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高考

52 高考

52高考

卓雲芝匆匆趕到綜合醫院,一腳剛踏進病房,自己的妹妹卓蓮枝就看到她,眼淚立即掉下來了。

她們姐妹都是四十歲的人了,有好孃家,嫁的也好,這麼多年風風光光,除了年輕時受了委屈哭過,現在就算遇到一些風風雨雨,豈會輕易落淚。

“到底怎麼一回事?你們夫妻兩鬧離婚,怎麼把孩子搞成這樣?醫院怎麼說的?越越到底是哪裡出了毛病?國內要是治不好,咱們就送國外去,不管啥毛病,必須趁早治,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裡?秦四海那王八蛋了,有了野女人野種就不管越越了?”卓雲芝剛出差回來,本來身心疲憊,一得消息趕來醫院,現在連珠帶炮的追問妹妹,什麼疲憊都不翼而飛,全被憤怒和擔憂佔據了。

不等哭泣不已的妹妹回答,卓雲芝直奔秦越的病牀前,牀上的少年像睡着了,除了臉頰略顯消瘦,她一個外行人也看不出啥毛病。

“姐……越越都昏睡半個月了,一次都沒有醒來過,醫生……所有醫生都說沒毛病,找不出毛病,什麼檢查我們都做了,連指甲都沒放過,可是醫生沒辦法,說越越只是昏睡,最大原因還是心理,可他醒不來,這沒辦法治。”

卓雲芝聞言大驚失色,惶恐道:“一、一直沒醒?怎麼會沒毛病,沒毛病怎麼醒不來,啥叫心理毛病,你倒是說清楚,現在什麼情況了你還哭,不是我說你,成天就知道美容打牌,孩子生病了都不知道,現在秦四海倒是好,還生個野種出來?”

被姐姐訓斥的卓蓮枝忍着痛苦的心情,斷斷續續將事情說了,秦越和關文的事情當初被她親眼撞見,爲此着急憤怒的僅秦關兩家人,她們夫妻倆怎麼好意思開口對外人講,哪怕心理難受,也一直憋着,連親姐姐都不敢訴苦。教訓孩子也在各在各家,誰都不願伸張。

但是現在,卓蓮枝沒什麼好瞞着了,若說以前她還會在意麪子,但現在她哪還要那東西。活一輩子,沒什麼情況比現在更糟糕了。

卓雲芝聽着妹妹將事情原原委委說完,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難以置信,她作爲大姨,以前雖然經常開玩笑說越越要是個女孩就好了,肯定比她們姐妹倆漂亮。但男孩畢竟是男孩,玩笑只是玩笑。

“越越……喜歡男孩?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卓蓮枝苦笑搖頭:“要是誤會,會鬧成今天這樣嗎……這些話我憋了好久,心裡難受都不敢說出來。現在我還有什麼……不管咋樣,只要越越快點醒來,我也不管那些了。是我的錯,我氣糊塗了,衝動了,我嘴賤,我怎麼就說出那種話……”卓蓮枝捂着嘴情難自禁的哭泣,當丈夫抱着野種回家時,那一瞬間的衝擊讓她失去理智了,她的確是恨,恨兒子不爭氣,恨丈夫太狠心。現在,她恨自己。

“越越是我的命根子……”

卓雲芝長聲嘆息,抓着妹妹的說:“你要振作,現在主要治越越的病,其他的你不要想太多了,你要是病倒了,越越怎麼辦?”

卓蓮枝嗚咽點頭,抽噎道:“那王八蛋要離婚就離,他都有個小野種了,這日子沒法過下去。”

“離婚是離婚,孩子是孩子,我不管秦四海要幹嘛,但他要是敢不管越越死活,我跟他沒完!”

