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天電話裡林珞然的口氣,她在北京辦好手續之後,大概就是最近的時間內離開。語意果決,卻又同樣的讓人無容置疑。
這讓蘇燦甚至不知道當她下一個電話響起,他還會不會再接聽起來,因爲那個時候可能林珞然已經在正待飛往國外的候機室裡面,給他來一個所謂的告別。這總能讓蘇燦想起初見林珞然那時的樣子。發現她眼睛總是大霧瀰漫,望着不知名的遠方。
後來蘇燦在看趙忠祥那出了名一甲的普通話講述《動物世界》的時候,很文藝的發現林珞然當時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那些來往兩個洋洲的候鳥,可以隨季節來去,卻永不會駐留。
蘇燦不免會因爲重生兩世而總結人生,不由自主的會給人分門別類,有一種人或許也能肆無忌憚的玩鬧,一起喝酒吹牛吃夜宵交流思想,但時機一到總歸會成爲過客,四落天涯各自經營生活,相聚只是節點而非線段。大多數人都屬於這個範疇,包括蘇燦經歷初高中的那些同學,但總也有一些人就算分隔再遠,也被一股繩緊密抱死相連,譬如蘇燦此刻遠在美國扎克帶隊的facebook團隊。
而蘇燦卻不知道林珞然這妮子屬不屬於後者,饒是他也很難看透,所以當聽到她說要走的消息蘇燦覺得她是可能是真的就要走了。
所以蘇燦這一刻看到這妮子站在自己面前,還有點恍惚。當你見到一個本不該按常理出現的人,總會是這樣的表情。
林珞然就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五指冰膩,笑道,“沒多久不見啊,怎麼一見我就這麼流哈喇子的,收了收了,讓旁邊人見了還以爲是女友來探親吶。”
蘇燦迅速回歸鎮定,眉頭清揚起來問道,“不走了?還是在北京的時候拿我開涮...”頓了頓,又用她的語氣,“想死啊?”
林珞然要在北京辦理手續的話,按那邊辦事的工作日時間計算,這妮子絕無可能這麼快可以趕回。
蘇燦不由自主想到北京王威威和林珞然那一衆湊到一起,實在有太大的可能拿自己開涮。
林珞然被蘇燦最後模仿她的強勢反問咯住,正欲惱怒,又想想理虧在先,皺眉道,“我們學校是有出國留學進修的名額,我也考慮了一下,不過似乎還是很麻煩,而且想着我一走,免不得你們一羣人都挺想我的,沒辦法,魅力就在這裡,爲了照顧大家的情緒,所以乾脆算了。”
這個站在自己面前,露出小腿的七分褲和湖藍色的吊帶小T恤,不失純棉範兒卻依舊氣場逼人的妮子,一點看不出這是個剛從北京回來風塵僕僕的樣子。臉上透着一股活力和清澈。
“這倒很像是你的性子。”剛纔和王小乙談就想抽菸,現在則更有這樣的衝動,免得心頭上這股梗塞的胸臆一直找不到順下去的機會。
林珞然歪了歪腦袋,“看你小樣,暗中高興着吧。王威威說我回來給你這個消息,你表面上肯定不動聲色,但內心深處定是竊喜無比。”
看着林珞然一對深湖似乎什麼都逃不開她注目的眸子,蘇燦被狠狠的膈應了一下,接不住話。
林珞然旋即又道,“倒是你很讓人不省心啊,我很有預見性的提及過宋真那女孩,總歸沒這麼單純吧,現在你倒是不可避免的把自己拖進去了?剛一回來聽上海的朋友說起,就立即趕過來了,你這次不會真被退學吧?”
蘇燦心忖最終還是避免不了會被林珞然他們所知道,笑道,“很不巧,你來之前,剛跟南大校方談過。”隨之就王小乙代表南大校方的官方意見全盤道出。
聽完蘇燦轉述王小乙的講話,林珞然眉頭遠山一樣輕揚,“你們南大的王校長挺有意思啊,以前我在我爸一個列席聚會上見過,不過看不出來這老頭挺有風骨。”
蘇燦起身,拍拍屁股,舒展開眉頭道,“其實之前我也有在考慮了,接下來會有點忙,有些事要去做,包括了事業的發展和我的未來,就算是不退學,我在南大的時間也絕不會像是現在這樣的充裕,在學校的時間不多了。要是時間真不夠用,說不定會休學來做這些。”
“哦,就像是所有那些在大學時代闖出名頭的人一樣,”林珞然笑了笑,又道,“不過你放心吶,只要你很成功,南大怎麼可能不會給你頒畢業證,承認你南大學生的身份,到時候不用你自己開口,校方都會出面爲負責你學分評定的教授說情。這不是什麼少見多怪的事情。要不然難道你打算說這些,讓我們全體給你點支持打氣?好吧我表態,我批准了,無條件舉手贊同。”
蘇燦即被這妮子古靈精怪如那句“我批准”弄得啼笑皆非,又爲她無條件信任自己弄得一暖,心想都說寂寞如雪,而現在當得上陽春白雪。
“知道你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事就成,幸好沒見到你意志消沉的一副樣子,衝着你還算沒讓我失望的份上,週末我在我家設宴招待你一頓,難得我親自下廚噢。”林珞然道。
蘇燦“嗯”的點點頭,隨後完全消化了林珞然這句話的擡起頭來,然後用一種在上海兩個學年沒對她露出的錯愕,問,“你家?”
