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樂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最終會把自己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最終將會走向什麼樣的道路,但劉啓泰對他說的那些謬論中,至少有一件又得到了證實。
在獲得江海賽區冠軍和南區聯賽季軍之後,勝利對於他來說突然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每一次都不得不依靠源自無忌的力量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這讓他感到深深地愧疚和厭倦。如果不是因爲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在逼迫着他,或許他早已經主動退出了江海大學籃球隊。
但與鄧瑜珊的關係的突破讓他突然對獲取更多的榮譽有了激情,他從來沒有這樣強烈地想要去獲取最終的勝利。
不是因爲要在王傅城等人離開後替江海大學獲得一個冠軍證明自己,也不是因爲要給自己的校園生活留下一個完美的記憶,更不是爲了所謂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而是單純地因爲,她的崇拜激發了他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渴望,讓他又一次在打球時擁有了最簡單也最根本的快樂。
左安安看球只是因爲肖樂在場上,只是因爲他喜歡,她也許從始至終都沒有真正搞明白規則是什麼,籃球比賽沒有辦法激起她的任何興趣,她也無法真正理解那些男孩們奮力拼搏的意義何在。
而李子欣則純粹就是來看熱鬧的,對於她來說,享受賽場上激動人心的氣氛或許比比賽本身更加重要。她希望看到肖樂贏,但也恰恰只是希望肖樂贏,至於贏的是什麼,靠什麼樣的手段贏的,那根本就不重要。
只有鄧瑜珊真正懂得籃球的意義,她知道看似毫無用處的傳球和隨後看似紛亂的跑位中蘊藏着什麼樣的戰術策劃,她知道一個精妙的傳球究竟好在什麼地方,也知道一次進攻中,每個隊員分別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
就像是一位大廚,他當然希望能夠聽到人們稱讚自己的菜品,但如果真的有人能夠說出他在其中獨特而有別具一格的手法和配料,他必定會油然地生出知己的感覺,並且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的其他拿手菜也拿出來請他品嚐。
自古紅顏易得,知己難求,鄧瑜珊從不掩飾她對肖樂在賽場上優異表現的熱愛,也從不吝惜對於其他人優異表現的喝彩,最關鍵的是,她的喝彩總是恰到好處,讓人能夠獲得額外的成就感。這或許就是左安安雖然多次通過水果、飲料甚至是吃飯收買了大部分的人心,但大家還是忍不住會拿肖樂和鄧瑜珊開玩笑的最根本的原因。
而此時此刻,她的喝彩聲又一次出現在了訓練場邊。
人們原以爲肖樂會因爲尷尬而再一次發揮失常,這種情況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以至於高業不得不專門找鄧瑜珊談話,希望她不要再來干擾球隊的訓練,要麼就在隊員們看不到的角落安靜的看球。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肖樂的表現完全顛覆了上午的心不在焉和低迷,就像是一個在十字路口彷徨迷惘了很久的人,終於下定決心踏上其中一條路時表現出來的堅定和信心。
肖樂在角區突然背後運球晃過張秀傑,從底線突入籃下,周南大喝一聲攔了上來,如果是平時,肖樂肯定會把球傳給已經空了的徐暢,但這一次他卻高高跳起,左手擋開周南的蓋帽,隨後身體隨着慣性繼續向前飛躍。
展開的身體猶如一頭雄鷹。
灌籃!