秦四海倒沒那樣狠心,不知是不是出於愧疚,本來堅決要離婚的人又不離了,當然小兒子肯定得好好養,外頭那女人他也養,只是明說了,除非秦越恢復過來,不然絕對給不了她名分。

一個晴朗的午後,卓蓮枝正趴在病牀邊打盹,聽到敲門聲她走過去,打開門,看到了讓她咬牙切齒卻又一時無言的少年。

她曾經總是恨他,老想着要不是關文,自己兒子興許很正常。

“蓮姨,我想看越越……”

高大的少年哭着說。

又是好幾天過去,秦越的情況依舊沒變化。

這時候諸多親戚都得到消息了,不管是秦家還是卓家,都幫着想辦法找更靠譜的醫院。最後商量,秦越這病情得送去國外問問。

這些事倒沒人讓卓蓮枝操心勞神,卓雲芝利落的幫着跑腿。

丈夫樑興國看着她爲小姨子家的事忙前忙後,時不時在飯桌上感嘆越越那孩子……

他抽菸的次數不知不覺增多了,秦越那孩子,跟自己兒子同年,秦越那孩子變成這樣了,他的兒子……呢?

不知怎的,他腦中驟然浮現出兩個少年的身影。

轉眼到了五月中旬,天氣越發炎熱,學生們穿上了清涼夏裝。

涼爽的清晨,蘇巖準點來到學校。

他前腳回到座位,樑奎後腳就到了,帶來一身的薄荷牙膏味。

蘇巖側頭看着樑奎,自從秦越住院了,樑奎的情緒就沒有振作起來。但蘇巖還是欣慰的,不管怎麼說,樑奎如今的情況比以前好太多。

那一世,因秦越的死亡而悲痛不已的樑奎,何止被噩夢纏繞,連意志都被挫得軟了一截。

現在的五月中旬……是蘇巖不曾與樑奎共同經歷的日子。他有時望着同桌的樑奎,感覺像做夢。

以前的樑奎,明明在他生日那天,毅然而又恍然的被父母帶走,從此……再也沒相見。

曾經的歲月,秦越的死帶來的不止是痛惜,還有沉重的打擊,秦越死了,他和樑奎的地下愛情也到頭了。

四月十八,秦越跳樓身亡。當天,他的父母親戚們全部趕到,包括樑奎的父母。

第二天,秦越在C市火化,蘇巖作爲同學,和所有師生一起參加秦越的追悼會。

追悼會就在火葬場舉行,他還深深記得秦越被推進火化爐的前一刻,他的母親暈了,樑奎發瘋了,死死拽着冰棺大吼大叫:“不燒了!誰都不準燒!”

樑奎憤怒而任性的怒吼聲震動每一個在場送別的人,在場女性紛紛落淚,他的母親怎麼哭着勸他都不鬆手。他的父親,舅舅,幾個男人好言相勸都沒用,拽得樑奎的手都出血了,他不鬆手,倔強執拗。

“樑奎,你讓秦越安息讀書閣。”

嘈雜的人羣中,蘇巖的聲音遠遠傳來,並不突兀。

可是對樑奎來說,足夠了,他聽到了,他鬆手了。

蘇巖後來想,樑奎的父母爲什麼會發現他們的感情,也許就是他們不自覺時留下的蛛絲馬跡。

他們倆送別了秦越,還沉浸在秦越的死亡裡沒有振作起來。

蘇巖本想在那年的四月二十六,樑奎生日那天好好逗他開心。

他想辦法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四月二十六,那一天,桌上的蠟燭還沒吹滅,樑奎的心願還沒許出來。

他的父母,從天而降了……

其實那場面也沒有如何,他和樑奎面對面坐着,中間隔着蛋糕。他們沒有親吻沒有擁抱,但是他們的表情,像犯了錯,終於被發現的孩子。驚慌失措,惶恐的望着兩位長輩。

那位說可以把他當乾兒子的樑叔叔,一眼都沒有看他,彷彿他不值一提,他只是塵埃。樑叔叔只死死盯着自己兒子,遠遠站在大門口:“跟我回去。”

我不。

蘇巖多麼想聽到這個回答,哪怕這樣的答案終究無力反抗,單薄脆弱,他也想聽到樑奎的絲絲掙扎。

“哦。”

那個男孩的答案如此簡單,簡單得他渾身的熱氣都被瞬間抽空了。

樑叔叔緊繃的臉似乎鬆了口氣,他很冷靜,從始至終都未打誰罵誰,甚至沒有說多餘的話。

“今天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

“我和你媽在樓下等你,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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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帶着始終沉默的妻子爽快下樓了。

