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臘月廿七了。
穆化磊從臘月廿四跟着穆東來了泉城，等着老婆從監獄出來，已經整整過去了3天。他覺得，這3天比已經過去的一年都要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煎熬無比。
他知道侄子穆東辦事應該是靠譜的，老婆在春節之前出來的可能性很大。但最要命的就是這個可能性，因爲畢竟運是打擦邊球的事情，出現變數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所以，他真的非常擔心。
但是沒辦法，只能忍着，只能乾等，並且不敢去問侄子。除了第一天來的時候去侄子家裡吃了頓晚飯，這兩天穆化磊乾脆不去了。
臉上的焦慮實在掩飾不了，別去給侄子添堵了。
穆大龍也着急，大東投資公司雖然還沒放假，不過他之前負責的項目已經基本完成，所以他這幾天乾脆請了假，在家裡陪着老爸一起等。
梅雨茹在大東國際學校工作，倒是已經放了寒假，呆在家裡。她倒還好一些，不過家裡的氣氛怪異，她也只好小心翼翼的打理着家裡的飲食和衛生，任勞任怨的樣子，倒讓穆三叔感慨不已。
早上起來，吃完早飯，梅雨茹正在收拾碗筷，穆化磊和穆大龍爺倆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視，門鈴響了。
穆大龍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跑去打開房門，門口赫然是大哥穆東。
穆大龍眼睛一亮，趕緊說道：“哥！”
穆東點頭，眼神越過穆大龍，對後面的三叔說：“三叔，走吧，去接三嬸。”
穆三叔的嘴脣都哆嗦了：“行……行了？”
“行了。”穆東點點頭：“走吧。”
可惜，根本走不了。
穆三叔和穆大龍兩個人忙得雞飛狗跳的，刮鬍子、洗臉、換衣服、換鞋，足足折騰了一二十分鐘，才堪堪下樓。
……
10點鐘，女子監獄的大鐵門上，一扇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微胖的中年女人捏着個小包袱拘謹的走了出來，剛跨出大門，她就趕緊轉身，對着裡面的管教鞠了個躬，等到小鐵門關上，她才慢慢的轉身，目光迎上不遠處的家人。
穆大龍遠遠的看着母親的身影，看着她拘謹的神態和卑微的舉止，心裡頓時悲涼如水，眼裡淚光迷濛。
看到母親站定，穆大龍胡亂揉了兩下眼，小跑着過去，嘴裡大聲喊道：“媽！”
張慶雲渾身一哆嗦。
……
一週之前，張慶雲就知道了最近有可能會出去，那時候的欣喜無以復加。不過，她知道自己是打了擦邊球出來的，嘴巴需要嚴實一些，所以這份喜悅無法和同住的姐妹分享，倒讓她有些遺憾。
今天一早，她得到了確切的通知，幾個小時以後就可以離開，她卻突然惶恐起來，並沒有多少重獲自由的喜悅。
自由當然是珍貴的，是令人嚮往的，但是一旦自由唾手可得的時候，更多的現實問題就山呼海嘯的碾壓過來，讓張慶雲喘不過氣來。
自己畢竟是蹲過大獄的人了，這是自己再也洗刷不掉的污點，曾經的心氣和驕傲再也不會擁有，在親朋好友面前，自己再也無法昂着頭，再也無法肆意的大聲說話，以往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終將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出去之後，只有一條路，夾着尾巴做人，永遠夾着尾巴。
這些東西，不是張慶雲自己琢磨出來的，而是監舍裡一個姐妹告訴她的。
那個數次進宮的中年女人樂呵呵的說，出去有什麼好的？永遠低人一等，還是這裡好，大家人人平等，誰也別看不起誰。
曾經，張慶雲對她的歪理邪說不屑一顧，但是事到臨頭，她卻突然明白了，那個姐妹說的，好像是至理名言。
此時此刻，面對哭着衝上來的兒子，張翠的心裡竟然不是欣喜，而是茫然和手足無措。
她的眼神遊離着，看到了同樣歡欣鼓舞跑過來的老公，和快步跟上的未來兒媳婦梅雨茹，以及後面滿臉笑意的侄子穆東和侄媳婦李肖肖。
然後，除了穆東身邊幾個保鏢，也就沒什麼人了。
不對不對，張慶雲立刻睜大了眼四下掃視一圈。曉慧呢？她沒來！
兩行熱淚立刻涌了出來。
不用別人嫌棄自己了，自己的女兒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切。
想當初自己宣判的時候，女兒一遍遍的哭着喊媽，可是自己在裡面這一年，她愣是一次也沒來看過自己。現在自己終於出來了，她也沒來接自己。
唉，親生親養的女兒啊！
……
穆大龍終於跑到了跟前，一把抱住張慶雲，嘴裡直接哭出了聲。
