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上的鬧劇

追悼會上的鬧劇

莫迪有瞬間的目眩,好不容易纔站定了身子,閉上眼睛穩了穩情緒,然後循着聲音走了過去。

顏聖傑的辦公室配置一套起居室,爲的就是方便他午休或者晚上加班。如今這原本窗明鏡淨的房子竟然一片狼藉,四處都是散亂的酒瓶,而且都是一些價值不菲的酒。莫迪皺眉,這傢伙準備浸在酒缸裡面嗎?明明腸胃不好,偏偏還要充當酒神——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一個個的“地雷”,走到了那張原本柔軟舒適的大牀前。顏聖傑正躺在上面,蜷曲着身體,懷中還抱着什麼。幾天不見,他竟然憔悴了許多,即使在睡夢之中,眉心都是緊皺的,打了好幾個結,眼眶下的黑眼圈慘不忍睹。臉色有些蒼白,雙脣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孤獨而無助。

這個人是如何折騰成這副模樣?莫迪站在窗前,安靜地看着睡得及其不安穩的人。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顏聖傑抱在懷中的是一個黑邊框的像架,上面是崔子秋穿着刑警制服的大頭像。

“子秋……”又是一陣呢喃,顏聖傑抱着像架的手緊了緊。

心裡最軟弱的部分被狠狠地擊中,莫迪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到了胸膛試圖減輕那種疼痛和空虛,鼻子發酸,苦澀的眼眶裡面滲出了透明的**。顏聖傑,你這混蛋!你不能在崔子秋葬身火海後憔悴成這樣子,你不能在崔子秋決心分手的時候再來後悔,你不能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你不能……你他媽的不能這樣!

正當莫迪情緒失控之際,外面大門刷卡的輕微聲響讓他瞬間回神。處事不驚的他冷靜地退到了位於休息室北面的洗手間。

剛剛走進窄小的空間,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凝神靜聽後能夠清楚地辨認出那是沈翔躍。

“阿杰,你已經四天四夜沒有閤眼,下午子秋哥的追悼會已經準備得完美無缺,你不去也沒有關係的。再說子秋是刑警隊那邊的人,又是烈士,自然有人操心——”

沈翔躍還是很心痛顏聖傑的,莫迪的心略略放鬆,就算崔子秋不在,顏聖傑都不會孤單寂寞的。

“滾。”半響,才聽到顏聖傑低沉沙啞的迴應。冷淡得讓莫迪好生詫異,三年來,他從來不曾見過顏聖傑這樣對待沈翔躍。

“阿杰,爲了子秋哥弄成這般模樣,值得嗎?子秋哥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沈翔躍的聲音提高了不少,顯然是顏聖傑的態度刺激到他了。

“在天之靈?如果子秋真的有靈,爲什麼走了這麼久他都不來找我?你,居然穿成這樣子參加子秋的追悼會?”休息室內,顏聖傑抱着崔子秋的相框,瞪着血絲滿布的眸子,冷漠地望着穿着光鮮時尚的沈翔躍。雖然他選擇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可是無論是剪裁還是線條都顯得不夠莊重嚴肅,甚至帶有些微的活潑。

沈翔躍無所謂的攤攤手:“阿杰,那可是公共場合,身爲明星的我自然不能穿得死氣沉沉。再說了子秋哥如今可是烈士,別人可是八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我們應該爲他感到高興!”

“這是人說的話嗎?”顏聖傑臉色立即沉下,血絲滿布的眼眸裡透出了暴戾的光芒:“沈翔躍,你不配出席子秋的追悼會!現在,你立刻滾出去!”

