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是官兵!”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句,城頭上頓時安靜下來。
“看不真切啊,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官兵。”
“應該是,應該是!”
人們還是願意相信是官兵來援助,有人用十分安慰的聲音悄聲道:“我就說嘛,老閣部大人還在城裡,朝廷能不管不顧?這不就派兵過來了!”
“人好象不多。”
“不多也比咱們頂事,咱們爺們只殺過雞,豬都沒宰過一頭。”
“可不,也是趕鴨子上架,我就尋思奴兵一至,好歹能拼一個算一個,打贏是沒想過。有官兵來,這人雖不多,可能是前哨兵馬,下頭有大隊人馬跟着。”
“是是,說的是極。”
在百姓們的議論聲中,孫承宗也是皺眉打量着飛馳過來的這一隊騎兵。
人確實不多,旗幟倒是大明官兵的旗幟,看身形模樣也象,就是隔的有點遠,所以看不大清楚。
這時候鄭萬應也趕了過來,趴在城垛上望外看。
孫承宗在遼鎮做督師時,總兵副將一級的纔夠資格站在他的身邊,參將以下,都被他的親兵家丁遠遠隔開,不夠資格在他的身邊。
此時身邊只有一個小小把總站在身邊,孫承宗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看樣子應該是官兵,但瞧着總覺得有點不對……”
鄭萬應也是仔細瞧着,但一時半會的總是不得要領。雖然沒有定論,他還是道:“下頭人把城門關了沒有?”
“已經在關了,請閣老和把總大人放心。”
城門是木門包鐵,就比城牆低矮一點兒,所以關閉十分不易,如果確定是敵兵,不僅要上門槓,還要堆上一些堵門用的沙包把城門堵死,所以鄭萬應聽了之後還不放心,回頭向城下看看,見城門洞黑壓壓有三四百人在戒備,他微覺放心……來的就幾十騎,就算是城門關閉不及,人數太少也頂不得什麼事。
這時對面的人已經叫喊起來:“我等是山東總兵丘磊大帥麾下夜不收,哨探敵情到此,請城上軍民不要驚慌。”
“是魯軍哨探,他們主力齊集德州,派人到高陽一帶來哨探,也在情理之中。”
這一下,連孫承宗也是釋疑了,他的身份資歷,邸報是一直不停的在看,清軍的動向也是一直了然。
現在清軍兵分三路,實力最雄厚的主力在多爾袞手中,此時被高起潛和盧象升兩支兵馬咬住,不把這兩支兵馬解決掉,多爾袞沒有辦法放開手腳行事。
另外兩路,一路是往山西方向去,不過孫承宗估計清兵不會入境山西,最多是在井徑和野狐口一帶就止步了。
山高路險,兵馬難行,山西有大山當天然屏障,應該能免除一劫。
還有一路,就在保定一帶活動,隨時可能南下到高陽一帶。
山東在上次清軍入關時並沒有被攻入,但守備總兵有心的話,理應派兵馬往戰區哨探敵情,一念及此,孫承
宗頗覺欣慰。
但鄭萬應沒有這麼樂觀,山東幾個總兵,丘磊將門世家出身,貪鄙無行,馭下無能,將多兵多而不能制,軍紀極壞,戰力極差。
倪寵是士大夫世家出身,半文半武,毛病就是太軟,根本不是帶兵的料子。
劉澤清倒是一個狠人,麾下兩萬兵馬有幾千是精銳,養肥了餵飽了,十分敢死。但劉某人只顧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絕不可能浪費兵力來和韃虜做戰,派出哨探這樣的舉措,更無可能。
就在這疑惑遲疑的當口,城外不遠處的騎兵如飛而至,前哨已經突至城門處不遠。
關城門的人們聽到叫聲,一時都是遲疑,城門已經半掩,但並沒有閉實和壓上門槓。
要是魯軍哨探前來,最少能帶來有用的情報,比大家現在這樣兩眼一抹黑要強的多。有這種想法,城門處的人都巴不得這些官兵早進城來,反正就幾十號人,掀不起大浪來。
“不對,不對,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鄭萬應十分機警敏銳,在騎兵趕到城下時,他看到對方的盔頂和打扮的細節,一下子便是發覺不對來,當下跳腳大叫,叫城下的人趕緊關城門。
不過此時已經晚了!
來人除了開頭的那個還是用漢語喊殺之外,其餘的騎兵都是嘰裡咕嚕的叫喊起來,當先那人更是大叫道:“辮子兵來了,大清兵來了,降者免死,不降就屠城!”