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空蕩蕩的,人氣在消失。

蘇巖想起父母離開的那天,也是這副背景,和背景下唯一的他。

已言放棄的男孩如此鎮定,他還有心情吻他。

印在額頭的吻沒有溫度,冰涼冰涼,澆滅了他心中升騰的怒火。

“蘇巖。”

他輕輕的喊蘇巖,環住他的脖子。

冰涼的玉觀音套上蘇巖的項頸,那是樑奎帶了十八年的玉。

“我把我餘生的福氣,全部留給你……”

他靠着蘇巖的肩膀,流瀉一地的嘆息。

樑奎走了,很不真切。

只有脖子上的玉觀音,時時提醒他,他和樑奎的高中結束了,樑奎不會再回來。

“蘇巖,想什麼發呆?”同桌的人伸手拉回蘇巖的回憶。

蘇巖怔怔望着樑奎的臉,視線慢慢下滑,落在樑奎脖子上的玉觀音上。

“喜歡我這護身符?”樑奎微笑。

“挺好看的。”

“這可不是光好看,我奶奶說這是護身符,幾代人傳下來的家傳寶貝,它是我們樑家的福氣,是我的福氣。”

“你信嗎?”

樑奎正色道:“我一直都信。”

高考倒計時步步緊逼的日子,蘇巖覺得度日如年。他有時候想着,睜開眼也許就看到樑奎的父母,轉個身,身邊的座位也許就空了。

但一日一日過去,樑奎一直都在。

“樑奎,如果有人欺負我怎麼辦?”

“打他!打他!狠狠打他!”

“如果是你欺負我呢?”

“親他!親他!狠狠親他!”

“……熊。”

轉眼,進入了六月,高考倒計時變成了個位數。

馬老師很欣慰,臨近高考這些日,班上學生的情緒總算恢復了穩定,之前因爲秦越的事,學生們的心思很躁動。特別是樑奎和蘇巖,無比的萎靡,令人擔心不已。他真怕秦越一直沒好,這兩人因此影響高考發揮。

還好樑奎又恢復了以前的笑容,蘇巖也冷靜多了。

六月五號,同學們領到准考證,六月六號,老師和部分家長們帶着學生去看各自的考場。

梨花高中的文理科考場分別在兩所學校,文科在附屬二中,理科在一中。

六月七號,蘇巖和樑奎踏進考場,他們倆在一所學校考試,但不在同一棟樓。

第一天上午是考語文,蘇巖拿着試卷,並未急着做題。

他環顧考場,有些恍惚和茫然。

“巖巖,事情變成這樣,你不用多奇怪,怎麼發展你就怎麼做。我早就提醒過你,後面變成怎麼樣,都是你的原因。按道理,現在樑奎應該在A市高考,而你,應該無法高考。”

蘇巖渾身一震,往事帶起洶涌的怒氣。

“那位考生,你東張西望幹什麼?老實點做題,別想歪心思,今天我可告訴你們,這裡不是平時的考試,這是高考!誰要作弊,後果很嚴重,說不定就此斷送自己的前程。抓緊時間做題了啊。”

監考老師厲聲訓斥考生。

蘇巖的怒氣壓下,低着頭深呼吸,開始做題。

蘇巖雖然重生了,但這一年的高考試題,他完全不知道。連作文題目是啥都不知道。因爲曾經的這一年,他根本沒有參加高考。

同齡人在參加高考爲了夢想而埋頭奮鬥的時候,誰會知道有個學生竟然缺席了?

當老師和同學發現蘇巖缺考,慌忙尋找他時,誰又會知道蘇巖被關在黑漆漆的倉庫裡,喊破了嗓子。

沈城,沈城!

蘇巖第一次仇恨一個人,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巖巖!”