“媽……嗚，嗚嗚……”
穆三叔也趕到了，他猶豫一下，試探着把老婆和兒子都攬到懷裡，心裡也是一片酸楚。
梅雨茹站在一邊，手足無措，臉上尷尬的笑着。
穆東和肖肖也走到了近前，倆人對視一眼，心裡也是酸酸的。
張慶雲心裡還有一絲期盼，她稍稍掙脫了了兒子和老公，小聲問道：“那個……曉慧？”
她覺得，曉慧是不是生病了或者什麼的，來不了。
穆化磊無奈，只好說道：“曉慧去了鵬城，在那邊做生意，太忙了，前兩天還打電話讓我們好好迎接你。”
“唔。”張慶雲支吾一聲，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
穆東走上前，笑着說道：“三嬸，我爸媽和二叔二嬸他們小年的時候就回老家了，他們在老家等着給你接風。”
“唔，小東，謝謝你。”張慶雲輕聲說道。
一行人很快上車離開。
第一站是省立醫院，做戲做全套，保外就醫出來的，有些流程還是要走一走。
第二站是浴池，穆曉惠不在，李肖肖自告奮勇帶着一個女保鏢陪着三嬸進去洗浴一番，換了新衣服出來。
張慶雲感動之餘，再次想起了不靠譜的閨女，心裡悲涼無比。
第三站是穆大龍的新房，張慶雲倒是有些高興了，兒子爭氣，孝順，過得不錯，而且現在自己終於出來了，可以參加他的婚禮了。
然後大家去穆東的別墅，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
遺憾的是，張慶雲有些煞風景，她三口兩口填飽了肚子，然後就坐在桌子跟前發呆，大家感慨之餘，也禁不住有些心疼。
穆三叔謝絕了穆東排除飛機相送的提議，一家人開上穆大龍的奧迪Q7，返回老家。
一路上，穆大龍和梅雨茹輪流開車，穆三叔陪着媳婦坐在後排。他一直抓着媳婦的手，卻覺得她的手總是涼涼的，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趕到老家的時候，暮色已經籠罩了鄉村和原野。穆媽和穆二嬸已經幫着把穆三叔家裡收拾的乾乾淨淨，而且也在這裡準備了豐盛的晚飯。
而且，穆大姑夫妻倆和穆二姑夫妻倆也都趕了過來，迎接穆三嬸回家。
張慶雲淺淺的笑着，眼神躲閃，行動拘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和中午一樣，她又是三口兩口吃完，然後坐在桌子跟前發呆。
飯桌上立刻冷了場。
好吧，其實本來也不熱鬧。
穆三叔無奈，輕聲問道：“大龍媽，你是不是累了？”
“恩。”聲若蚊蚋。
“去休息吧。”穆三叔扶着媳婦去了臥室。幾分鐘後，他返回飯桌，抓起跟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旋即掉了眼淚，哽咽道：“是我害了她。”
穆大龍立刻不幹了：“爸，都怪我姐！我媽出來就問我姐，然後她就一直不高興。中午我媽去洗澡，還是大嫂陪着去的。”
穆虹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冷冷說道：“三哥，你那個寶貝閨女怎麼回事？”
穆三叔又給自己倒了杯酒，自嘲道：“我自己慣得，我自作自受。翅膀硬了。管不了了。說是過年都不回來，生意太好了，一天掙一兩萬吶！”
說完，穆三叔又是一仰脖，就着眼淚喝下杯中酒。
穆虹大恨，把手一伸，直接道：“你的手機，拿來！”
穆三叔擺擺手：“大妹，何苦做那個惡人，沒必要。”
“拿來！”穆虹咬着牙，聲音惡狠狠的，穆大龍就是一哆嗦，他覺得，自己好像說多了。
穆三叔無奈，掏出手機遞過去。
穆虹扒拉出穆曉惠的號碼，打了過去。
“爸，我正忙着呢，我媽回來了嗎？”穆曉惠的聲音很匆忙，帶着敷衍。
“穆曉惠，我不管你做着什麼樣的生意，也不管你一天掙多少錢，如果你今年不回來過年，我，穆虹，保證砸爛了你的破生意，你就算逃到天邊，我也讓你混不下去。我要是做不到，我以後管你叫姑！”
話音一落，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完全是立誓的架勢了！
穆曉惠就是一愣，隨即惱羞成怒，大聲說道：“大姑，你憑什麼管我？”
“哼哼，還知道叫聲大姑，算你這個丫頭有禮貌。我什麼也不憑，就憑我心情不好，我警告你，你可以試試。”
穆虹說完，乾淨利落的掛了電話，隨手扔給三哥，嘴裡說道：“什麼破手機，音質爛的要死。”
穆三叔就是一愣，隨即嘟噥道：“這是從你家手機店買的，手機是你侄子的公司生產的。”
“你說什麼？”穆虹一肚子邪火，恨不得立刻找人幹仗。
穆三叔慫了，小聲道：“我明天就換部新的。”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