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現在,劉蓉只要一閉上眼睛,還能想像得出來杜青鸞的樣子——秀氣的眉,白皙得有些晶亮的肌膚,還有她飛揚的脣,完美而清秀的五官。秀麗猶如春天乍開的第一朵紅色薔薇。,帶刺的、清新的、秀麗的,微微的倔強,帶着淡淡的銳利鋒芒、甚至超出男子的挺拔。
可能,就是杜青鸞那異於尋常女子的氣質,吸引了段正吧?所以,劉蓉便天天幻想着,自己能變成另外一個杜青鸞,哪怕能得到段正的半顆心。
可是,劉蓉卻是和杜青鸞截然不同的風格——她溫秀、稚嫩。甚至還帶着屬於少女的膽怯。
劉蓉在天天羨慕杜青鸞的時候,也就忽略了自己,所以,很久以後,當有人告訴她,那時的她,單純、漂亮,有着小鹿一般跳躍的身姿,有着旁人捉摸不透的小小心機時。劉蓉苦笑了起來。
她自從遇到段正,眼裡心裡,便只剩下了她,一天到晚的,那時的她,總是有事沒事的幻想着,能得到自己最愛的那個人。
可是,時光已逝,歲月如流,沒有人能保持自己最初的樣子,就如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永遠不變一樣。
或者,你沒有變,可是,歲月在變,別人在變,你卻漸漸地,變得不合時宜。
當劉蓉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苦笑了。
其實,她還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姑娘,只因爲執着地愛着一人男人,所以,改寫了自己人生的結局,也改寫了周圍的人的人生結局。
一陣冷風吹來,屋樹端上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地。似乎,有誰在嘆息,嘆息着這幾人的命運的交錯,似乎,有誰在嘆息着,時空錯,良人錯,於是,一切都是錯。
劉蓉站在窗外,屋子裡的話,還在繼續着,似乎,沒有人發現,這窗外居然還有一個偷聽者,似乎,沒有人發現,屋外的劉蓉,竟然利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回想起了自己的半生。
都是錯呵……原來,本以爲是自己的錯,可是,卻沒想到,到頭來,卻是所有人的錯。
屋子裡,傳來杜青鸞深深淺淺的咳嗽聲。段正的話,驀地停住了,他似乎望着杜青鸞,用劉蓉幾乎可以想像得到的溫柔眼神,望着杜青鸞,輕聲說道:“唉……怎麼還咳嗽呢?還好的是,冬天就要盡了。”
呵呵,冬天就要盡了,春天還遠麼?
可是,屬於她劉蓉的春天,又在哪裡?
一念及此,劉蓉忽然萬念俱毀地朝來路走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竟然連段玉蘭的事情,都沒有辦法說出來了。
又或者說,什麼都不說原是對的。畢竟,對於段正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段青茗,最重要的是,他身邊的這個女人。而其他的一切,即便是天地萬物,也都是虛無。
劉蓉轉過身去,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長長的走廊上,穿過歲月的風,呼嘯而來,似乎有誰,在她的身後,低低地訴說着什麼。
劉蓉微微地閉了閉眼睛,一時之間,心情十分的複雜。忽然,眼前出現了一雙紅色的繡鞋,猶如驀然伸出牆端的淺色花枝一般,淡淡地立在那裡。看到劉蓉迎面走來,那雙鞋子只是微微頓了一下,站住了。似乎一點讓路的意思都沒有。
那雙鞋子,就是尋常的閨閣女子所穿的鞋子,比尋常女子的腳,略略有些大,上面繡着幾枝零落的桃花,並不出衆,可是,也絕對不顯俗氣。
劉蓉看着那雙鞋子,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可是,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了。她低着頭,原本等着對方讓路的,可是,對方一直不讓,讓劉蓉莫名的有些惱火。她擡起頭來,剛想訓斥對方,忽然,頭頂傳來一個極淡的,卻也絕對不會陌生的聲音:“這不是劉姨娘麼?你來見段老爺了?怎麼不進去呢?”