像是被顏聖傑的怒火驚駭住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道:“對不起,我只是實話實說……”

“不要向我道歉!你對不起的人是子秋。”顏聖傑的手輕輕地摩挲着懷中的相片:“如果不是爲了你,子秋絕對不會葬身火海,爲什麼當時你不早點出來,爲什麼……不……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及時扯住子秋……是我的錯,是我冷落的子秋……該死的我,混蛋的我——”

“阿杰。”看到顏聖傑近乎失態的模樣,沈翔躍擔憂地叫了一聲。

“滾吧,我不想見到你,子秋也不想見到你。還有,以後你不要再到我辦公室來,子秋會不高興的。”顏聖傑拒絕了他的安慰。

“爲什麼?子秋哥生前我們可以那麼親熱,現在子秋哥都死了,爲什麼我們反而不能——”沈翔躍有些激動。

“沈翔躍,你誤會了。”顏聖傑的聲音依舊是低沉沙啞的,不過語氣卻不容置疑:“我從來不曾愛過你,以後也不會愛上你,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

沈翔躍呆愣,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望着這個曾經對他好得無微不至的男人,雖然說他們之間還沒有發展到親吻上牀的地步,可是平時那些體貼關心並不是裝出來的。原本以爲只要崔子秋死了,一切都能往自己期盼的方向發展,怎麼現在完全偏離軌道?

“阿杰,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我的語氣像開玩笑嗎?沈翔躍,我很認真。”顏聖傑抱着相框走向大門:“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要保安扔你出去?”

堂堂一名巨星被人扔出去太難看,所以沈翔躍還是很識時務地自己走了出去。不過他的步伐卻是沉重的,俊氣的臉龐上盤踞着絲絲狠厲,崔子秋,你死了還霸佔着阿杰,那就不要怪我趕盡殺絕了!

等到外面完全平靜時,莫迪才輕輕地將門打開。望着空無一人的休息室,他腦子裡面頓時一片空白。聖傑不愛沈翔躍?那他爲何還會對他那麼好?沈翔躍平時對崔子秋多好,滿口哥得歡,怎麼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現在居然說子秋成了烈士應該覺得高興……

不得不承認,當聽到顏聖傑說不曾愛過沈翔躍的時候,他的心底是有歡喜的。可是一想到三年來的詭秘三人行氣氛,莫迪怎麼也歡喜不起來了。

真的很累了,與顏聖傑的情就到此結束吧——

莫迪搖了搖頭,想要將腦海裡面的沉重記憶全部甩掉。下午是崔子秋的追悼會,要不要去看看呢?還是去吧,看看世態炎涼,看看顏聖傑最後的演出。雖然說自己參加自己的追悼會有些那個……可最重要的是他要逃掉下午那節光是想像就直冒冷汗的形體訓練課!

想幹就幹。莫迪原本想直接開門離開,可是外面的秘書們已經回來了,沒辦法,他只能乘坐總裁辦公室裡面“專梯”直接到了停車場,順便將那張從顏聖傑桌面拆下來的相片處理掉。

優秀刑警崔子秋的追悼會在殯儀館舉行,下午兩點,參加追悼會的警車開始出現。說實話,崔子秋當警察不過五年的時間,兩年片警三年刑警,可是跟他相熟的領導同事卻非常多。聽說他爲了救人而葬身火海後,許多認識的領導都爲他感到惋惜,多好的一棵苗子,竟然如此輕易就英年早逝。

白花花的花圈擺滿了靈堂,因爲崔子秋的遺體被燒得焦糊一片,爲了不嚇人,殯儀館的工作人員用接近膚色的紙包住了身體,臉是無法看的,只能用一張英氣勃發的近身照。

當莫迪匆匆忙忙從公共汽車上走下來的時候,遺體告別儀式剛剛開始。莫迪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看到顏聖傑居然站到了家屬的位置,對前來悼念的人還禮,驚得他幾乎下巴脫臼,不是吧?他顏聖傑以什麼身份站在那個位置啊?

站在門口的兩名警察見到莫迪詭異的樣子,眉頭一皺上前詢問:“你是誰?來這兒幹什麼?”

“啊——我是莫迪,來參加崔警官的追悼會的。”莫迪認出那是東區的片警,以前曾經合作過幾件案子,不過這個時候不是認親的最佳時機。

兩名警察聞言都是冷哼:“你穿成這樣來參加追悼會?說實話!否則有你好看的!”

