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不是道德上的完人,沒有資格去指責別人爲什麼不做什麼,只能鼓勵他們去做什麼。”肖樂這樣說道。
如果說重生給他帶來了什麼,那思想上的衝擊無疑是最大的。
前世時,他一度是個很標準的憤青,但幾年之後他才發現,他曾經滿腔熱情所做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所有人都是思想獨立的個體,都有着自己完整的一套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每個人站在不同的立場,想要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理念,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前世時他就很厭惡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純粹是爲了噴而噴的人,在重生之後,他參與了很多事情,也主導了很多事情,對於做成一件事的困難有了更深刻的瞭解,於是這種想法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所以重生後肖樂很少強行要求別人去做什麼,他往往只是做出建議,然後讓對方自己進行判斷,並儘可能讓對方和自己達成一致的意見。
他想要引導輿論,那就更是如此。
記憶中前世有許多事情就是在這樣的指責和相互詆譭中被徹底毀了,徹底變了味,參戰雙方往往只顧發泄自己的不滿和慾望,卻根本不去考慮事件本身,不去考慮當事人的感受和利益,更不考慮這件事情炒熱背後會帶來的影響,只是一味地發泄着自己的戾氣。
這麼做根本就毫無意義。
一件會產生爭議的事情背後經常會有着各種各樣極度複雜的背景,當事雙方也許各自都有着問題,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某一方當然是很省力的辦法,但往往卻會因爲立場而失去公正的態度,對於解決問題卻不會有任何幫助。
但在網絡上發泄憤怒的人,本身就多半都是那些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世界的人,他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意見,而肖樂在重生之後,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脫離了這個範圍。
在思源基金會創立的時候,肖樂就反覆對王直說:“我們要少說,多做,不用語言指責別人,只對希望出現的結果進行鼓勵和引導,如果有違法行爲,那就通過法律解決。”
這種實幹派的態度得到了王直的贊同,他們也一直在往這個方向努力,但真正要把這些簡單的句子變成現實,並不是簡單的事情,還需要大量持之以恆的努力。
“我覺得,儘快找到目擊者,鼓勵受害人戰勝內心的壓力和顧慮,站出來說清真相纔是當前我們最需要做的事情。”
最終雒蟬終於完成了一篇讓肖樂滿意的新聞稿,雖然和她最初的想法已經南轅北轍,但雒蟬卻感到,自己似乎又學會了點什麼。
“我要趕着去發稿子了。”她對肖樂說道。
這時候思源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已經來預付了十萬塊的醫療押金,也複製了當前對於事件的所有資料,甚至還請雒蟬本人也寫了一份備忘錄。
“你們真的是剛剛成立的基金會?”雒蟬忍不住問道。王直正陪着張阿姨在工作人員讓她確認過之後打印出來的聲明書和協議上簽字,雖然有點不近人情,但如果事後查明汪徵的受傷是他自己的不當行爲甚至是違法行爲所造成的,並不是見義勇爲,思源基金會將保留依法向他索要賠償的權利,由張阿姨進行擔保並承擔連帶責任。
“我兒子不會是這樣的人!”張阿姨一開始看到這樣的條款時感覺受到了質疑和侮辱,但肖樂和王直耐心地向她進行了解釋,這是爲了防止有人惡意騙取慈善基金而做出的保護性條款,她最終接受並且簽了字。
雒蟬也見過一些捐錢捐物的事情,但好像都沒有像思源基金會這樣注重手續和資料的完備和合法性。
“我們是讀書人,考慮問題必要迂腐一點。”肖樂自嘲地說道。“王直是學法律的,他做事的出發點就是人性本惡。”
雒蟬笑了笑,拿着稿子趕回了報社。
總編第一次對她的稿子沒有做多大修改就決定放在社會時政版的首頁刊登,還在這期報紙的頭版列了一個標題,這對於雒蟬來說是第一次,讓她興奮不已。
“這件事情你要繼續關注,繼續深挖下去!如果事情有什麼變化,你趕快打電話給我!”主編看到了故事後面的新聞價值,把她又趕回了醫院。
這時候電視臺也接到消息趕了過來,他們派來的記者比雒蟬要老道得多,在和王直聊了一會兒之後,他們的解說詞也比較符合肖樂的想法了。
這則新聞在當天晚上的《江海晚新聞》裡進行了報道,主持人正好是鄧瑜珊的母親,這讓肖樂在看新聞的時候多少有些微妙的感覺。
“這則新聞怎麼了?”左安安問道。
“我們墊付了這個人的醫療費。”肖樂說道。“今天我忙了一天,就是在說這個事情。”
左安安於是坐下來和他一起看完了整條新聞,但肖樂和王直自始至終也沒有露臉,倒是在新聞最後說明“傷者的醫療費已經由本市新成立的思源基金會墊付”時,有一個補拍的工作人員交付支票的鏡頭。
所有關於思源基金會的東西不到十秒鐘。
“這就沒有了?”左安安有些驚訝。
“我又不是爲了出名。”肖樂說道。
但讓肖樂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還在江海文化局沒有正式離休的李紅武給他打了個電話。
“小肖,你們昨天的事情做茬了。”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做茬了?”肖樂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李局長,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市總工會和紅會,還有見義勇爲基金會的領導都給我打電話了。”李紅武說道。“當然,責任主要是在新聞媒體,但我們沒有和他們這些單位聯繫,自作主張就把事情給辦了,讓他們很下不來臺啊!”