劉蓉霍地擡起頭來,因爲是側臉,所以,劉蓉先是看到只看到一襲藍色的裙,淡色的棉衣的女子。長及曳地,無一朵花紋,只袖口用品紅絲線繡了幾朵半開未開的夾竹桃,乳白絲絛束腰,垂一個小小的香袋並青玉連環佩。再看她的髮式,亦梳得清爽簡潔,只是梳了一個髻,前額髮絲貌似斜斜分開,插上兩枝碎珠髮簪,顯得莊重而不失簡潔,成熟而不顯得俗氣。
劉蓉擡頭的瞬間,那個女子正好轉過頭來——那是一個並不算年輕的女子,瓜子臉,長眉,秀眸,微微揚起的眉,那神情,象極了年輕時的杜青鸞的樣子,此時,她一雙灼灼的眸子,冷冷地望着劉蓉,宇眉之間,還帶着譏誚的、冷漠的笑。象在笑時空穿雲走,一瞬已百年。
那個女子,劉蓉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那個名字,就在舌尖,在口邊,只一眼,劉蓉就脫口而出:“春桃?怎麼會是你?”
春桃望着劉蓉,淡淡地笑,譏誚地笑,然後,她淡淡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怎麼,就不能是我?”
是春桃,是春桃。
是那個曾經目睹了她最後真相的女子。
劉蓉呆呆地望着春桃,只一瞬間,回憶的長線,又將她拉回了年輕的歲月裡。
關於春桃的故事,無關陰謀,無關愛情,卻是關乎於真相。
那一年,劉蓉的哥哥在戰場上受傷,被人救回來之後,劉蓉在榻前侍候他。並非劉蓉不尊重自己的親生哥哥,而是劉芾的性子,不但耿直,而且忠心。他即便是自己要死了,也都還想着段正是否脫險。
劉蓉幫劉芾跑了一趟又一趟,是去問段正的安危的。可到了最後,當劉芾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向自己的哥哥說了自己的心事,說自己喜歡段正,並想嫁給他。
可是,劉芾卻怒斥了劉蓉一頓。那話的大意是,段正有了杜青鸞,不可見異遷思。杜青鸞一個嫡出的小姐,不但深得段正之心,就連她的身份,又豈是一個寒門孤女可以比的?
劉芾的話,徹底惹惱了劉蓉。她一反手,將桌子上的藥碗打翻。然後,朝着劉芾哭鬧起來。
劉蓉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大抵是說杜青鸞又驕橫又跋扈,有什麼好?再者,就說劉芾不是自己的哥哥,若不是的話,豈會不幫自己的妹妹,只幫外人?
兩兄妹的爭吵很猛,那時的劉蓉,因爲火攻上心的緣故,所以,平日裡不敢說的話,此時全部都說了出來:“我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一定是哪裡找來的孤女,所以,你不疼我,不愛我,而且,還專門的幫着外人欺負我……我不要你這個哥哥,你乾脆去死了算了。”
當日的劉蓉,一邊哭,一邊罵,聲音很大,大得當春桃走過來,她都沒有看到。春桃是來送藥的。她將藥放在劉芾的桌子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劉蓉,然後,離開了。
沒過多久,劉芾真的死了。當日,春桃冷冷地望着劉蓉,用寒冰一般的聲音問她:“現在,你哥哥死了,你滿意了嗎?”
劉蓉原本是想表現出哀傷的,可是,春桃的表情,卻激怒了她。於是,她不顧一切地大吼道:“死了就死了,我滿意了就滿意了,死的又不是你的哥哥,關你什麼事?”
……
想到這裡,劉蓉忽然微微地吁了口氣——曾經的曾經,杜青鸞那個豪爽女子對自己很好,段正也對自己很好。可是,偏偏這個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卻總是用帶着鋒芒的、戒備的冷冽的眼神望着她,似乎,在看一人仇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