那樣帶着顫抖的語調,那樣激動的以態,是絕對假裝不出來的。空氣中,傳來段青茗的抽泣的聲音,她的臉上,帶着笑,可是,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笑,讓人覺得,這世間的希望,被人摔碎了,然後又粘了起來。
饒是段譽,也不由地擡起頭來,他揚起一張滿是淚水的小臉,朝着段青茗悽然一笑,輕輕地說道:“可是,姐姐,我的時辰到了,我要走了……”
我的時辰到了,所以,我要走了。
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麼?
段青茗只覺得心裡一急,一陣說不出的惶惑,讓她不由地再次伸出手去,拼命一般地,想要挽住段譽的手:“譽兒,求求你,你不要走,不要扔下姐姐一個人……”
然而,段青茗的手,再一次穿指而過。那個只餘下身影的人,縹緲着轉向了一側,他轉過頭來,望着段青茗,淡淡地笑,悽然一笑:“可是,姐姐你已經有了一個弟弟了不是麼……既然都是弟弟,那麼,就請你好好待他吧……”
說完,段譽再一次轉身就走。
段青茗急了,她連忙大叫道:“可是,他不是,他不是啊……”
段青茗嗚嗚一哭了起來——這個纔是弟弟,這個纔是段譽啊,家裡的那個,不是,不是……
兩世姐弟,段青茗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纔是她的弟弟,纔是那個她一生愧疚,半生虧欠的人啊。
然而,那個原本離去的人,卻驀地停住了身體。他轉過頭來,望着段青茗,忽然之間,悽然一笑,喃喃地說道:“他叫你姐姐……其實,他也是你的弟弟,姐姐,希望你好好愛他。”
段青茗怔住了。
段譽怎麼說?
他說,那個人叫他姐姐,便也是她的弟弟麼?
可是,那個人,佔據了段譽的身體,令段譽變成了孤魂之人,那樣的人,也配做她的弟弟麼?不,段青茗絕對不會承認。不,段青茗要將段譽換回來,她不要那樣的弟弟,她不要那樣的弟弟……
段青茗的手,慢慢地收了回來。然後,在手心,慢慢地握緊,握緊。
譽兒,姐姐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回來的……
段譽正在遠去,可是,他的聲音,還在遠遠地傳來,沒有遺憾,甚至,沒有任何的情緒。他說道:“姐姐,你知道麼?就因爲你的重生,所以,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這其中,也包括我的。我若上次落水不死,那麼,也活不過今冬……所以,算了吧,還是算了吧。只是,希望你小心,因爲,你的重生,改變的,是你身邊的所有人的命運……”
那樣的話,令段青茗悚然一驚——她改變了誰的命運?誰的?
難道說,她的身邊,所有人的命運,都因爲她而改變麼?
炎凌宇的,段玉蘭的,劉蓉的,甚至是夏草兒的,寧嬤嬤的,大翠的……
剩下的,段青茗幾乎想不出來了。
可是,她可以肯定的是,段譽的話是對的。因爲,就象是遙遠的滄海彼岸,蝴蝶只是扇動了一下翅膀,可是,遠方的大陸,卻會因此而引起一場風暴——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
就因爲段青茗的重生,所以,蝴蝶效應出現在了,現在的,她的周圍,已經颳起了一場颶風。
那麼,她的瑕兒呢?她的剛剛出世的兒子呢?他們,又在哪裡?
腦海之中,兩世的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地襲來,段青茗用手捂着臉,不由地“嗚嗚”地哭了起來。
段青茗的眼淚,模糊了雙眼,所以,她根本沒有看到,段譽十分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去了。
既然,他命該如此,既然,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他的位置,那麼,他便只好離開,然後,一切,如洪蒙初識,重新開始。
段譽走了,只剩下段青茗還在原地。
她“嗚嗚”地哭着,似乎,要將心裡所有的悲痛,全部都化成眼淚,一點一點地流出來。
正哭泣之間,忽然,有誰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段青茗回頭一看,只看到一張略帶着沉痛和嘆息的臉。
那張臉,有着震驚世人的美麗,更有着飄逸的天使風範,只一眼之下,就將段青茗的眼淚,全部都逼了回去。
那,居然是炎凌宇的臉?
段青茗轉過頭去,呆呆地望着炎凌宇,似乎,被他凝重的神色,以及蒼白得驚人的容顏給嚇倒了。
她顫抖着聲音問了一句:“炎凌宇,你好了一些沒有?”
炎凌宇淡淡地垂下眸子,淡白的光芒,從他的身後轉了過來,照得他原本就單薄的身影,更顯得單薄得可憐。
炎凌宇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抖着,似乎,在因爲段青茗的話,而觸到了什麼他儘量避免觸動的情緒。
然後,他開口,語氣淡淡地說道:“只要你在,我就會沒事。”
段青茗驀地呆了一下。
什麼叫只要她在,他就沒事?
那麼,炎凌宇的意思是說,他現在就有事麼?
忽然之間,段青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她有些驚慌地拉着炎凌宇,說道:“炎凌宇,你的傷好了沒有?啊?你的屬下,來了沒有?”
炎凌宇搖了搖頭,然後,他握着段青茗的肩膀在用力,似乎一點一點地用力,似乎,想要將段青茗的肩膀都捏碎——然後,他說了一句,段青茗根本就聽不明白的話:“青茗,在這個世上,有許多時候,我們都只能靠自己。”
段青茗用力地點了點頭——是的,若要人敬之,必先得自救。若連你自己都放棄了自己,那麼,還要誰去救你呢?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
炎凌宇似乎累了,他望着段青茗,然後,轉過身,朝着某一個方向走去。
段青茗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裡陡然一跳——那是因爲,炎凌宇所走的方向,正是方纔段譽所去的方向。
想到這裡,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拉住炎凌宇:“炎凌宇,你要去哪裡?”
段青茗的手,準確地握住了炎凌宇的手腕。段青茗似乎輕輕地吁了口氣——還好,炎凌宇是有身體的,不象段譽,根本就一縷雲一般的,無從捉摸……
可是,炎凌宇的手,非常的冷,宛如浸在冰水裡的冰塊,冷得令段青茗一觸這定,就覺得渾身發抖。
她顫抖着嘴脣,望着炎凌宇,說道:“炎凌宇,不要去……那個地方,你不要去。”
剛纔,段譽已經從那裡消失了,若是炎凌宇再去的話,又有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然而,炎凌宇卻微笑着搖了搖頭。只不過一瞬間的功夫,那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的臉上,陡地現出一種比冰雪還超然的神情,然後,他說道:“青茗,那個地方,我終要去的,你也終要去的……因爲,那是每一個人,最終的歸宿!沒有人可以避免。”
段青茗聽了,不由地一急,她說道:“可是,那都是以後的事啊……現在……”
段青茗在炎凌宇逼人的視線之下,漸漸地說不出話來,她咬着下脣,輕聲地說道:“可是,炎凌宇,你現在還小,那真的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啊……來吧,跟我回去,回去,好不好?”
炎凌宇深深地凝視着段青茗。她說讓他回去?而且,和她一起回去?
多久了,炎凌宇看到過倔強的段青茗,受辱的段青茗,甚至,看到過沮喪的段青茗,悲傷的段青茗,快樂的段青茗,可是,唯這一次,卻看到了她如此悲傷的樣子。
在炎凌宇心裡的段青茗,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