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哥,喬貴妃脾氣不大好,但是念她在宮中舉目無親,如今又這般境地,有些事情還請二位多擔待點。”楚一憂微微一笑,說道。
“是,是,楚三小姐說得是!”那兩個侍衛得了便宜,自然樂意答應。
“楚一憂,你這是什麼意思?”喬嬈一怔,她不是來看自己的笑話的?
楚一憂俯身,撿起那支還帶着血的金步搖,說道:“笑話你?我還沒有那麼多閒情雅緻!”
無憂宮還像記憶裡那樣冷清得可怕,宮牆柳依舊,世間繁華鎖,楚一憂每走一步,心裡就多一分感嘆。
這裡是無數後宮女子的噩夢,也曾是她的噩夢,如今,是喬嬈的噩夢了。
喬嬈瘦了,才短短一日,下巴就變得尖細了。精緻地無可挑剔的妝容沒有了,眼睛裡佈滿血絲,臉色蒼白,還有點滴淚痕可見。衣服頭髮髒亂得很,很難想象這曾是寵冠後宮的喬貴妃。
“知道是誰陷害你的嗎?”楚一憂開門見山。
“哼!不就是見不慣我得寵嗎?這後宮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喬嬈撇嘴,眼睛裡半是得意半是憤怒,“包括你,楚一憂!”
“死到臨頭了還分不清誰好誰壞,就是如來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楚一憂嘴角微勾,冷笑道。
“你會救我?”喬嬈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繼續說道:“本宮不用你假好心!”
“你好好想想,昨天你有沒有覺得什麼奇怪的地方?”楚一憂微微嘆了口氣,想幫這個人,人家還不領情,不過照她這個態度,怕也得不到什麼線索了。
“還要這麼假惺惺?”喬嬈壓根就不相信楚一憂,笑道:“你不要以爲我這樣就會倒了,我爹爹是武林盟主,叔叔伯伯們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所以他們不敢動本宮!”她就不信,她沒有翻盤的機會。
“隨你!”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喬嬈這樣拒人於千里,她再拿熱臉貼上去,就真的是來找虐的了。
太陽初升,雲層遮蔽,光芒卻依舊透過層層雲霧灑落,楚一憂一笑,從這裡得不到任何線索,那她就不會從其他地方入手嗎?
回頭,對着喬嬈說道:“忘了告訴你。”言外之意,她這個喬貴妃已經名存實亡了。
上官且行倒是聰明,年家喬家壓迫又如何,他大可趁着琴瑟大會結束將各方勢力收攏,年家這回是打草驚蛇了!
喬嬈的臉一白,她緊緊咬着下脣,半晌不說話。
楚一憂收回目光,轉身,她不會可憐喬嬈,縱然喬嬈那麼像曾經的她。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自己種下的因,自己便要嘗那結下來的果。至於苦果甜果,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那太醫不是我殺的!”就在楚一憂要踏出門口的那一刻,喬嬈突然喊道。
“我知道!”楚一憂止步,她剛纔見過喬嬈拿金步搖要傷人的樣子,都是刺人胳膊,她的金步搖只能傷到皮肉,怎麼可能會致死!
“我身邊的宮女太監中有人出賣了我,其他的我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喬嬈忍住淚水,繼續說道。久居深宮,她多少懂得點人情世故,楚一憂說的話她也大概明白,或許這次她真的死定了。
“嗯!”楚一憂輕輕地回了一聲,腳又踏了一步,說道:“在事情還沒查清之前,保住你的命吧!”
喬嬈一愣,再往門外看時早就沒了楚一憂的影子,連她的婢女也不見了,只剩下剛纔那兩個侍衛怒目瞪着她。
今日是安碧玉、杜芊芊、楚清釵入宮的時間,而明天皇上與宗政清月的大婚也將進行,後宮四
妃之位怕是要滿了!
耳邊環繞着楚一憂的話,紅顏未老恩先斷,她的事情還沒查清,皇上就急於納新人來取代她這顆廢棋了?那麼一直以來,皇上對她都是虛情假意的?
