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葵丘在經歷了之前的動盪後,繼而陷入了詭異的平靜中。 除了那位蠻族新首領很有些蠢蠢欲動的樣子,屢次來唐國營地行挑釁之舉,但李長歌已經約束好了部下,讓他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陸青之前已經聽她說了那個關於三天期限的事,如今時間逐漸臨近,不免替她憂愁起來,索性主動請纓,要去替她刺殺龐太師,以完成她與皇帝之間的約定。
聽了她的提議後,李長歌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陸青立刻焦急起來:“可是,如果不殺了他,萬一那個皇帝對公子下手,該怎麼辦?”她突然雙膝跪地,抓着李長歌的衣角懇求道,“公子他已經受了太多的苦,而且現在又中了毒,他不可以再有事了。”
長歌扶起她來:“你放心好了,我怎會忍心再讓他陷入險境?”
得了她的保證,陸青卻仍然沒有放下心來:“可是和皇帝之間的約定該怎麼辦,過了明天,三天的期限就滿了,到時候……”
長歌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窗外,記起了南宮昀之前說過的話,他曾說過關於月圓之夜的事,那麼,姬少重所中的毒,就是在十五時會發作的了?果然,夜幕之上的一輪銀盤已經接近於滿圓的狀態了,月色格外清朗。
時間如此巧合,倒像是命運提供給她了一個最佳的拖延契機。
所以,當皇帝的信使前來時,她爽快地給予了答覆。對於她的答案,皇帝半信半疑,卻還是按照她的話做了,在第二天夜幕將降之時,輕裝簡服來到了唐國的營地。只是他雖沒攜帶帝王儀仗出行,但身邊還是帶了十數名侍衛,顯見得是對她有戒心。
一見面,他就毫不客氣道:“你到底要朕來看什麼?”
李長歌亦換了唐國的普通侍衛裝束,與陸青二人站在數名侍衛中間,除了身量較小些外,其餘沒有一點破綻。
“要看的並不在這裡,還請陛下略微勞動下腳步跟我來。”她拉起披風上的兜帽,將臉容隱藏在它投下的陰影中。繫上帶子的時候,她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今夜對於冬天的夜晚來說算是格外晴朗的,天邊最後一抹暖色即將消逝,而在天際的另一端,月亮很快就要升起。
“快走吧,時間到了。”她催促道。
打頭的侍衛手持皇帝令牌,所以一路暢通無阻,在走了一段路後,皇帝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折回了本國的營地。
“李長歌,你是在戲弄朕,還是妄圖拖延時間?”
對於他的質問,長歌只是付之一笑:“只不過是想讓陛下親眼證實,我沒有機會在中間弄鬼罷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晉王世子的營帳外。皇帝事先已經派人去請走了龐太師,因此營帳外雖有龐府侍衛把守,但看了御用令牌後,雖面露難色,卻迫於威勢並不敢阻攔。
雖然天色纔剛黑下來,但營帳內已是燈火通明,從映在帳壁上的影子來看,裡面似乎有很多人,且都是一副忙亂的樣子。皇帝猶豫着正要去拉開氈簾,卻聽到裡面傳來清晰的瓷器破碎聲,不知是什麼被打碎了。
隨即便有人大聲道:“快按住世子!”
緊接着,被壓抑了的痛苦呼聲陡然打碎了之前的寂靜,雖然因爲極度痛苦而有所變異,但也很容易能分辨出來,那是晉王世子周延昭的聲音。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後,幾乎所有人都本能地皺眉,露出不忍的神色,但皇帝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喜訊一樣,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怎麼了?”他側眸去問李長歌。
在他的注視下,她只能竭力維持着面部的平靜,儘量不流露出任何關切的神情。她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陛下難道只站在這裡聽聽就算了,不進去一探究竟嗎?畢竟,”她意味深長道,“眼見爲實。”
其實不必她說,以皇帝的多疑程度,肯定是要親自進去看的。
侍衛替他撩起門口的氈簾,皇帝略微猶豫了一下,便走了進去。在他身後,李長歌卻全然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撩起氈簾的侍衛疑惑地看向她,卻看到她怔怔的目光正盯着裡面。
原本分隔開內帳和外帳的屏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翻倒在地,哪怕是站在門口,也能清楚地看到裡面的滿地狼藉,似乎所有東西都被打碎了。
而吸引住她目光的,卻是被衆人合力按住的他。
從這個角度,其實只能看到他的半張臉,和被人竭力按住的手臂。他的臉,已經脫離了她記憶中的任何一幕,此刻蔓延在他臉上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就像是古老壁畫上所描繪的煉獄中的靈魂,每一寸肌膚彷彿寫滿了痛苦和絕望。
而他的眼睛,眼白的部分已經佈滿了血絲,紅得像是他眉心處的印記一樣,看上去妖異而可怖。而就在她盯着他看的時候,他似乎也看到了她。就像是漆黑的夜空突然閃出一顆星辰一樣,他眸底忽然迸出一線光亮。
長歌心口一跳,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對門口侍衛道:“我就不進去了。”說罷,她就倉惶轉身逃離了這個地方。
那樣的痛苦,是她給他的,她恨不能代他身受,卻根本無能爲力,還要借他的痛苦來完成自己的計劃,讓最仇視他的人來親眼目睹他的痛苦。
她不知道在寒風中站了多久,直到陸青低聲提醒她有人來了的時候,她才深吸一口氣,僞裝好平靜外表,緩緩轉過身去。
“如何,陛下對這樣的結局,還滿意否?”她揚聲問道。
雖然看上去正在極力控制自己,但皇帝臉上的表情看上去,還是比看到這一幕之前要愉悅許多。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探詢道:“是中了毒?”
不知他是聽帳內的醫官說的,還是自己通過所看到的情景判斷的,他進去的時間並不長,大約也沒有機會多問什麼。更何況,龐太師府中的醫官能否準確診斷出這種毒素還是未知,長歌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於是只點了點頭作爲肯定。
皇帝臉上的探詢意味更濃了,“我還以爲……”他說得極爲緩慢,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以爲你會選擇另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