莫迪一時無言,確實他身上穿的過於悠閒,白色的棉質長袖T恤,外加一條寬鬆的黑色運動褲,怎麼看都是青春活力的少年一個。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我不是故意穿成這樣子的,因爲剛剛在公司的時候突然聽說崔警官的追悼會下午舉行,而且追悼會結束後就直接送火葬場,所以才匆匆忙忙趕過來,沒時間去換衣服了。”

“等等——”一名警察似乎記起了什麼:“上次子秋受傷住院的時候就是他在忙前忙後的。”

“哦?是嗎,那就進去吧。”另外一名警察也放行了。

莫迪鬆了一口氣,進了靈堂後看到市裡幾名警察頭子都來了,暗自對自己吐舌:乖乖,崔子秋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重要?再生的時候怎麼沒有一點表現?

很快莫迪找到了隊伍的末端,懷着怪異的心情站了過去,隨着隊伍的前行而移動。眼睛卻緊緊地盯着一臉哀傷的顏聖傑,站在靈堂裡的他似乎比在休息室更加憔悴,眼裡瀰漫着化不開的傷痛,對着前來鞠躬行禮的衆人木然地回禮。

就快輪到莫迪的時候,靈堂的大門突然傳來一陣震天的乾嚎:“我的子秋啊,你怎麼走得那麼匆忙啊,媽我還沒有好好看看你——”

莫迪聽到這個聲音,心不由得一陣揪痛,臉色開始發白,這個人到了此刻纔過來嗎?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想算計什麼嗎?

衆人聽到這一聲驚天動地的乾嚎都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只見一名中年女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一看到靈堂中央的透明棺材,不顧一切地奔上前,趴在上面就開始哭叫:“子秋,我這苦命的兒,生你養你,怎麼現在反而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啊!你就這麼走了,叫媽我怎麼活啊。”

聽到她哭喊的內容,四周的人們總算明白此人是子秋的生母了。不過很奇怪,爲什麼前些時候子她沒有出現?

原本木然還禮的顏聖傑見到這名中年女子,臉上的神色瞬間沉下不少。到底是誰把他們叫來的?他們不是早就說了,子秋是死是活都與他們無關嗎?

刑偵隊長黃冬連忙上前問道:“阿姨,你是哪位?”

“什麼?我都哭成這樣子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你是那個部門的?什麼職務?頭是誰?我要告你!”中年女子仰起臉,紅紅的眼睛裡面是火大的光芒。

黃冬被她的話噎住,瞪着一雙虎目,臉上開始通紅。

公安局長上前拍了拍黃東的肩膀,和藹可親地說道:“你是子秋的母親嗎?”

“我都叫子秋兒子了,你還來問!”中年女子看看他的警銜,遲疑了片刻:“你是子秋的領導嗎?”

“可以這樣說。”公安局長董康見慣了風浪,大人不計小人過,依舊能夠面不改色地點頭。

中年女子用手擦了擦拼命才擠出來的眼淚,迫切地捉住了局長大人的手:“領導啊,我是子秋的媽吳珊。剛好有事要問清楚你,我兒子成烈士了,撫卹金多少?他的工資餘款誰負責收拾了?”

“呃?”董康原本以爲吳珊只是傷心過頭,纔會語無倫次,失態頻頻,聽到她這樣問後,終於明白崔子秋的生母爲了什麼而來。想想還真爲子秋心痛,那麼好的孩子,居然攤上了這樣的媽,難怪從來不曾聽他提及自己的家人。

“說啊!崔子秋的撫卹金和工資餘款到那兒去了?他是這個月15號死的吧?這個月的工資也要給足。你們不要欺負我是一個女人,如果你們少我一個子,我也不會放過你們!我要上訪,我要媒體曝光!你們這些貪污成性的傢伙——”吳珊氣勢囂張起來,尤其是看到董康局長一臉的慈祥可親後,更是肆無忌憚了。

四周圍的警察都義憤填膺了,不過鑑於局長都沒有發難,只好強忍着一肚子的氣。崔子秋那麼優秀的刑警,怎麼就攤上了這樣一個母親?

顏聖傑冷冷地走上前,語氣不善地說道:“董局長,不要理會她。”

“什麼不用理會?你是誰?居然佔着親屬的位置?難道你也計算着子秋的錢?”吳珊雙手叉腰,下巴高高仰起,目露兇光。

顏聖傑尚未答話,靈堂外又響起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聲音:“子秋啊,你死得好冤枉!你爸我中年喪子,人生悲劇怎麼都在我身上上演——”

伴隨着這個男高音,一名身穿灰色外套的中年男子幾個大步闖了進來。他看到趾高氣揚的吳珊,有些愕然,很快就在她面前站定:“你來幹什麼?”

