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厭之自顧自回到自個兒的小院裡, 宋驚鵲在出了大廳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兒裡,許是沒想到自己會差點被宋香燈害到,一時間有些煩躁。
原本想安安分分過一個除夕, 然而…別人偏不長眼要來惹她, 不過自此後, 她倒是不擔心宋香燈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她雖然心不正, 可最關鍵的, 在於她愚蠢。
想到此,宋厭之無聲嘆了嘆氣,待進入自己的房間, 梧桐便趕忙斟了一杯熱茶遞給宋厭之,生怕她又被凍病。
今日, 是宋厭之重生來過的第一個年。
她頷首抿了一口熱茶, 嫋嫋熱氣撲在她的雙頰, 梧桐一時間看岔了眼,一瞬間還以爲是雲中仙。
宋厭之一邊喝着, 一邊卻在想那隻白金箭羽。
她早上並沒有問他傷勢如何,護心鏡都碎成了那個模樣,看他神色依舊,想來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一想到有人要對他下手, 宋厭之的心就定不下來。
上一世她與蒼燼並無來往, 蒼珏的爲人也只是略知一二, 但他應當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用自己的箭去行刺皇子, 雖然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也極大, 可是…他會這麼冒險麼?
雖然她對於蒼珏瞭解不多,但…
宋厭之腦子亂得很, 索性搖搖頭將腦中雜念甩去,梧桐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忽然引起宋厭之的注意。
宋厭之站起身來,悄悄撩開門上厚重的簾向外頭看去,正見梧桐雙手叉腰,仰頭盯着白澄,口中還在說道什麼。
白澄神色依舊,淡淡的樣子,無論梧桐如何說,都彷彿是在對牛彈琴一般,白澄就是不迴應,反倒將梧桐自己氣的不行。
“梧桐。”
梧桐聞聲趕忙斂下適才的表情,轉過身乖巧地看着宋厭之道:“小姐,怎麼啦。”
宋厭之挑眉,她走出屋外靠着門框上,腦中閃過許多想法,她瞧了瞧二人,沉吟片刻道:“今日除夕,你去春雪樓買一些蜜餞乾果回來。”
梧桐呆呆地‘哦’了一聲,就準備邁步向外頭去。
“等會兒。”宋厭之見她要走連忙出聲。
“白澄也去,多買一些,一些送到瑾廬,一些送到蕭府去。”
宋厭之玩味地看着白澄微動的神色,眼角隱隱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梧桐愣了半晌,又看了看白澄,咬了咬脣這才答應道:“好吧…”
她一臉不甘不願,白澄也似乎是一臉無所謂地跟了上去。
白澄此人是蒼燼的暗衛,梧桐也跟了自己十幾年,若是能成,對於宋厭之而言,也是了了一樁心事。
她的婚事沒問題,可梧桐的呢?
念及此,宋厭之忽然後知後覺地想到,宋驚鵲與宋隱燈如今也沒有着落…宋厭之忽然覺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又多了許多。
宋厭之擡眉看了看今日空闊無雲的藍天,日光傾瀉而下,添了一分暖意。
她回屋,又翻出昨日纔開始繡的花樣繼續繡了起來。
她自重生回來,似乎很久沒有做過這些,上次送蒼燼的劍穗時,宋厭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些,她生疏了許多。
邊想邊繡,錦緞上的花樣還未成型,一時間倒有些看不出模樣來。
日頭漸漸偏西,梧桐才一臉疲憊地回到院兒裡,身後跟着的白澄倒是神情自若。
“你明明會輕功,你去送不行麼?偏要走路去,你累不累啊你?”梧桐一把將手上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手撐在桌子上氣喘吁吁地看着白澄。
白澄挑了挑眉,風輕雲淡道:“小姐讓你我二人一起去,哪有讓我自己一個人去的道理?”他頓了頓,又道:“我都說了,或者我攬着你用輕功去,你又不願意,那我只能陪你一起走了。”
“——你!”
這個登徒子!
梧桐氣極,漲紅了臉扭頭看向宋厭之道:“小姐,你看他!”
宋厭之挑眉,笑着看着二人,倒是覺得這二人日後若成了,她的院兒裡,說不定會更加熱鬧。
“行了,休息會兒喝口水。”宋厭之笑着 ,也不正面迴應梧桐的話。
行吧,小姐也跟着白澄那混蛋欺負我!