喬嬈覺得她的心,從未如此冷過……
柳鎮臨近帝都,故而雖已夜,道上仍不乏來往的路人,但……卻不該包括閨閣女子。
路人忍不住紛紛側目,頻頻回首,素衣少女清秀絕倫,這個時辰竟然一人獨行!
月斜斜的,料峭的晚風不知疲倦的吹拂着秀髮,楚一憂卻並未注意這點,她這兩年穿慣了男裝,從未有過此類麻煩,自然不會留心,何況…她此刻也無神去思量這些,甚至連周圍的目光都未曾發覺。
上官且歌,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一日自己竟能僅僅因爲你這一個名字而心痛。如果不是此刻心這麼痛,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已陷得那麼深。
國公府桃花林上初次相見,紫衣瀲灩,風華無雙,原來那一抹紫衣已經在心上劃出了印痕。
亭望湖的兩次會面,他的柔情與付出,似近且遠。她漸漸被他那柔情所織的密網包圍,自願淪陷,終於在他面前訴說悠悠往事。他那令人着惱的吻,他那溫暖的懷抱。在她最無助時,他的突然出現,溫情脈脈。止情崖下,交握的手……原來,他們已有這麼多曾經,這麼多糾葛,纏得這麼緊,纏得這麼悶,心痛到不能自已。
或者正因爲楚一憂每走一步都散出近似孤魂的孤荒冷寂,側目之人雖多,也不乏無賴之徒竟是無人敢近。但那只是清醒者的人,忽而竄出個一身酒味的人來,楚一憂儘自失神竟被他一把抓住了衣袖。
“姑…娘。”藉着酒意,壯漢調笑道:“深夜不歸,孤身一人想必寂寞我陪你可好。”
楚一憂正是心情不悅之時,加之自成人後,從未有人如此無禮對她,怒火攻心。秀眉微蹙,被拽着的手臂一轉,那人便被摔了出去,撞上一旁石牆,跌倒在地,兩手無力垂着,怕是已斷了筋骨。
那人驚駭至極,酒霎時醒了一半,見楚一憂朝他走來,連忙跪地求饒,偏偏一動又是陣鑽心劇痛,哀叫不止。楚一憂往日極少動粗,今日實是鬱結於心,見他如此氣消了不少,再懶得計較,轉身欲走,忽而想到一事,開口喃喃道:“醉了倒也好了。”
移目看向那人問道:“我且問你,這酒你卻是在哪兒買的?”
那人嚇傻了,不知她怎問這風馬牛不相及之事,莫非還要株連酒肆?直到楚一憂不耐催問,他才急急忙忙指了‘李家酒肆’的方向,看着楚一憂的背影,幾乎要哭了出來,暗泣道:老李,你平日待我不錯,我今兒也是身不由己,實在沒法子,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招惹這姑奶奶!你……你可千萬別怪我啊!
“砰”一聲門毫無預兆地被打開,晚霞驚得從椅子上跳起。莫寒卻安之未動,來者的氣息他太熟悉了,只是……挑高了眉毛,不覺訝異主子這是怎麼了?
上官且歌掃了圈屋內,以剋制的聲音問向晚霞:“你可曾見過她?”
“啊?”晚霞一頭霧水,不知他究竟在說些什麼。莫寒皺了皺眉,隨即道:“屬下一直和晚霞姑娘呆在此處,並未見旁人。”
他忽而領悟了什麼,眼微瞠,“您是說帝妃娘娘?”
“小姐?”晚霞也有也明白了過來,急問道:“小姐怎麼了?”
搖了搖頭,上官且歌難得露出不確定的神色,適才發現可能有人,細思之下,當世有這般身手不被自己察覺,又知曉這個地方的只怕是……心不由一陣收縮,不痛卻比痛更難受,痛尚能發泄,可這悶到窒息確呼之不出的感覺讓人幾
乎喘不過氣來。究竟有沒有人,是不是她,她……既然回來,又打算…怎樣呢?上官且歌眉頭緊了緊,對他而言前朝歐陽氏和楚一憂從來不是一回事,她自己就不能放開嗎?
