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三、明月多情應笑我
山田純三郎答道:“孫逸仙聽聞宋教仁遁逃後頗爲失望,又有些擔心,擔心宋教仁逃到北京後信口雌黃,對他進行大肆的人身攻擊,敗壞他的名聲。”
“只怕孫逸仙對山田君是大爲責難吧?是不是還抨擊敝人昏聵無能?”明石元二郎冷笑數聲,“他孫文應該明白,如果沒有令兄山田良政爲代表的日本志士捐軀獻身,沒有內田良平牽線成立同盟會,沒有中國在日留學生的參與革命,沒有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包庇保護和資金支持,他不過就是個被政府通緝的亂黨、乞食四方的浪人!他現在居然敢心生怨懟,用支那的成語來說,算不算是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山田純三郎默然以對。
明石元二郎稍稍平息怒氣後又說道:“當然,孫逸仙之所以能有今天,也有其自身努力的原因,而且我們現在還需要孫逸仙這個代理人,關係不可鬧得太僵。你回去告訴孫逸仙,雖然此事因爲某些不可預測因素出現偏差,但現在只是失利,不是失敗,還有很大轉圜的餘地。
“至於宋教仁返回北京後的舉動,也請他放心。現在宋教仁勢單力孤,無論是繼續組閣還是退一步自保,都要託庇在國民黨這棵大樹下,只要他還理智清醒,就不可能主動公開他與孫逸仙之間的仇隙。何況刺殺之事現在還停留在紙面上,他們不過只是猜測而已,有何證據能拿來攻擊孫逸仙?所以還請孫逸仙稍安勿躁。麻煩他在日本多呆些時日,敬候佳音便是!”
山田純三郎有些訝異:“次長大人所謂的‘只是失利。不是失敗’是指——?”
明石元二郎道:“我們原本是計劃在上海除掉宋教仁,並將幕後真兇指向袁世凱,從而達到挑起南北軍事對立的目的。現在看來,在上海刺殺宋教仁的計劃已經完全破產,是爲失利。但這並不意味行動失敗,因爲我們還可以選擇在北京殺死宋教仁,嫁禍袁世凱或孫元起。只要實現了挑起南北軍事對立這個目的,不管宋教仁在哪裡死亡。行動都算圓滿完成任務。”
山田純三郎道:“上海的經歷已讓宋教仁成爲驚弓之鳥,逃回北京後必然提高警惕加強警衛,而且我們也要重新擬定計劃,只怕短期內很難完成任務。”
明石元二郎奇道:“誰說我們要重新擬定計劃?原來的計劃不就很好嗎?放心!之前的行動沒有展開,廖恩煦君絲毫沒有暴露,宋教仁對他還是非常信任的,此時可以立即北上。追隨在宋教仁左右,繼續作爲我們的內線。對於洪述祖也要繼續聯繫,必要時他就是最好的嫁禍橋樑。
“明線可以從兩方面着手,一是找北洋六鎮出來的散兵遊勇,或是啗之以利,或是威之以刑。或是綁架父母妻妾兒女爲人質,鼓動他刺殺宋教仁,被擒獲後就說‘宋教仁密謀策劃二次革命,推翻中央政府,是爲四萬萬同胞之罪人。故而殺之’;二是可以找經世大學的學生,事成之後就說是‘以死報先生大德。掃除新中國黨執政障礙’。雙管齊下,必能奏功!
“如果難以兼顧的話,那就側重嫁禍於孫元起。如山田君所言,未來孫元起很可能成爲我大日本帝國的頭號心腹大患!至於袁世凱,根據我們安插在大總統府的日本醫官最新情報,他飲食無度,嗜好肉禽,而且進補太過,縱慾不節,雖然表面上看身體非常強健,其實內裡已經岌岌可危。而且調查表明,項城袁氏祖上三代男子的壽命都不超過五十七歲,如今袁世凱已經五十又四,很可能在未來兩三年內便駕鶴西去,所以不足爲慮。”
山田純三郎道:“孫元起既然派人去救宋教仁,只怕已經大致知道了我們的圖謀,明線方面是不是?”
明石元二郎不耐煩地擺擺手:“孫元起知道又能如何?他知道,不代表支那全國民衆都知道,更不代表支那全國民衆都相信。一旦刺殺成功,我們和孫逸仙馬上就把矛頭指向袁世凱、孫元起二人,並利用各種途徑推波助瀾,讓他們百口莫辯。山田君,西方有句諺語叫‘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我們只要聲勢造得夠大,說的次數夠多,民衆自然會相信我們的!”
