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見母親如此說,不禁好笑,便說道:“先前母親也是看上林家的傢俬門第,才硬要攀這門親。如今人家不過也是一般考量,母親倒這等傷人了。”陳杏娘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是爲你抱不平罷了,你這傻孩子,倒數落起我來了!”
傅月明忙笑道:“母親好意,倒是我不領情了。只是母親也不必有什麼不平之意,如今我已得良配,也不用豔羨旁人。母親這話,要是讓外頭人聽見,倒要笑話咱們是吃不到葡萄便說酸呢。”陳杏娘嘆了口氣,說道:“你跟你爹都認準了他,我還能說什麼!只是不知怎麼樣了。”
傅月明知她言下之意,乃是指季熠暉進京趕考一事,心中覺不好接口,說的多了難免又惹她煩悶,當即岔了話頭,將點心拿了出來,說道:“這是林家太太送的,說是多謝老爺太太的禮。”說畢,見陳杏娘不置可否,便叫小玉把盒子在炕几上放了,親手揭了蓋子。陳杏娘探頭一掃,見裡頭是幾塊上用的椒鹽果餡兒餅,玫瑰香糕,還有些松子玫瑰糖,就說道:“咱們家又不缺這兩口吃的,巴巴的叫人送來!”傅月明聞說,便笑道:“也是人家一番好意,咱們送了那些禮過去,也不好叫我空手回來。這林家的廚子很有些獨道之處,母親不試試麼?”陳杏娘連正眼也不望,只說道:“近來吃藥吃倒了胃,日常只好吃些稀軟粥飯了,這甜膩膩的誰吃得下去!”
傅月明見說,又笑道:“母親不吃也罷了,外祖素來愛吃這些香甜點心,近來又聽聞他老人家身子不大好,不如就包了,待會兒打發個小廝送去,權作探視了。”
原來自打前回陳氏求親,陳杏娘與之翻臉後,這母女二人再不曾上過陳家的門。便是連陳舉人臥病在牀,陳杏娘也不曾去探過。還是傅沐槐過意不去,親上門看了兩回。前頭八月十五,雖是陳氏也來了一日,終是彆彆扭扭。傅月明幾日來暗裡窺探,覺母親心中也是要和,只是面上下不來,故而今日便有此一說,權作臺階。
果然,陳杏娘並未反駁,只說道:“你外祖年紀大了,近來牙齒又很不好,那果餡餅就罷了,倒是玫瑰糕還好些。今日一早起來,我懶怠吃飯,吩咐廚房給做了些銀絲捲,吃了兩口就又罷了,還剩好些,一道給送去罷。”傅月明聽說,便叫寶珠與小玉另拿了一方食盒過來,使筷子親手揀了幾塊玫瑰糕,又打發小玉到廚下將銀絲捲取來,一道裝了。另叫小廝天成上來,交代了幾句話,打發他去了。
母女二人又坐了片刻,略說了幾句閒話,傅月明心裡惦記着要與季秋陽打點衣裳,便起身要去。纔要出門,忽見傅薇仙的丫頭蘭芝匆匆忙忙打外頭進來。上來就望着陳杏娘說道:“太太,二姑娘鬧肚子疼,正在牀上打滾呢,太太快去瞧瞧罷。”
陳杏娘聞說,雖素來不大待見傅薇仙,少不得也得過去瞧瞧。一面下炕,一面就問道:“她做什麼肚子就疼起來了?莫不是吃壞了肚子?”蘭芝滿面惶急,只說道:“早起來姑娘還好好的,早飯也是廚房裡拿來的,再沒吃別的什麼。這快到晌午的時候,我到廊下去倒水,回來就見姑娘在牀上歪着,抱着肚子喊疼,問話也說不出來。我心裡着急,只得來告與太太。”
陳杏娘聽着,便急切往那邊去。傅月明見她步履匆匆,恐她走急了跌跤,連忙上前扶着。
一衆人風火走至傅薇仙房裡,入內果然見傅薇仙歪在牀上,雙手捂着肚子,擠眼皺眉,嘴裡不住的哼哼,倒似是疼得厲害。陳杏娘走到牀邊,低頭問道:“二丫頭,你怎麼樣?”傅薇仙咬牙說道:“太太,我肚子疼的厲害,裡頭有把刀在絞似的。”陳杏娘又說道:“你是吃壞了什麼東西?還是吹了冷風了?”傅薇仙只揉着肚子不說話,傅月明說道:“昨兒晚上後半夜起了些風,想必妹妹是涼着了,不打緊,燙兩盅黃酒來吃了就好。”
陳杏娘點頭道:“月兒說的是,如今天是涼了些。”說畢,便叫寶珠到屋裡去拿了黃酒,留了冬梅在這裡伺候,又坐了一會兒。傅薇仙吃了黃酒,倒是漸漸轉過來了,這母女二人才一道離去。
這兩人前腳才踏出房門,傅薇仙便坐起身來,怒道:“這兩人當真是狠心,瞧我疼成這幅模樣,也不說請大夫來替我看看!”冬梅在一邊坐了,見蘭芝不在外頭,便說道:“她兩個與二姑娘一向不和,見老爺不在家中,自然是恣意妄爲起來。姑娘今兒倒是爲什麼唱這一出?”
