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八、誰知僞言巧似簧
自從國務院成立那天鬧得不歡而散之後,趙秉鈞便一直沒有出席國務會議,也不執行內閣的決議,有事直接向袁世凱請示,全然不把唐紹儀這個總理放在眼裡。內務部似乎也變成直接隸屬大總統府的一個部門,和內閣再無半點瓜葛。
孫元起、張謇、湯壽潛等下車之後,朝趙秉鈞拱了拱手:“智庵總長,今天來得好早!”雖然衆人暌違已久,說話卻好像昨天還坐在一塊兒吃飯聊天似的。
趙秉鈞也抱拳作禮:“季直兄、蟄先兄、百熙老弟,你們也來得不遲啊!喲,你們這座駕可真不錯,之前趙某在大總統府上見過一輛一模一樣的,大公子開過。別看它個頭小,跑起來可真是風馳電掣,比趙某的馬車強多了!”
孫元起笑道:“轎車雖然速度快,不過論排場、論氣勢,畢竟不如馬車。就拿智庵總長的馬車來說,車廂內寬敞通透,鋪設錦茵,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夏天可以放冰塊,冬天可以放火爐,舒適自在。前有持槍開道的兵士,後有環護警戒的侍衛,車轅上還有衣冠楚楚的車伕。這是何等的威武!何等的煊赫!說句不見外的話,坐這種馬車,纔是內閣總長應有的格局。”
趙秉鈞似笑非笑道:“既然百熙老弟如此看重趙某的馬車,正好趙某也對百熙老弟的轎車歆羨不已,不如咱倆換換?”
孫元起乘坐的這款轎車在美國市場售價不過1000美元,比福特t型車的850美元略貴。但絕對貴得物有所值。即便如此,摺合成銀元。再加上關稅、運費什麼的,也不過才四五千塊孫大頭。而趙秉鈞的馬車鑲金嵌玉珠光寶氣,不說總體價值如何,也不說黃花梨車轅、紫檀木車身以及拉車的寶馬名駒,就是把上面的飾物拆下來單買,估計都不止四五千塊錢。
雖然知道趙秉鈞只是隨口說說,孫元起還是婉拒道:“智庵總長的馬車一看就不是凡物,如果真要交換。在下自然千願萬願。但古有明訓,所謂‘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只怕在下的轎車智庵總長未必真的喜愛,就算智庵總長真的喜愛,估計一時半會兒也找不着人專門打理。最終只能當作奇物拿來賞玩。
“而智庵總長的馬車氣象非凡,要想與之相襯,至少也得二三十名兵士拱衛四周。偏偏這幾日駐守經世大學的第四十七混成協撤回山西大同、朔平一帶,實在沒有那麼多人撐場面。而且在下要經常往返經世大學與京城之間,這馬車太慢,難免耽誤時間。所以在下只有敬謝不敏了!”
趙秉鈞哈哈大笑:“看看。百熙老弟還是捨不得吧?”
孫元起道:“不是捨得捨不得的問題,而是在下敝帚自珍,又不想讓智庵總長吃虧,這才謝絕你的好意。”
趙秉鈞沒有糾纏於到底誰吃虧的爭論,而是換了個話題:“要說速度快。趙某倒想起今天早間看到聽到的一則新聞,聽說中華航空公司的飛機昨天從上海北上。短短八九個小時就抵達京師,端的是流星趕月!百熙你的座駕或許在地面上還能稱王稱霸,但要放到飛機面前,那就只能瞠乎其後了!”
湯壽潛笑道:“智庵總長不會忘了吧?無論轎車還是飛機,可都是經世大學研究出來了。它們倆相比,無非是兄弟倆誰跑得更快的問題,終歸不會花落他家。”
趙秉鈞點頭讚道:“百熙老弟創辦的經世大學確實是人才淵藪,學校發明的東西也大有功用,尤其是飛機,更是功在社稷。數月之前,清室在北方穩如磐石,朝廷內外都以爲江山永固。誰知百熙老弟只是派飛機在京城上空繞了一圈,灑下幾張傳單,便唬得裕隆太后和宣統皇帝六神無主,乖乖頒佈退位詔書。此乃民國建立的頭等勳勞!
“現在又成立航空公司,利用飛機運送人員貨物,千里之遙,朝發夕至,真可謂想前人之不敢想、發前人之不敢發。而且航線密佈全國各大城市,無須考慮關隘險阻,一旦國家有事,從京城到周邊各省不過彈指之間,緩急可恃。前人所謂的‘國之利器’,應該就是指百熙發明的這些飛機吧?”