梧桐咬咬脣,氣嘟嘟地提着蜜餞回到小廚房裡,也不看身後的白澄。
日光漸落,換上一層淺淺銀光。
宋厭之端坐在廳內,除夕宴自然不能缺席,即便是白日被責罰的宋香燈也靜坐在一側,低着頭不言不語,宋老夫人今日戴了個藏青色繡花抹額,是前些日子鍾婉給她縫的,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桌上的人。
下人們將菜一道道布上,淨是些他們愛吃的菜式。
宋老夫人從袖裡拿出幾個小荷包,遞給宋驚鵲四人,笑着道:“今年,也希望你們平安順遂。”
“老夫人,我都多大了?”宋驚鵲不得已接過老夫人的荷包,不由失笑道。
他已弱冠之年,哪兒還需要這些壓歲錢?這些都是給厭之那些小孩兒,圖他們開心的罷了。
老夫人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眼角笑意卻更深了些,她瞧着宋驚鵲的模樣,與當年的宋臨川倒有幾分相似。
“你還未成家,就算小孩兒。”老夫人說到這兒,忽然想到了什麼,接着道:“驚鵲,你年歲也不小了,上次的婚事吹了也便罷了,往後可該爲自己多注意些。”
她側過頭看向鍾婉與宋臨川道:“你們倆也是,不要由着他,是該成家的年紀了。”
鍾婉今日穿的鵝黃色衣裙,倒有些年輕時的風采,淺淡的妝容倒也恰到好處地將她一臉病容斂去七八分,一時間倒顯得精神許多。
她輕輕拍着老夫人滿是溝壑的手臂,笑着道:“媳婦知曉了。”
說罷,她瞧着宋驚鵲那忽然不大自然的神色,想着,日後也確實該爲他打算一番。
總不能最小的妹妹明年都要出嫁了,這個大哥的婚事都沒有着落吧?
宋厭之含着笑意掃過桌上所有人,或許因着今日除夕,即便是宋香燈,她對她的討厭也略略淺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這時候,他又在做些什麼?
…
皇宮燈火通明,下人們忙的腳不沾地,宴廳內歡聲笑語,琴音陣陣。
蒼燼百無聊賴地看着舞坊新排的舞,舞女身姿婀娜,可他卻提不起多大興趣,兀自擡首又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太玄帝今日高興的很,連帶着清元皇后也帶着淺淡笑容,除夕之日,倒也沒有誰會不長眼的生事兒。
一曲畢,舞女款款褪去,太玄帝醉眼朦朧地瞥到蒼燼那處,見他神色淡淡隱隱約約泛着些蒼白,他側過身子問道:“老七,怎麼了?”
蒼燼頓了頓,直起身子向太玄帝拜了拜道:“兒臣前些日子受了傷,傷口還未徹底癒合,因此今日…倒是擾了父皇的雅興。”
太玄帝聽言猛地皺緊眉頭,擺了擺手示意讓樂師停了下來,他仔細看蒼燼的臉色,雖然神色似乎與以往一般無二,可那蒼白卻是斂不下,他沉聲問道:“可查到是何人所爲?”
蒼燼常年在外征戰,比起郢都日日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自然是有過之而無及,而且…竟然在他的腳下傷了他,這是蔑視皇威。太玄帝念及此,臉上的表情驟然沉了下來。
蒼燼凝眉,神色猶豫。
“說。”
聽到太玄帝此般發話,蒼燼只得將目光投到二皇子蒼珏身上,聲音沉沉:“…那隻射向我心口的,正是二哥的白金箭。”
蒼珏猛地擡起頭來,他看了看蒼燼,又扭頭看向太玄帝,直了直身子急切道:“父皇,此事定然與兒臣無關!”
太玄帝將目光投到蒼珏身上,只見他表情略有慌張,眸中隱隱帶着些無措。
他沉吟片刻道:“老二這些日子都在做什麼?”
蒼珏如實答道:“前段時間,因着除夕將近,兒臣便提前一個月去了城西靈菩寺祈福,寺裡的智源大師可以作證。”
“老七。”
蒼燼低了低身子,又命人將一檀木盒子呈了上來,打開盒子,其中赫然擺着一隻仍然沾着血跡的白金箭,蒼珏眸光猛地一縮。
“父皇,兒臣沒有!”
太玄帝瞧了瞧蒼燼,又瞧了瞧蒼珏,心情驟低,他重重拍了拍龍椅的扶手,冷哼一聲道:“這件事,朕明日安排大理寺去徹查,今晚不提。”
蒼珏欲言又止,卻也只得拱了拱手,舞女款款而來,樂師應聲奏樂。
蒼燼神色淡漠地瞧着面前似乎其樂融融的景象,心裡卻在想着宋府那位如今又在做些什麼。
這件事情定然會不了了之,這件事情沒有由頭,無法順藤摸瓜,根本無從查起,他都查不出來的事情,大理寺又怎麼查得出來?
何況…蒼珏雖不敢稱深得恩寵,卻也不弱。
於此…倒是蒼燼白白受了這麼一箭。
若是那日沒有護心鏡在,恐怕自己早已命喪黃泉。那人箭指宋厭之,要麼是對宋厭之有着怨恨,要麼就是篤定自己定然會爲她擋下這一箭。
對方定然沒有料到自己身上帶着護心鏡,否則,那日定然會折損一個,不論是他,還是宋厭之,對於自己而言都處於不利的狀態。
在皇權鬥爭裡,向來都是爾虞我詐,一步步削弱對方的勢力,貿然行刺這件事,若是留下了蹤跡,那可就真的甩不乾淨關係。
蒼珏手下的幕僚,自己也不是不知道,這般招數…當真不是他手下那幾位做得出來的。
蒼燼捏着酒杯,耳畔傳來的琴音此時卻覺得十分聒噪。
恐怕日後,越來越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