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四、不待天明盡北飛
孫元起忽然想到近日的一則傳言。
國務會議召開以來,唐紹儀一直以調和同盟會與北洋系之間衝突爲己任。在推行袁世凱制定的政策時,他會首先考慮同盟會對此的看法。如果同盟會解決反對,他就會去大總統府向袁世凱提出更改要求。袁世凱是丘八出身,一貫獨斷專行,而且唐紹儀又是他一手提拔而身居高位的,按照道理,唐紹儀應該感恩戴德俯首聽命纔是,結果現在處處與他爲難,心中難免大爲惱火。
前幾日,唐紹儀又因爲某事和袁世凱爭得面紅耳赤。袁世凱開始懷疑唐紹儀是不是要挾同盟會以自重,甚至準備和同盟會穿一條褲子,便試探着以黨潮日盛爲由,勸唐紹儀退出同盟會。不知是在氣頭上,還是直抒胸臆,唐紹儀斷然拒絕道:“寧可辭職,斷不可犧牲黨籍!”
雖然這是傳言,卻足以看出唐紹儀的政治傾向。
孫元起問道:“少川總理,你覺得誰會反對六國銀行團借款條件,北洋軍?還是南方革命軍?”
唐紹儀遲疑道:“應該都反對吧?”
孫元起道:“誰更反對?”
唐紹儀一愣,半天才說道:“應該是南方革命軍吧?”
孫元起微微嘆息道:“在下也知道,南京臨時政府匆匆結束,留下許多虧空亟待填補,所以同盟會想趁此次裁軍遣散,挪用部分經費填補財政缺口;另一方面,面對北洋軍的強大軍事壓力。同盟會在擔心之餘,也想少裁撤些軍隊,順便購置部分武器。以圖保持勢力均衡。所以同盟會纔會強烈反對六國銀行團監督用款和遣散軍隊情況,對不對?
“如果孫某沒猜錯的話,明天或者後天,同盟會就會以出賣中國主權爲藉口,在報紙上大肆口誅筆伐,堅決反對六國銀行團的善後借款吧?其實,他們不是反對借款。只是反對六國銀行團對他們用款和遣散軍隊情況的監督。對不對?”
唐紹儀默然以對。
孫元起繼續說道:“中央政府北遷之前,同盟會曾倉促制定《中華民國臨時約法》,期望通過嚴格的程序正義來限定大總統、參議院、國務員的權力。以期維護革命成果。不料眼下大總統尚在嚴格恪守《臨時約法》,同盟會卻爲了蠅頭小利而忽略了程序正義,肆意踐踏法律。假如他日大總統隨意修改《臨時約法》,同盟會上下有何面目出言指責?
“現在北洋系強而同盟會弱。同情弱者本是人之常情。也是善之一端。但同情不等於偏袒,最好的同情是保持嚴格的客觀公正。一時的偏袒或許會讓同盟會從中受益,但持續的偏袒只會惹怒北洋系,引來瘋狂的報復,最終還是害了同盟會。現在國務院成立未久,更應該爲後世立下典範,而不是成爲將來的反面教材,所以我們必須持之以正!”
以漢族爲主體的中華民族一直以善良著稱。素來不缺乏同情心,有時候甚至是同情心氾濫。但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思維模式在國民心中根深蒂固。從而導致同情沒有完全轉變爲善良,有時候反而成爲助紂爲虐的工具。比如國家的民族政策。
本來按照《憲法》規定,應該全國各民族一律平等。但某些人同情心氾濫,覺得少數民族人少,是弱者;在歷史上受到漢族的欺凌和歧視,需要補償。於是制定了少數民族高考加分、計劃生育從寬、司法上“兩少一寬”等一系列特殊政策。在這些政策的偏袒下,處於主體的漢族反而處於弱勢地位。正是這種同情導致的偏袒,成爲日益強烈的大漢族主義和民族仇恨的主要誘因。
再比如給老年人讓座的問題,本來年輕人只是出於同情幫助弱者,結果在某些地方便變成了偏袒的規定,不少老年人也把這種同情導致的偏袒視爲理所當然,甚至對不讓座者惡言相向、拳打腳踢。在像沙丁魚罐頭般擁擠的公交車裡,不少剛上車的老年人完全無視車上人羣,恬淡地說道:“我去後面找個座兒!”最終結果呢?不僅沒培養出青年人尊老的傳統,反而造成了青年人對老年人的憤恨。
唐紹儀半天才說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唐某今天登門拜訪,就是想請賢弟幫忙,向華熙銀行借款350萬元作爲裁軍遣散費用!”
說實話,自從孫元起知道同盟會拒絕六國銀行團借款的原因之後,打心裡厭惡同盟會,就算現在手頭有350萬閒錢,都不稀得借給他們!