降者免死,不降屠城的話似是有魔力,城門處的人都嚇的呆了。
高陽城的軍民,多半隻是普通的百姓,一生不知道征戰廝殺是怎麼回事,只是感孫承宗破產賣家守城的行爲,被孫承宗的個人魅力感動才參加守城,如果是在城頭上堵死城門,面對強敵是能守幾天,但此時事出突然,一下子就被敵人趕到了城門,所有人都是呆了。
有人去關城門,有人卻呆立不動,就這麼一點時間,雖然又把城門推動了一些,但那些騎兵已經衝了進來。
到近前,衆人才看到,人家戴的頭盔是那種傳聞中韃子的尖頂纓盔,和明朝官兵的絕然不同,而且,在盔頂下,是能看到明顯的辮子拖在腦門後頭。
“果然是辮子兵,是韃子。”
有人發出這樣絕望的叫喊,一個青年想冒着生命危險去關城門,但一個韃兵控騎一踢,正踢到那個青年的胳膊,他痛的“啊”的一聲,就蹲下不敢再動了。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衆人知道韃兵中有不少漢人,都是當初的遼東明軍或是東江鎮各部的降兵,此時有幾個人揮刀向前,盔甲十分明亮,所以衆人雖然鄙視他們當漢奸,卻是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麼。
城門的人羣雖然密集,人也很多,但沒有正經官兵,被幾十騎突入城中,看到人家衣甲鮮亮,又拖着辮子,心裡已經怯了,耳朵邊又是一直的降者免死的話語,終於有一個人承受不住,嚎啕大哭之時,把手中的叉耙丟掉了。
有一個榜樣,就有十個一百個一千
個。
有人帶了頭,其餘衆人都是含着淚,或是神色木然,沒有表情的丟了手中的“兵器”,或是叉耙,或是棍子,或是裝了一個鏽鐵頭的鐵矛,等這些兵器丟了一地後,所有數百人都是在原地跪了下去。
在跪下的同時,所有人又是慚愧,又是心慌,不少人在心裡想:“要是不能活命就太冤枉了,不過也只能如此……唉,只是對不起閣部老大人。”
清軍攻一城屠一城,不過對主動投降的城池較爲寬大,歷次入關,被俘虜回遼東的漢人,多半都是投降城池的居民,所以這些人投降之後,心中雖然慌亂,但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一旦投降,心氣一丟,所有人連擡頭也不敢,就感覺包了蹄鐵的馬蹄一直在耳朵邊嗒嗒響個不停,看到這隊韃兵把長槍和鐵戟,還有長斧馬槊等長兵器挾在右臂,時不時的在衆人臉旁邊比劃,這些人又覺得害怕,又感覺慶幸,人家的兵器如此精良,看樣子武藝也非比等閒,而鎧甲也十分沉重厚實,真的打起來,這一邊雖然人多,但也必定不是對手。
有兩個韃兵似乎很不高興,跳下馬來,一手拎起一個百姓來,用閃着寒光的精鐵鐮刀在人喉嚨前比劃,同時不停的用聽不懂的話在喝罵,但是被拎起來的人只是渾身發抖,閉着眼睛流淚,卻是沒有一點抵抗的打算。
“唉!”
孫承宗在城頭把下頭的情形看的十分真切分明,頓時是兩行老淚流了下來,滾的滿臉都是淚珠。
在他四周的孫家子弟都是呆若木雞,看着幾十個全副武裝,騎在戰馬上的敵兵,雖然有不少人弓箭在手,卻是無人去射上一下。
“城頭的人聽了,不到二里就有大兵將至,數萬之衆攻不下這個小城?全部把兵器丟了,跪下等候發落。”
在城下,幾個漢兵向城頭叫喊着,不知道是誰帶頭,城頭上也是忽呼啦跪下一片。
衆人都是楞了,傻了,呆了。
剛剛還是信心滿滿,打算和孫閣部死守高陽城,結果衝進幾十個韃子兵來,所有人都怕了,連一個敢做仗馬之鳴的人,都是沒有。
這南城門處,真的是萬馬齊喑,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戰馬的噴鼻聲,別的聲音是一點也聽不到。
城中隱約傳來兒童和婦人的哭泣聲,大約是城池已經失陷的消息,傳到城中去了。
“閣部大人,現在別的城門還未必知道消息,我們自城上直奔北門,自北門出城奔保定,保定有總督和巡撫的督標和撫標,確保無虞,請閣部大人隨我走吧。”
一見眼前情形,確定城不可守,鄭萬應眼中含淚,但也並不慌亂,而是第一時間請求孫承宗同他一起離開。
但孫承宗卻是緩緩搖頭,這個鬚髮如銀的老人,神色是無比的堅決。
“老夫誓於高陽同存亡,城池如此丟失,此天乎?若大明失運,老夫爲帝師,輔臣,豈能苟活於世耶?你可帶願離開者離去,老夫髦矣,今止願死於城上,別無他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