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出來!”華月擋在溫玉蔻前面,高聲問道。
只見假山後面繞出來一個年輕男子, 樣貌俊逸不俗,鬢若刀裁,冠着白玉發冠,玉被陽光穿透,飛影若驚鴻,若雄鷹,衝破蒼穹。兩道濃眉微微斜挑,幽深的黑眸笑得微微彎起來,俊臉帶上幾分暖意,令人不由得想要親近。
他手執摺扇,垂着塊美玉扇墜子,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上繡着大團大團祥瑞的紫雲,隨着他的走動,彷彿雲霞涌動,雲波詭譎。而他舉止輕佻風流中又帶着幾分優雅,“刷”得一聲合上扇子,聲音如同耳語般,縈繞溫熱。
“在下李蕭辰,見過溫大小姐。”
聽到名字,溫玉蔻本來避嫌低垂的頭突然擡了起來,兩眼灼灼看向對面的人。一見之下,她大爲震驚,好熟悉!名字熟悉,樣貌也……
他姓李?不對,一定是自己認識的人,可是,爲什麼就是記不起來,這個人氣質不凡,言語間流露着幾分暗藏的威嚴,莫非,是皇室的人?溫玉蔻面色沉靜,一言不發地暗自回想。
她記得夏侯御白,那個眉心有着一點硃砂紅的四皇子,悲情,愁苦地過完一生。
眼前這個人,倒跟夏侯御白有一點相像。
她想從他臉上找出什麼,久看之後,就覺得他雖然笑着,眼底卻像沉着紫色的光芒,如魚似箭,比冰還要寒冷,比刀還要銳利,隨時準備洞穿他人的咽喉。紫眸,紫眸……
沉霄,紫眸……
難道……他是夏侯沉霄?
那個,傳說沒有奪位野心,因風流多情而聞名的廢柴皇子?
華月仍在前斥責男子,對她而言,任何有可能給小姐帶來麻煩的人,都是危險的,不能共處的。這個人莫名其妙蹦出來的,誰知道會不會是竇夫人安排的!
“你是怎麼進來的,這是內園,是溫府女眷居住的地方,你一介男子胡亂闖入,還不快趁着我家小姐沒有怪罪,速速滾出去!”
“我不過是路過,來見一見溫小姐,如有得罪,還請原諒……”
“不行,我們小姐豈是你想見就見的?總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快去老太君面前請罪,否則被老爺知道,一定沒你好果子吃!”
“多謝費心,我初來,尚不知府中這諸多規矩,還望姐姐能多多指點一二。”
兩人一個語氣溫柔和氣,一個得理不饒人。幾句話過後,華月的臉,不知怎地如同晚霞,燒的火燒火燎,羞羞怯怯地垂下頭,
“華月!”溫玉蔻制止華月,走到前面,立刻跪倒於地,恭敬地行禮:“民女參見三皇子!方纔婢女華月多有得罪,以下犯上,實屬無心之過,望皇子恕罪!”
華月一聽溫玉蔻這麼說,頓時嚇傻了,愣愣地看了看兩人,發現小姐跪着,那人站着,不僅不慌亂,反而還輕輕笑了起來,眉眼間全是高貴倨傲的神情,跟朝陽公主一樣。不,不會真的是三皇子吧?
夏侯沉霄被溫玉蔻一下子認出了,似乎有些驚訝,繼而用扇子輕輕敲打掌心,聲音微微揚起:“嗯?被你輕易認出來了……”
黑色的靴底慢慢靠近,那暗藏笑意的語氣好似六月的雨,潮溼潤澤。溫玉蔻不知爲何,覺得那鞋子像是踩在自己心上,隨着心跳起伏,一點點佔據了全部思緒。
見三皇子逼近小姐,華月連忙跪在地上,幾乎是臉貼着地,渾身顫抖打斷道:“三、三皇子……奴婢有眼不識泰山,犯了死罪,請,請您只責罰奴婢一人,不要怪罪在小姐身上!”她怎麼都好,只要不成爲小姐的累贅。
這一次,地位反轉,恭敬討饒地是溫玉蔻主僕了。
“你們主僕倒是一心。都起來吧,這是你們溫府,我再大膽,也不敢對你們做什麼。”
“謝三皇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
華月忙扶起溫玉蔻,這一次,她再也不敢亂說話了,所以空氣一時沉靜下來。
夏侯沉霄繼而笑道:“我倒是想知道,溫大小姐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他這句話問了出來,溫玉蔻心中驀地想到,我不僅認得你,還知道你是什麼德行。只可惜前世我們根本沒什麼交集,所以這一世,還是撇清了的好。
“這個麼……三皇子所攜的扇子,扇面雖然尋常,扇骨卻有着皇家金印的痕跡。那扇墜子所用的漢白軟玉,是南蠻朝貢之物,除了皇宮,幾乎絕跡。最重要的事,您的紫眸,天下莫有不認識的,早就名揚四海。民女愚鈍,方纔斗膽看了幾眼,便已認出這雙紫眸,以及紫眸的主人。”
夏侯沉霄總覺得隱隱有些不對,但溫玉蔻又卻是沒有說錯。他笑道:“你果然觀察入微,是我多疑了。”
溫玉蔻緩緩擡起眼睛,直視他:“不知三皇子此行所爲何事,父親尚在軍中,府中事宜皆有竇夫人打理,若是軍政之事,三皇子可去東南城郊面見父親,若是其他,我可以領你去竇夫人那裡……”
夏侯沉霄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這個丫頭。
她的眼睛,好有趣。一雙大大的清水鳳眼,初見之下,宛若置於水下的古鏡,清透幽深,望不見底。水過之處,雖有潺潺細流,卻也有無數濁沙滾滾,擦過古鏡光滑清冷的鏡面,便消失在無邊的水谷。可是鏡子既然不染一物,卻也投射出眼底的空谷幽蘭。
細看之下,那隻右眼,充斥着仇恨,無情,冷漠,怒火,憂傷,痛苦,因而看起人來銳不可當。左右眼反差如此之大,着實有趣。
應該把這雙眼睛收藏下來,用寒冰玉瓶養着,好好賞玩。
一時之間,夏侯沉霄心中突然涌動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令他血液沸騰,迫切地想要做些什麼。溫玉蔻正在審視他,可他毫不在乎,表面仍然溫和有禮,而眼睛卻像毒舌,嘶嘶吐着紅信,緊緊纏繞着溫玉蔻,似乎要透過的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前世今生。
大概是夏侯沉霄的眼神太有侵略性,饒是溫玉蔻也抵抗不住,邊說邊垂下了頭,覺得自己再被看下去,或許會被對方勾出什麼隱秘之事。
“溫大小姐,你的眼睛,特別是右眼,是不是受過什麼傷?”夏侯沉霄微笑着等她說完,忽而像是伺機許久的猛獸,陡然出擊。
溫玉蔻的眼中,猛地滑過一絲震驚,繼而是警惕,長長的睫毛,掩蓋不住她那洶涌而來的絕望哀傷。這一世,自重生以來,誰也沒有對她產生過懷疑,她也盡力隱藏自己前世的氣息,不讓別人窺探到自己的心境與想法。
他看出什麼了嗎?溫玉蔻心中只想着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