不知是不是在爾虞我詐的官場呆久了,孫元起老覺得趙秉鈞話裡有話,似乎實在暗指莉莉絲北上一事。但趙秉鈞沒有點透,孫元起也懶得去瞎猜,當下便胡扯道:“雖然經世大學已經設計出幾款比較成熟的機型,但總體飛機技術還不成熟,無論發動機技術、機身設計,還是飛機本身的速度、升限、航程和運力,目前都處於初級階段。就拿昨天試航成功的凌霄11式運輸機來說,只能運送信件和小型貨物,載客的話,最多不超過8人。
“等再過幾十年技術真正成熟之後,運輸機至少可以載客數百人、載貨數百噸,相當於一次能夠運送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那纔是真正的國之利器。當然,現在中華航空公司的運輸機也不錯,至少是世界領先水平,而且在航空服務方面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如果智庵總長有興趣的話,不妨抽空去乘坐一次,體驗體驗‘下臨無地’究竟是何等滋味。”
孫元起甚至惡意地希望,趙秉鈞真的心血來潮去坐飛機,然後遇到空難化爲一團火球,這樣宋教仁就可以逃過一劫,民國曆史也將徹底改變。——反正歷史上死於空難的政界要人也不乏其人,國外的聯合國秘書長哈馬舍爾德、葡萄牙總理卡爾內羅、波蘭總統卡欽斯基等悲催人物不說,單說中國就有不少,比如百戰百勝林妹妹、北伐名將葉軍長、中原突圍皮司令、遍採羣花戴雨農等。
趙秉鈞顯然對孫元起的胡扯毫無興趣,隨意敷衍幾句之後便從衣兜裡掏出懷錶:“季直兄、蟄先兄、百熙老弟,開會時間快到了,我們先進去吧。”
剛在屋裡坐穩,段祺瑞、熊希齡、宋教仁等其他內閣成員便陸續到來。衆人見到趙秉鈞也都頗爲驚訝,紛紛上前寒暄問候。像段祺瑞、劉冠雄等鐵桿袁系,乾脆坐在趙秉鈞身旁大聲說笑起來。過了有七八分鐘,趙秉鈞再次掏出懷錶,看了一眼後故意問段祺瑞道:“芝泉,你們正常幾點開會?”
段祺瑞道:“慣例是九點半鐘。”
趙秉鈞奇道:“現在已經九點三十五分,怎麼唐總理還不出現?難道是對趙某懷恨在心,故意避而不見?不過按照道理說,趙某是個俗人,應該不會出現‘兩賢相厄’的局面,所以唐總理完全不必如此!”
宋教仁道:“以前是少川總理出席,智庵總長缺席;現在變成智庵總長出席,少川總理缺席。老杜詩裡的‘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想來就說說少川總理和智庵總長的吧?”
趙秉鈞冷笑道:“照遁初總長這麼說,就國務會議趙某就不該來咯?”
宋教仁譏諷道:“智庵總長應該說自己想不想來,而不該問宋某該不該來!”
趙秉鈞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原來如此。遁初總長要不解釋清楚,我還以爲你什麼時候變成總理或大總統,罷黜了趙某內務總長之職了呢!”
孫元起當然知道唐紹儀爲什麼到現在沒有出現,估計眼下他正忙着和莉莉絲草擬簽訂借款合約,合約條條款款那麼多,每個字都要細細琢磨,避免出現漏洞成爲別人攻訐的口實。這等精雕細琢的活兒,自然要浪費不少時間。見兩人說話有白熱化的趨勢,他趕緊打圓場道:“平日裡少川總理都是提前到的,今天來得有些晚,估計是臨時遇到什麼急事需要處理,處理完就會盡快趕過來;即便他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也會派秘書廳的人來告知一聲的。我等稍安勿躁,再等候片刻便是。”
張謇、湯壽潛、王寵惠、陸徵祥也開始出面當和事老。
見大家紛紛勸架,趙秉鈞、宋教仁兩人都冷哼一聲,不再說話,靜候唐紹儀出現。
誰知這一等就是半個多鐘頭,杯中的茶葉都換了兩回。其間趙秉鈞頻頻掏出懷錶查看時間,不止一次威脅要退席,但看到新中國黨和國民黨沒有絲毫動靜,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呆在會議室裡。
就在孫元起耐心耗盡,以爲唐紹儀忙着簽訂合約,上午不會出席國務會議的時候,唐紹儀夾着公文包氣喘吁吁地推開了會議室的房門。進屋就說道:“諸位總長,抱歉抱歉!唐某因爲遇到一件十萬火急的要事,耽擱了大家的時間,還請諸位多多海涵!”
趙秉鈞陰陽怪氣地說道:“真的是這樣麼?趙某還以爲如某人所說,與少川總理是參商永隔呢!”
唐紹儀這時才發現趙秉鈞也在座,頓時一怔:“喲,智庵總長今天也來參加國務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