林珞然說是她母親在上海三年前買的房子,九九年作爲物產購置的,一直打電話催着她空了去收拾收拾,只是她不怎麼常去,平時差不多也都在學校裡。蘇燦才點點頭,心忖自持曾經和她一起成長對她很有所瞭解,然而平心而論真正自己又對她瞭解多少。
最後蘇燦說準備給衆人打個電話,去南區那邊包個餐什麼的,林珞然卻忙着返校,蘇燦也就把她送出了南大才返回。
南大最終對返校節搗亂事件的處理結論在內部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對率衆在臺上展開對宋真圍攻的港宏集團背景謝思乾進行要求對方公開道歉的交涉,同時保留追究當時圍堵衝撞講演嘉賓行爲的法律責任追究的權利。
而更多人則看到原本處於輿論風暴中的蘇燦竟然毫無後話,這讓外界之前一些吹風甚巨的勢力集體沉默失語。
南大校長王小乙在當天和蘇燦的一番談話也被好事者扒了出來,南大院系機關裡夜一時沸沸揚揚。
有人說有這樣的校長實屬幸事。亦有人評價蘇燦是南大三年來最幸運的學生之一,尋常些的出衆人物最多在獲獎時被王小乙當衆授予榮譽給予褒揚一類,而類似走在泌園小道被南大一校之長王小乙親自面授機宜,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卻偏偏發生在他一個大二學生身上。
一時間倒也是各處熱議不斷。
六零二寢室那晚開了三箱青島啤酒,五包三五,連帶着周邊幾個王東建那一流的兄弟寢室,一衆老少爺們兒一直喝到很晚。下樓小賣部抱酒的時候肖旭和幾個光着膀子特別賣力,絲毫沒有平日珍惜形象的樣子,引得人人矚目,一大三的哥們一看這架勢一邊給身旁立着的人散煙,一邊道,“這準是十三舍六零二蘇燦他們寢室那衆人...”
李寒提着一隻啤酒到處和人碰瓶子,最後醉醺醺的伸出他打了幾年籃球指節寬大而又不乏老繭的手拍着蘇燦肩膀,說,“差點以爲你就要給退學了,現在不走了,真好”他的陝西腔普通話語氣相當的平素,蘇燦感覺到他拍自己肩膀微微的用力,像是對待他那個磨破了外皮捨不得丟帶入大學,從高一開始跟了他五年的籃球。
夜了蘇燦推開門站在陽臺,張小橋拿着酒出來和他並肩站着,一起喝酒吹夜風,半晌後張小橋像是預感到什麼,道,“就算南大沒有點名開除你,以後你也不常跟咱們住寢室在校了吧?”