傅薇仙哼了一聲,說道:“顧大夫那老東西有日子不來送銀子了,我倒疑慮他私吞銀兩,中飽私囊,要尋他來問問話。”冬梅說道:“既是如此,姑娘怎麼不帶個話給表少爺,他一個男人家每日都在外頭走跳,行事便宜。”傅薇仙嘆了口氣,說道:“他每日裡乾的那些事,開銷也忒大了,如今他又丟了鋪裡的差事,越發沒了進項。這筆銀子若經了他的手,怕是就要沒了。我倒是情願與他錢花,只是不耐煩他把銀子都送進脂粉深坑裡去!不說這個,我還得問顧大夫討一副藥來呢。”
冬梅問道:“前回顧大夫留的藥太太還未吃完,姑娘怎麼又要了?弄的急了,怕惹人起疑,還是慢慢兒的來好。”
傅薇仙抿嘴一笑,說道:“倒不是給太太吃的,是給姐姐的。”
冬梅不解其意,又見傅薇仙笑裡藏刀,不禁問道:“姑娘這是?”
傅薇仙望了眼窗外,隨口說道:“如今咱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告與你也沒什麼不可。姐姐爲着家裡香火着想,想把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送回來承嗣。我倒是不願姐姐如此辛苦,要想個法子替他省了這一遭罪呢。”
冬梅聽了這話,心中大約猜到了些許,皺眉說道:“姑娘的意思是……只是大姑娘身子強健,平日裡不吃藥的,她屋裡兩個丫頭又護持的緊,只怕難下手。”
傅薇仙說道:“這倒無需顧慮,她雖防範,卻防不得太太。”
冬梅聞說,只望着她,卻見她嘴角輕勾,低低說道:“太太也這把年紀了,無需再經生育之苦。”
冬梅聽的心裡直跳,低頭不語。傅薇仙見狀,握着她的手,笑道:“姐姐安心,我這計謀雖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將就的過去了。太太屋裡,有姐姐在,自然萬事無憂。”
冬梅笑了笑,說道:“姑娘施的好計策,一箭雙鵰的。我還想問問姑娘,我那妹妹如何了?”
傅薇仙笑道:“倒是忘了與姐姐說,姐姐那妹子前幾日略有些胎動不寧,經顧大夫瞧過,已然好了。若是那妹子這一胎生下的是男娃兒,唐家也算後繼有人了。待將來我們兩口子進來,這家業也有他的一份。你們一家子日後生計,也有着落了。”
冬梅淺淺一笑,說道:“這倒多謝二姑娘了。”傅薇仙亦笑道:“你我日後就是一家人了,還客氣什麼?”因又問道:“太太那邊如何了?”
冬梅知她所問,便說道:“旁的也沒怎樣,就是夜間總要醒來幾次,前日清晨,我還聽她同老爺說起,晚上總做噩夢,又總是頭疼,叫老爺替她到廟裡請個符回來呢。”
傅薇仙淺笑道:“她這劫,佛祖可救不得她了。”
二人在屋裡說了一陣話,眨眼就到了午時。因傅薇仙要裝病,午飯也沒吃。
到了傍晚時候,就聽到外頭人來報,言說老爺回來。傅薇仙便又躺回牀上,哼哼唧唧的裝肚子疼。冬梅便走到上房,向着傅沐槐夫婦說道:“老爺太太,二姑娘肚子疼的越發緊了,吃了黃酒也不中用。”
傅沐槐聽聞,忙問道:“薇仙鬧肚子疼?卻是怎麼個緣故?沒叫大夫來瞧瞧麼?”
陳杏娘見他問,只得說道:“二丫頭今兒晌午時候忽然說肚子疼,我想她是夜間着了涼,只說拿黃酒壓壓就好了。這一下午功夫沒見她打發人來說,只道是沒事了。誰知這時候病又發起來了。”
傅沐槐雖是近來頗不喜傅薇仙,到底也是他女兒,聽了這事,甚是埋怨道:“你也是糊塗了,這分明是病了,哪好在家裡胡治亂醫的,若是拖出什麼毛病來,可怎麼好?”說畢,便向打發小廝上街去請大夫。
陳杏娘被他數落了一頓,心中甚是不忿,便說道:“你也不看看外頭天色,這個時候了,還請大夫!人就來了,也定是一肚子埋怨,倒叫人笑話咱們家,爲了個毛丫頭就折騰的天翻地覆的。”
傅沐槐卻不依她,只說道:“話不是這般講,薇仙病着,不是鬧着玩的。這夜間出診也多見,哪裡就咱們家成了笑話?”說畢,便一疊聲吆喝了小廝出門。
彼時,傅月明亦在上房,正同寶珠在屋裡說話,聽見這番動靜,連忙走出來笑道:“這原是我的不是,是我多嘴向母親說妹妹許是受涼了,吃盅黃酒大約就好了的。誰知竟鬧成這般,父親若要怪罪,那便怪女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