藏在隊伍後面的莫迪無奈地用手掩臉,家醜註定要外揚了。崔子秋啊崔子秋,即使你死了,還是不得安息,瞧這追悼會鬧得,這臉算是丟盡了……

“崔開源!你當然是巴不得我不要出現!哼,兒子是我的,他的撫卹金和工資存款自然都是我的!”吳珊一見男子,語氣更是惡劣了。

崔開源,也就是崔子秋多年不見的老爸不甘示弱,瞪眼哼道:“兒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他的撫卹金和工資存款自然也有我的份!”

“省點吧,當初誰連學費也不出,讓子秋自己一個人打工攢學費的?如果不是我媽養着子秋,他早餓死街頭了,還能當優秀的人民警察嗎?能成爲烈士嗎?”一番話下來,似乎崔子秋的存在價值就是當一名烈士了。

莫迪心很痛,原本他就對這兩人不抱任何的希望,只是親眼目睹他們的冷血無情,彷彿是硬生生地將他的心臟撕裂,露出了殷紅的傷口。爲什麼人家的父母是慈母嚴父,而他的父母卻是如此這般?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是現在——

幸虧子秋沒有了知覺……顏聖傑心中有些微的慶幸,假如被子秋親眼目睹此情此景,不知道有多傷心痛苦!想到那個心坎上的人不會再站起來,不再露出燦爛如秋陽的笑容,臉上的陰霾積得更加厚了。他用不含溫度的語氣說道:“你們鬧夠了沒有?這兒是子秋的靈堂,不是你爭吵的地方!”

“你算哪根蔥?居然敢這樣對我們說話?”崔開源扯了扯衣袖,伸出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討打是不是?來來,嚐嚐老子的拳頭有多硬!”

“當衆挑釁?你不看看四周都是什麼人?”顏聖傑冷哼,他纔不會受到威脅。

“老子的兒子是烈士!他們敢動老子一根毫毛,老子去絕食靜坐!他奶奶的,兒子死了,過來拿點撫卹金天經地義,你們少他媽的玩把戲!”崔開源的嘴巴開始不乾淨起來了。

“就是,就是!我們可是崔子秋的父母,是生他養他的人,父精母血的,他所有的一切當然是由我們所得!”意識到外人可能會奪取子秋的撫卹金,吳珊橫下心跟崔開源一條戰線。

不要再提你們是崔子秋的父母好不好?你們根本就是天底下最卑鄙、最惡劣、最令人憎惡的父母!莫迪再也按耐不住,他越過人羣站到了兩人面前。透亮的目光緊緊地盯住眼前的兩人:“你們什麼時候把崔子秋當兒子看了?崔子秋什麼時候初中畢業、什麼時候高中畢業、什麼時候警校畢業你們知道嗎?崔子秋畢業後在什麼地方工作,你們知道嗎?現在,崔子秋還躺在那兒,還沒有入土,你們就來鬧,你們算什麼父母!”

“你……你……”兩人頓時不知說什麼了。

顏聖傑詫異地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年輕男子,碰及到他那明亮的眼睛,那顆因子秋死亡而千蒼百孔的心居然有絲絲微微的暖意。他,爲什麼而站出來,幫子秋說話?

“你們離婚就罷了,拋棄崔子秋也罷了,現在崔子秋不死也死了,還要來這兒鬧什麼撫卹金,你們就不怕他氣得從棺材裡面爬出來嗎?”莫迪冷冷地問道。

崔開源和吳珊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那副透明的棺材上,心底竟然有絲絲寒氣,彷彿燒成炭狀的崔子秋真的會坐起來似的。

“我們……我……他……”吳珊一掃剛纔強悍的潑婦狀,支吾着不知道如何辯解。

“你們跟我過來。”顏聖傑突然說道,然後站到了董康局長身旁輕聲說了什麼,董局長揮揮手,示意黃冬走過來,吩咐了幾句後,黃冬就招呼大家繼續跟崔子秋的遺體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