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來人,她回屋梳妝已畢,外頭方纔傳來消息,稱上房已開了門。
她便帶了丫頭小玉,前往問安。途徑寧馨堂時,卻見門戶緊閉,一絲動靜也沒有,微微一笑,便走了過去。
行至上房,傅沐槐與陳杏娘已然起身,陳杏娘在屋裡梳頭,見她過來,招呼她坐。
傅月明上前,與父母問安已畢,因看母親梳頭,便自作主張,取了梳子替她梳理。陳杏娘望着鏡裡,女兒立在身後,亭亭玉立,很有幾分大姑娘的樣子了,不由心中寬慰,一笑說道:“眨眼就是十五了,既是中秋,又是月兒的生辰。月兒今年就滿十四了,倒要好生辦一辦。我的主意,就在咱家的花園裡擺上幾桌酒,將素日裡同咱們往來的親友請上一請。還有林家那邊,人姑娘好意請了月兒過去做客,也該還了這席纔是。雖然身份有別,但他們不來是他們的,咱們只管請了就是。”傅月明聽了,纔要張口,傅沐槐便接口說道:“這話有理,人家賞不賞臉是一回事,然而咱們卻不能失了禮數。”
傅月明想了想,便笑道:“我是個小輩,做什麼生日呢?沒得叫人恥笑張狂。那天又是八月十五,閤家團圓的好日子,只怕沒人肯出來。我想着,倒不如往後挪上一日,藉着還林家的席,請上一請,倒還使得。老爺太太以爲如何呢?”
傅沐槐微一沉吟,說道:“你說的不錯,我倒給忘了,就這樣辦罷。”
二人穿衣已畢,傅月明便將早間林家來人一事講了。傅沐槐與陳杏娘齊聲說道:“既是林家來人,你怎麼不來告與我們?”傅月明說道:“那時候爹孃還沒起牀,我不好過來的。林家送了封帖子過來,也並沒別的什麼話。”說着,叫小玉將帖子遞了過去。
傅沐槐接了帖子一瞧,十分躊躇。陳杏娘見他如此,便問道:“怎麼,林家有什麼話說?”傅沐槐搖頭道:“就是沒話,我倒不知如何回了。”
三人正在屋裡說話,廊上寶珠進來回道:“門上人來報,季先生來了,現在堂上等候。”陳杏娘一聞此言,臉頓時拉了下來,不悅道:“哪有這樣一大清早就尋上門來的,成什麼道理!”傅月明便說道:“許是人家有事呢?”陳杏娘哼道:“什麼大不了的事,能趕着人早飯前就過來!”傅月明笑道:“今兒是爹孃起晚了,這會兒都要日上三竿了呢。母親不說自己晏起,倒怨人家來的早。”一席話,說的陳杏娘也笑了起來,又向傅沐槐說道:“你吃了早飯再去罷,且叫他等等也罷了。”
傅沐槐卻是深敬季秋陽的秀才身份,說道:“他來的早,怕是也不曾吃過什麼。把早飯拿出去,我同他一道吃了罷。”說着,便披了衣裳出去。陳杏娘無法,只得叫人到堂上擺飯,自家卻拘了傅月明在屋內,不許她出門一步。
傅沐槐走至堂上,卻見季秋陽在堂上坐着。
看他出來,季秋陽當即起身,二人見禮過,又各自落座。傅沐槐笑道:“先生今兒過來的早,想必還未用過早飯,我叫下人拿飯去了。有事,也等咱們吃了飯再說。”季秋陽本是吃了飯來的,見他如此說,倒不好推拒,便應了。
一時,傅家下人擺了些粥飯點心出來,二人一道用過。小廝來安端了兩盞泡茶上來,二人各取一盞在手,坐了說話。
傅沐槐有事相求,卻先不提起,只望着他笑問道:“先生這樣早過來,可是有事要說?近來我不在家,家裡娘子身子又不大好,小女的課我聽聞卻是停了一陣。”季秋陽頓了頓,說道:“不錯,在下今日前來,是同員外辭行的。”傅沐槐乍聞此言,登時一驚,忙問道:“先生怎麼忽然要走,莫非是我傅家何處怠慢了先生?”季秋陽連忙笑道:“員外多心了,並非如此。實是在下有些私事,須得往外地去一趟,少則也要個半載功夫才得回來。在下不能繼續課業,還望員外另請名師。”說着,便自懷內抽出一封銀子,雙手遞上,又笑道:“這是員外的束脩,在下中途毀約,受之有愧,原樣奉還。”
傅沐槐卻不肯接,說道:“先生這是做什麼,先生好歹也在我家教了這些時候,就是如今不教了,我也斷無收回銀子的道理。先生如此,豈不讓世人笑話我傅沐槐鏗吝小氣?我們商人門第,是最忌諱這個名聲的。”季秋陽見他執意推拒,只得收了回去。
傅沐槐本欲央他做箇中間人,轉向林家說和繡品買賣事宜,今見他辭行,這話自也不好出口了,心中好不失望,只隨口問道:“先生要去辦些什麼事?竟要半年的功夫!若是有什麼難事,先生大可告與我。我雖不能,也可略盡些綿薄之力。”