張小橋知道這一點,儘管每個人都希望住自己旁邊鋪或者上鋪的哥們兒能夠再向當年那樣多醉幾次,多一起懶懶散散渾渾噩噩蹉跎時光幾年,但生活似乎永遠不給人渾渾噩噩的機會。
要讓一個手頭上有菠蘿傳媒,有上麥音樂,有臉譜社交網絡的創辦人和他們成天晃悠混跡在這所大學,每天晚上玩星際爭霸魔獸三,早上趕去專業課點名報道,臨近期末臨時抱佛腳的看書勾畫重點爲了不掛科門門綠燈而奮戰,這勉強了點。
象牙塔外和象牙塔內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在這所大學裡面彷彿時光都會被凝固,那些難忘的美女,那些落滿光陰的梧桐樹,那些常年累月走過來的主幹道,那沒完沒了的論文和課題,或許唯一牽動人心的就是績點的每次升降。
而象牙塔外面對的是撲面而來競爭殘酷的真實生活,那是時代的大潮,是蘇燦產業鏈發展和航向。蘇燦終歸是屬於那裡,不僅僅他屬於那裡,所有此刻在這個校園裡面忙着考試或者忙着戀愛的每個人都屬於那裡,最終那纔是他們所有人的未來。
“可能會忙一些,應該是要到處跑。但宗旨還是享受生活,我並不想忙到累死。”蘇燦打趣道。
張小橋點點頭,用力吸了一根手頭上的三五香菸,吐出一口煙氣,道,“兄弟們都注視着你的,這所大學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不整這麼多沒用的了,就一句實在話,有空搞箇中國首富做做,像唐小嫵那丫頭天姿國色,跟着你也不虧了。再者哥幾個沒什麼大願望,空了多回校,你畢竟還是南大學生,這裡還是你的地盤。六零二寢室...始終爲你空着一個牀。”
蘇燦啞然,和他對吹了一瓶子,身後是明亮寢室裡一衆人喝酒碰瓶磕磕絆絆的聲響,像是每個大學裡同樣如此形象的畫面。
十一月就這麼過去。十二月,林珞然請客蘇燦原本讓唐嫵一併過去,結果這個時候她父母例行來了上海,唐嫵也就例行回了半島灣雪海逸居。
李鵬宇開車來接的蘇燦,這天正好是星期天,正值週末,李鵬宇開車和蘇燦到了上外門口,林珞然早已經提着一大塑料口袋的東西站在大門位置,旁邊還站着一個素色裝的女孩,看樣子是她在大學的好友,應該是一併邀請了。
車在林珞然面前停下來,林珞然一把將手頭的東西塞給前來相迎的蘇燦,然後又看了看車內,問,“唐嫵沒來?”
蘇燦將唐嫵父母來上海的事說了,蘇燦又把林珞然和她同學同寢室舍友安婉手中的口袋提起放後備箱裡,安婉對蘇燦並不陌生,整個過程一直笑吟吟的時不時朝林珞然看去,倒惹得後者很不滿意的瞪了她幾眼。
之前一直有聽聞蘇燦大學外企業家的身份,現在看到和他身份相搭配的豪車,安婉頓時覺得大學裡什麼追求林珞然的西班牙系草啊之類的,相比起來就是浮雲。
一個果不其然林珞然家所謂的物產是一個上海市九九年房地產業十分突出的盤子“壹號城市公館”,緊鄰地鐵一號線,外觀就是一棟CBD英式風格的公寓。要找這個地方倒並不困難,門口大廳的英裔管家將衆人迎進門去,又一路坐電梯上了二十一樓三號房,林珞然掏出鑰匙開門,打開門來是一套八十來平方的三居室。
和唐嫵家在雪海逸居那套三百來平方的複式感覺不同,林珞然家的屋子雖然相比要小一些,但各方面很緊湊,也很別緻,處處透着股小家碧玉的風味,一旦也不似林珞然有些男孩子風風火火脾性的風格。但往往很多事物都具備相反性,就譬如蘇燦曾見過林珞然靜下來看書的樣子,眼臉半垂安之若素,彷彿能讓人沉入她那種境界中去。
隨便帶衆人蔘觀了一下,兩個女孩去廚房弄飯菜,當真是親自動手,以林珞然的話,算得上是他們撿到便宜了。
李鵬宇則一臉享受的樣子,道,“難得啊,第一次吃到珞然弄得東西,要是說出去,保不準一干人又得羨慕嫉妒恨了...”
和李鵬宇一臉享受不同,蘇燦倒是想着以前高中時代在夏海的時候,也曾跑王威威家在市委大院的房子,夜裡吃燒烤喝啤酒什麼的,那個時候蘇燦就時常吃到過林珞然下的面,風味俱全,一點不亞於蘇燦那個會做面的老媽曾珂,那時候蘇燦大魚大肉後就經常會想要這時能吃到林珞然的面,解膩養胃,倒不失爲一件美事。
過了會廚房那邊手機響了起來,接起林珞然就對電話那頭道,“你來啦,那好,直接上來吧,你知道房號的吧?”
客廳看電視的李鵬宇轉過頭疑惑面對蘇燦,“不止我們幾個?”
蘇燦還納悶接着有誰會來,門鈴就響了起來,過去開了門,卻不由得讓他怔了怔。
門外站着的是之前在宋真家宴席上見過的,那個在國務院辦公廳農村政策工作處工作,無論身份還是背景來歷都是個謎的魏遠湖。
看到開門的蘇燦,門外的魏遠湖一雙好看而濃密的眉頭,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