他以爲把短暫的分開是他們的共識,彼此都可以靜下心來,但……此時卻覺得有些不安。
對!沒有恐慌,只是…只是有些不安。
懊惱的撫額,頭一回,上官且歌有些無所適從的無力感。晚霞一旁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心焦,望向莫寒也是一臉不知所措。上官且歌也不理他們,轉身推門而出,他要去吩咐侍衛四處搜尋。雖然也未必有用,若她有心避開的話……
走至苑中,卻不由駐足。她站在那裡,清顏染雪,風華似蓮,一身素衣淺淺,令人見之心清神爽。幽幽靜靜緩步而來,一分孤寂,三分清泠,六分倦意。心被什麼緊緊捏住了。上官且歌大步上前,細細地凝睇她,低聲道:“你來了?”說着便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卻發現她雙手捧着個酒罈。挑眉,詫異。
楚一憂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剛買的酒,舉起罈子輕輕笑道:“年年雪裡埋新酒,卻與何人謀一醉?所以我特來找你共醉一場。”
上官且歌迷惑的看着她,他寧願此刻她冷言冷語,質問譴責,也不要這樣……這樣平和如初,仿若無事一般。傷在表面即使青紫流血卻終不難醫,難補,最怕…傷已至深處,外表看來無一絲跡象卻是碰不得,摸不着,想治就不易了。
“阿憂。”上官且歌輕喚道。那一刻,他想揭開這平靜的假面,撕開這隔閡,說個清楚,講個明白,但是……
說什麼好呢?能說什麼呢?望着那雙靈澈的眼,似乎什麼都是多餘的。
“好。”上官且歌拿起楚一憂手上的酒罈,亦微微笑道:“我陪你醉這一場,只是光這一罈卻是不夠呢。”一手牽過楚一憂,那笑容溫柔的讓人心疼,“走,我們去皇宮的酒窖。”
楚一憂笑着點點頭,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牽着手飛奔在月色下,那般美好。
遠處的晚霞和莫寒看着月華照耀下的一雙璧人身影,卻是蹙起了眉。焦慮,困惑。
從酒窖搬出了一罈罈好酒,朦朧的月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掠過靜湖留下圈圈波痕,踏過嫋娜多姿搖曳着的梅林,輕輕落在了苑內‘寄海閣’上。
“真是好地方啊。”放下手中酒罈,楚一憂隨意靠着窗口坐下,烏絲淡拂,飄逸颯然。
“嗯。”輕輕應着,上官且歌在她身旁坐下,鎖視着靜雅俊容,思緒悠悠。熱切的視線使楚一憂如坐針尖,開壇斟滿一杯,仰頭飲下,酒繞脣齒間,如絲緞之質,細膩融潤,似帶果味,又嗪花香,入口既有梨甜,又摻橘酸,撲鼻濃濃的酒香偏和這蓮之清幽,揉成一段佳釀,熏熏然,沁香入脾。
“楚一憂。”棲雁仍不住讚道,一手蓄滿,又是一杯。
“此乃以數十種花果釀製的百年純釀。”上官且歌看着她不斷舉杯,搖頭嘆道:“看來你今日是要決心一醉了,也罷。”說着,也飲下一杯,帶着近乎寵溺的神情微笑道:“你想做的事我自然陪你。”
楚一憂手一頓,心似也隨着停了下,帶着迷茫擡起頭,看向將霸氣和溫柔結合得天衣無縫之人。
想做的事都陪自己做麼?楚一憂微微一笑掩去無窮苦澀,這承諾或許是真,可他亦仍然要做自己不願見之事,多麼矛盾,多麼無奈……
“阿憂。”一罈醇厚美酒已然見底,上官且歌卻帶着從未有的認真,凝神看着她,“你是我唯一放在心裡的人,真的。”所以,前朝也罷,過去的恩怨也好,那些從不在你我之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