季秋陽想了一回,便說道:“實不相瞞,今年大考之際將近,在下預備進京赴考。”傅沐槐聞言,只微微一怔,隨即大喜道:“正該如此。我觀先生並非池中之物,來日必要蟾宮折桂,金榜題名的!先生前程要緊,我自也不好強留。”言畢,趁着季秋陽低頭吃茶的功夫,向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說道:“快去,就對太太說,是我的言語。”
那小廝繞過軟壁,向後飛跑。
傅沐槐便在堂上,陪着季秋陽閒講。
二人說了一會兒的話,那小廝自後頭端出一方托盤來,其上呈着五十兩銀子。傅沐槐令其捧與季秋陽,季秋陽不解,問道:“員外,這是何意?”傅沐槐笑道:“先生上京,路上盤費所需必定不少。我素日裡聽聞,就是進了京,上下各處打點,人情往來,也需銀子使費。先生在我家裡這許多時日,我們一家與先生添了不少麻煩。昨日聽小女說,我不在這段時日,也多虧先生照應。此乃我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季秋陽並不難於此,但因從未與傅家透過家底,眼下倒也不好說破,略推了推,便收了下來。
二人又說了些閒話,季秋陽忽然話鋒一轉,低聲微笑道:“在下今日過來,還有一樁事,想請員外給個話。”傅沐槐頗爲好奇,便問道:“什麼事?”季秋陽先自不語,只看了周遭一眼。
傅沐槐便對一旁侍奉的小廝道:“去廚房吩咐一聲,午時多做幾個菜,我留先生吃飯。”那小廝應聲去了,堂中只餘二人。
季秋陽見並無旁人在場,方將那段心事,告與傅沐槐。
傅沐槐聽了,起身在堂中踱來踱去,不置可否。季秋陽又笑道:“在下自知,以在下目前的境況,自是高攀不上的。然而若是在下此番能夠得中,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傅沐槐這才說道:“先生這話就過了,我自來不以門閥爲見的。我倒也很中意先生的人品學識,只是我家太太眼界倒是有些高了。再一則,我家裡也有些不得與外人道的難處,先生也該清楚。”他這話說得含糊,季秋陽卻是心知肚明,傅家沒有子嗣,若是女兒出嫁,這家自然是絕了戶的。上一世的傅沐槐便是因此,才與傅月明招贅。
他來前也想過此節,今見傅沐槐提起,便將事前想好的意思講了出來,又說道:“員外的難處,我自然明白。然而我是不願入贅的,故而斗膽想了這個主意,不知員外以爲如何?”
傅沐槐聽了,心覺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踟躕了一陣,當即說道:“先生肯讓步至此,我又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我家太太的性格,以先生目下的境況,只怕是不能夠答應的。”季秋陽深知這傅沐槐素來畏懼妻室,家中的事情,大多聽從太太調遣,當即笑道:“員外不必多慮,我也並非今日就要員外點頭。只是要和員外做個約定,還望員外不要在這段時日裡,受了旁人的插定。我此番進京,差不多年底就有消息。若是我果然不行,員外再做別的打算也不遲。”
傅沐槐聽他如此說來,心中倒生起疑竇,暗道:他雖在我家教書,又同月兒相識,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得知有適齡配偶,求娶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看他這般樣子,莫非竟與月兒有些什麼?想着,便問道:“先生肯如此委屈,難不成……”季秋陽見他生疑,當即笑道:“在下思慕姑娘,同姑娘定有盟約。然而我二人卻是清清白白,並無絲毫越禮之處,員外大可安心。”
傅沐槐聽聞,心中暗道:都已私定終身了,哪談得上什麼清白不清白!昨兒回來雖也聽家人私下的言語,我卻只當是閒話罷了,熟料竟當真如此!
他雖甚感不悅,但究竟是疼愛女兒,並不是那等食古不化的道學君子,又非趨炎附勢之人,當即說道:“你們也當真荒唐,然而事已至此,也只好這般了。我是不大在意門第的,只是家裡太太那邊不好交代。先生如真有心,此番定要高中,不要白白辜負了小女。”季秋陽聽他這般說來,知曉他已然應了,連忙說道:“員外放心,在下必定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