“……嗯?”蘇巖從憤怒裡回神。

“我提醒你認真考試,這時候你胡思亂想幹什麼?不是我說你,你恨的那個沈城是以前的沈城,因爲他綁架了你,讓你無法高考,你有理由恨他。但一世歸一世,現在你坐在這裡,沈城沒有出現,按道理,你現在沒權利恨他。”

“你好好考試,路已經走到這裡,你別自毀前程。”

“謝謝。”

蘇巖擦擦額上的汗,努力的不被往事困擾。

語文考試順利結束,蘇巖走出考場,一眼看見人羣中的樑奎。

“蘇巖,考得怎麼樣?呵呵,我最怕的作文還不錯,議論文我最拿手了,幸好沒讓我抒情。你肯定也沒難度。”樑奎勾着蘇巖的肩膀心情愉快的說。

“嗯,還不錯。”

“蘇巖,樑奎,呵呵,你們倆考得怎麼樣?”林強從拐角樂顛顛衝過來,後面還跟着幾個同班同學。

“都不錯。”

“大家快去校門口集合,班主任等着了。”

“哎喲,我爸媽還在校門口。”

“我爸也在。”

“我媽和我姐來了。”

同學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笑着涌向校門口,樑奎在人羣裡偷偷握了握蘇巖的手。

他昨天晚上在蘇巖家,九點左右,蘇巖的父親打電話來問候,預祝蘇巖高中。

樑奎當時聽了電話後,還覺得這父親不算特沒良心,於是隨口說句:“你爸還是關心你的。”

誰想到蘇巖下一句說:“他女兒也今天高考,他要陪她。”

“……”

兩人隨着人潮艱難的前進,腳被踩了好幾次。

蘇巖忽然甩開了樑奎的手,樑奎正納悶要問,眼一眨驟然看見黑壓壓的校門口,豎着一條醒目無比的紅色橫幅,那橫幅上大赤赤標着‘祝莘莘學子們高考順利!祝樑奎金榜題名!祝蘇巖獨佔鰲頭!’

“噗,哈哈哈!樑奎,蘇巖!那橫幅上是不是你們倆?哈哈哈,這誰幹的呀?你們爸媽這熱情可真是‘獨佔鰲頭’。”

“哎呦,還有拉拉隊?”

樑奎傻愣愣望着門口,他仔細一看,哎喲不得了,還真是看見一大羣熟悉的人。

看看最前面跳得最歡樂的不就是他媽!

“樑奎!樑奎!加油!蘇巖!蘇巖!加油!”他媽舉着兩朵大紅花毫不臉紅的又跳又叫,他媽背後還跟着一羣高矮胖瘦的三大姑八大姨組成的拉拉隊隊伍,每個人都穿着統一的T恤,T恤上畫着樑奎的笑臉,寫着一些‘樑奎,你是最棒的’‘好樣的’‘未來是你的’的詞語。

門口一堆人都在圍觀。

樑奎還看見他家表哥擺着苦逼的臉懨懨縮在人羣后頭。

樑奎也想縮了,於是他停下了腳步,拉着蘇巖趕緊轉身:“我們還是去吃食堂讀書閣!”

“臭小子你跑!你還跑!你給我站住!老孃大老遠跑來給你助威,你臉紅個屁啊!”

一幫子同學大聲起鬨:“樑奎你跑什麼跑,你媽就在這裡。”

“樑奎你媽叫你回家吃飯。”

“樑奎!跟你媽回家吃飯,狀元就是你的!”

“公主也是你的!”

樑奎憤怒大吼:“你們還不去吃飯!全他媽考鴨蛋!”

蘇巖大笑不已:“哈哈哈哈,行了,樑奎,你別害羞了。阿姨用心良苦,你別不領情。”

樑奎面紅耳赤道:“我不是不領情,這個不行,太丟人了。靠,我又不是猩猩,別圍觀我。”

“哈哈,丟點人又不丟肉,不要浪費你媽的苦心。走讀書閣,跟我回去。”

蘇巖拉着不情願的樑奎出了校門,周圍頓時不少人笑着嘀嘀咕咕:“這個男孩就是樑奎?”

“他媽真搞笑。”

樑媽媽一把挽住兒子的胳膊,得意洋洋的笑:“這是樑奎,我兒子,準考A大。”

“還A大……看起來不像讀書料。”有人小聲嘟囔。

樑媽又挽住蘇巖:“這是我乾兒子蘇巖,準當狀元。”

樑媽媽一手挽一個少年,踩着高跟鞋昂首擠出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