山田純三郎拜服在地:“哈伊,屬下這就遵照次長大人的指示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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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再轉回中國。
宋教仁果然信守諾言,在與孫元起會晤後不久就發表通電,以國民黨代理理事長的身份宣佈放棄組閣,改而全力支持新中國黨執政。消息傳出,全國輿論頓時爲之譁然,大家紛紛猜測箇中緣由,從國民黨內訌到兩黨聯合組閣,從宋教仁變節到新中國黨綁架,各種理由層出不窮,甚至有花邊小報惡意揣測孫元起與宋教仁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基情。不過衆人顯然都知道這個通電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只要新中國黨不像國民黨那樣腦抽的話,那麼組閣執政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孫元起自然明白“禮尚往來”的道理,很快便到大總統府上拜訪袁世凱,希冀能通過協商儘快解決宋教仁的議員身份。
大總統府警衛森嚴,登門拜訪的人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渴望能夠得到袁世凱的召見和青睞。若是在三五年前,或許孫元起也要老老實實排在隊伍中,看着門房的臉色。好在命運垂青,在一兩年前孫元起的身份已經貴重到可以直接登堂入室,而不用在門外坐冷板凳。
不出所料,孫元起的轎車剛在大總統府門口停穩,門房便急忙上前打開車門:“小的給孫大人請安!”
孫元起笑道:“辛苦你們了!大總統在府裡麼?現在有沒有空?”
門房更是笑得滿臉是花:“在、在、在!見別人或許沒空,見孫大人您還能沒空?老爺縱使再忙,見到孫大人大駕光臨,也會騰出時間來的。快裡面請!您老可有些日子沒過來了,老爺近來總是隔三差五唸叨,連小的都跟着想念得緊。”
進到院裡,沒走幾步就看見袁世凱迎了出來,老遠便大聲招呼道:“是哪陣香風把百熙吹來了?好長時間不見,老夫還以爲你把我這個老哥哥給忘了呢!”
兩人自是一番寒暄不提。等僕人奉上兩杯香茶後,所有人都退出了書房,袁世凱才笑眯眯地問道:“眼看國會召開在即,新中國黨上下應該是一片忙亂纔對。作爲新中國黨的黨首,百熙你這個時候怎麼有空過來看老夫啊?”
孫元起微微一笑:“大總統何出此言?您是大總統,按理說越是國會召開在即,在下越應該來拜會你纔是。怎麼,莫非大總統對孫某有成見,想拒在下於千里之外?”
“大總統?”袁世凱搖了搖頭,然後以感慨的眼神掃視了周遭一圈,“老夫可不是什麼大總統,嚴格說來,袁某隻是臨時大總統,在國會選舉出真正的大總統前暫且攝政而已。等再過幾天國會正式召開,袁某便會主動卸任,歸隱洹上頤養天年。話說離開故園轉眼已經一年有奇,老夫真還懷念了那種披蓑垂釣、無憂無慮的日子。”
孫元起儘管知道袁世凱在胡扯,臉上還是擠出幾分驚駭之色,連忙站起身勸阻道:“大總統何出此言!當初南北對峙干戈不休,正是有賴於您的主持調和才確保國家一統民生安定。如今民國肇建未久,四萬萬民衆仰望大總統有若大旱之望雲霓,如何突然想要歸隱?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全國民衆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在下以新中國黨理事長身份,代表全黨一力翊戴大總統連任。在國會召開前,您是大總統;國會召開後,您還是大總統!”
袁世凱眼神一頓,然後才繼續在書房內逡巡:“百熙好意,老夫心領了。只是有人對老夫擔任大總統頗有微詞,譏諷老夫是封建餘孽、專制遺毒,處心積慮想要以暴力手段推倒中央政府,取而代之。老夫不忍見生靈塗炭,只有主動隱退,免得成爲某人稱兵作亂的藉口。”
“我中華經歷甲午之戰、庚子國變、辛亥之役,早已積貧積弱到了極點,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譬如久病新愈之人,正當徐徐靜養恢復元氣。國家如今和平局面來之不易,居然還有人敢稱兵作亂,以暴力手段推倒中央政府?孫某敢說,現在誰要是主動挑起戰火,誰就是國家和民族的罪人!孫某第一個不答應,願親率西部數萬精兵,替大總統蕩滅此獠,還我中華朗朗乾坤!”孫元起聲音慷慨激昂,雖然有做秀的成分,但他對在一戰爆發前這個關節眼上還準備稱兵作亂的革命黨確實頗爲痛恨,話語中難免帶了些火氣。
“好!”袁世凱情不自禁鼓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