肖樂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是之前汪徵的家人向單位反映情況,他們都說是在見義勇爲事實認定下來之前沒有辦法給予補助,所以我們才……”
“所以說你們還是沒有覺悟。”李紅武恨鐵不成鋼地在電話裡說道。“新聞報道沒有出來,輿論導向沒有出來,當然不好辦。但新聞播了之後,有關部門一定會重視,事情不就好辦了嗎?”
肖樂還想解釋,李紅武卻繼續說道:“關鍵的問題是,醫院又不可能真的把他的醫療給中斷了,你何必這麼急匆匆的把費用給交了?現在有關單位知道這個事情了,想要幫助他們解決問題了,可你已經把錢都給付了?你讓他們還怎麼着手?”
“以後遇到這些事情,你還是跟我打個招
呼。”李紅武最後說道。“我就算是不中用了,可這麼多年的經驗總在吧?”
這是對肖樂和王直把他架空表示不滿了,肖樂也不打算把關係搞的太僵,他放低姿態認了個錯,李紅武便不再糾纏這個事情了。
“今天下午市總工會、紅會和見義勇爲基金會的領導要去看望傷者,你準備一下,安排輛車子來接我,我也過去看看。”
不得不說,領導們選擇的時機很正確,在他們到達前一個多小時,汪徵終於醒了,警方也趕過來做筆錄。
領導們親切地慰問了汪徵和張阿姨,代表政府對他們表達了表彰和鼓勵,見義勇爲基金會的領導在衆多媒體的見證下,把一張兩千元的慰問金現金支票給了張阿姨,而市總工會和紅會也分別給予了兩千元的補助。
思源基金會在新聞中以“社會各界人士紛紛伸出援助之手”一筆帶過,作爲代表的李紅武跟在旁邊照了一張相,算是參與了這個事情。
自始至終,領導們都沒有給肖樂和王直好臉色看,不過李紅武終究是體制內混了很多年的人,由他出面,各方各面對這件事情的不滿還是被擺平了。
“本來這事我們要管的,不過你們有錢嘛,那就你們負責吧!”紅會的負責人說道。
“我也被批了。”雒蟬吐了吐舌頭說道。
“怎麼我看你好像並不難過啊?”肖樂笑着問道。
“就像你說的,能夠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讓事情往好的方面發展,他們家也得了實惠,總比無人問津要好。罵就被罵唄,反正我也習慣了。”雒蟬答道。“你們不也一樣?錢你們出了大頭,露臉卻沒有機會。”
“我們理事長露臉了啊。”肖樂偷偷地指了指李紅武說道。
李紅武要專車去接,但基金會爲了控制管理成本都是讓工作人員坐公交車搭地鐵,肖樂只好又借用安瀾辦公的車子,爲此還被左安安奚落了幾句。
“你們理事長……”雒蟬歪了歪嘴巴。相處了兩天之後,肖樂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神秘感了。因爲肖樂和王直都很年輕,三個人還比較談得來。
“你們真的是不求名不求利,一心一意做好事?”她還是不能理解。
“不行嗎?”肖樂問道。
雒蟬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汪徵終於出了重症監護室,而他的證詞也證實了警方的推測,但問題是,當天晚上案發的時候,因爲光線昏暗,他也沒有看清受害者和兇手的樣子,只是能夠大體上描述他們的身材、衣着等特徵。
“多謝你們了!”在所有領導都離開之後,汪徵從自己的母親那裡得知了整個過程,專門讓她把王直和肖樂找了過去。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就像你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一樣。”肖樂對他說道。“與你比起來,我們能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少了。”
這樣的話比領導的慰問更能讓汪徵感到欣慰,術後他的身體還比較虛弱,於是肖樂他們趕緊讓他休息了。
“他母親的年紀大了,怕是照顧不過來,基金會給他找個護工吧!”從病房出來之後,肖樂對王直說道。“我們要麼不做,要做就要把事情都做好,別大錢都花了,在小事上離心。”
“好。”王直點點頭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