見孫元起沉吟不語,唐紹儀又補充道:“此次借款,我們按規定給予五釐的年息外,將以京張鐵路收入及財產作爲擔保,保證不會讓華熙銀行承擔任何風險。”
京張鐵路全長約200千米,由北京豐臺經八達嶺、居庸關、沙城、宣化至河北張家口,於1905年9月開工修建,至1909年建成。是中國首條不使用外國資金及人員,由中國人自行修築,投入營運的鐵路,經世大學鐵道交通專業學生在其中居功甚偉。
正因爲這條鐵路是由中國人自行修築,所以路權還在中國政府手裡,也是當前國務院少有幾項拿得出手的擔保。但這條鐵路在北洋系的勢力範圍內,袁世凱隨時可以收回,所以對孫元起來說,根本就是食之無肉棄之可惜的雞肋。
見孫元起依然沒有答應,唐紹儀只好咬咬牙說道:“只要答應借款,國務院允諾給予華熙銀行在中國全境的貨幣發行權!”
清朝後期,由於不懂貨幣發行權的重要性,採取放任政策,聽憑中外商人自由發行,造成清季鈔票混亂,金融市場也是一塌糊塗。辛亥革命之後,金融財政更是亂成一團爛麻,各種貨幣層出不窮,僅當時流通的銀元就有十多種,除了華熙銀行的孫大頭外,還有外國銀行的本洋(即西班牙卡洛斯三世頭像銀元)、站人(英國不列顛女神站像銀元)、鷹洋(墨西哥雄鷹抓蛇國徽銀元)等,本國的廣東、湖北、江南、安徽等各種龍洋以及吉林幣、東三省幣、奉天幣、造幣廠幣、北洋幣、大清銀幣等。
正是因爲這種混亂,導致孫元起對於所謂的貨幣發行權認識不清。其實,貨幣發行權是國家主權的組成部分,一般由國家授予專門機構行使,然後專門機構發行的貨幣纔可以在本國內依法流通。若要真正追究起來,華熙銀行發行的孫大頭如同沒有準生證的小朋友,是黑戶,甚至算非法貨幣,根本不能在國內流通。
孫元起逡巡片刻問道:“少川總理,我們先不說是否向華熙銀行借款的事,但問你拒絕六國銀行團的事情,袁大總統知道麼?據熊秉三總長所言,六國銀行團與袁大總統簽署協議,享有優先借款權。別到時候六國銀行團向袁大總統提出嚴厲抗議,指責民國政府違反協定!”
唐紹儀不以爲意道:“借款應急以緩財政拮据,原本屬於內閣權限範圍之事,而且之前袁大總統已經把借款事宜全權託付給我,唐某自然有借款選擇權,何必事事知會袁大總統?裁軍遣散事關重大,借款也需儘快辦理,百熙總長不妨等會兒就和華熙銀行電報聯繫,將唐某的條件如實相告。如果華熙銀行有意,可在兩天之內給我答覆,否則唐某隻好另覓下家了!”
說完,唐紹儀起身告辭。
送走唐紹儀後,孫元起找來陳訓恩商議良久。可惜兩人都不懂金融學,對於貨幣發行權知之甚少,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最後孫元起還是依照唐紹儀所言,給在上海的莉莉絲髮電報,詳細說明了借款情況。很快莉莉絲便回電:“茲事體大,我將盡快抵京。”
孫元起有些疑惑:唐紹儀只給兩天時間,現在京滬之間可沒有飛機,更沒有高鐵,如何趕得過來?坐輪船的話,至少要一天兩夜才能到天津,而且輪船就那麼幾個航次,不是想坐隨時就有的;坐火車的話,光滬寧鐵路三百多公里就要十個小時,等沿着津浦線北上京城,估計黃花菜都涼了。
趕緊又拍了一封電報過去詢問,莉莉絲回電只有兩個字:飛機。
原來在一個多月前,經過孫元起的大力鼓動,莉莉絲最終決定成立中華航空公司,並積極在上海、南京、濟南等城郊購置土地鋪設機場。經過幾十天的緊張籌備,從上海到北京的沿線機場全部建設完畢,飛機從北京的經世大學順利抵達上海。正好此時唐紹儀來找孫元起,準備向華熙銀行借款。莉莉絲當即拍板:自己這個經理將作爲第一位乘客,完成中華航空公司的第一次商業飛行,以此證明航空業具有的強大優勢及光輝發展前景。
要說孫元起不擔心,那是假話。
世界上第一家航空公司成立於1909年11月16日,名叫德國飛艇股份公司。從這個名字就知道他們使用的交通工具是飛艇具有推進和控制裝置的大氣球,而不是飛機。要說以飛機爲交通工具的航空公司,估計中華航空公司是第一家。既然是第一家,難免就有很多風險。即便後來飛機技術日漸成熟,還不是隔三差五地發生空難麼?
難道對莉莉絲說航空技術還不成熟?客運服務還不成熟?
思忖再三,孫元起對自己說道:要相信科學技術!要相信經世大學師生的發明!(。)
ps:這算是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