“好球!”所有人都忍不住爲這個霸氣十足的扣籃叫好,但場邊那個嬌美的聲音卻格外的興奮。
“發生什麼了嗎?”徐暢有些困惑地撓了撓腦袋,鄧瑜珊今天好像格外嬌豔,而肖樂看上去也和平日裡不同了……
“打好你的球!”蔣明濤從背後扇了他一下。
“大個,他們倆是不是?”徐暢興奮地問道。
“馬上就要到決賽階段了,你別給我搞什麼幺蛾子。”蔣明濤說道。“有些東西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到處說。”
“我知道,我知道……”這種時候讓肖樂後院起火,打翻葡萄架可不是什麼好事,但徐暢還是忍不住跑到肖樂身後,神秘地對着他笑笑,示意他“你的秘密我已經全都知道了”。
肖樂尷尬地笑了笑,但最艱難的選擇的部分已經過去,剩下的不過就是解決和克服了。
訓練結束前半個小時,鄧瑜珊在看臺上對着肖樂揮了揮手,從側門離開了。她知道左安安會來接肖樂回家,這讓她羨慕、嫉妒而又有些痛苦,但她現在沒有能力改變這個狀況,爲了不讓肖樂夾在中間難做,她選擇主動離開。
“肖樂。”高業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的人生經歷應該比籃球隊大多數孩子加起來都要複雜,但肖樂卻是一個例外中的例外,僅僅是江海大學校報披露出來的東西就足以讓大多數人都感到慚愧了。在高業眼中,肖樂的際遇甚至是有些過於複雜了,他真希望肖樂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守好本分老老實實打球上課。而過分複雜的男女關係,對於高業來說更是沒有辦法認同和理解的。
但他也知道現在的學生早已經不是他們當年那個時候,也許天才總是會有着相同的問題,王傅城如此,肖樂也是如此。唯一讓他能夠感到欣慰的是,至少肖樂表面上要比王傅城內斂一些,也更守規矩一些。
“高指導……”肖樂大概猜到高業想說什麼,但高業最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自爲之吧!”
沖涼、換回自己的衣服,緩緩走向那輛熟悉的紅色奧迪,肖樂突然感覺腳步有些沉重。
昨晚的那些誓言還依稀在耳邊迴響,今天便要說出意義完全不同的話,這讓他感到巨大的壓力。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能夠把這麼大的事情藏在心裡的人,他沒有辦法把這麼大的事情掩飾過去。
他慢慢地走過去,拉開了車門,左安安微笑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但很快,她的笑容便僵了。
肖樂沿着她的目光低頭,看到自己T恤胸前不太醒目的位置,有着一條淡淡的紅色印跡,依稀看得出是一個脣印,那應該是鄧瑜珊抱住他時不小心留下來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臉上慌張的情緒讓對人們心緒極其敏感的左安安馬上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她只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着痛苦說道:“上車。”
肖樂之前想好的所有說辭在她面前都突然消失了,他慌張地坐上車,伸手抱住了左安安。“安安,你聽我解釋……”
“我現在不想聽。”左安安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坐好。”
強烈的推背感幾乎要讓肖樂尖叫出來,然而左安安卻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紅色奧迪在江海大
學的校園裡以瘋狂的速度一路狂奔,讓肖樂幾乎不敢再睜着眼睛。隨後車子上了玉川路,一路以最快的速度疾馳而去。所有的紅燈在它面前都是擺設,它一路見車超車,車速幾乎沒有下過一百碼,而當它上了外環高架之後,便再也沒有下過一百六十碼。
就像是一道烈火,瘋狂地從道路上燒了過去。
發動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肖樂覺得自己的胃裡面一陣翻騰,好不容易纔忍住要吐的慾望,他臉色蒼白地看着左安安,她全神貫注地看着正前方,臉上帶着不自然的潮紅,眼睛裡似乎帶着淚光。
但他不敢再說什麼,奧迪車瘋狂地在車流中鑽來鑽去,也許只是一個分神就會讓他們車毀人亡。
他從來不知道左安安的心裡有着這樣狂放的一面,但那癲狂的表現卻漸漸讓他忘卻了一切,他的心再一次被愧疚和自責佔滿,於是他忘記了恐懼,只是一隻手拉着側面的拉手,靜靜地看着左安安,等待她平靜下來,或者是帶着他一起奔向地獄。
車子突然停了下來,肖樂的腦袋差一點撞到了擋風玻璃上,好在安全帶緊緊地拉住了他。
左安安把車窗放了下來,熄了火,然後打開車門走了出去,肖樂急忙跟着打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車。
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一陣陣傳來,他們似乎到了一個海岬上,除了他們來的方向,三面都是大海。
“你要解釋什麼?說吧。”左安安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就像是另外一個人,這讓肖樂的心裡一陣無法遏制的酸楚。
他走上去想要抱住她,她用力地掙扎着,廝打着,甚至是用指甲抓,用牙咬,肖樂靜靜地承受着這一切,只是堅定不移地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最終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對不起。”他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只是在她耳邊不斷輕輕地說着。
錯就是錯,不會因爲勉強找到一個理由而變得不同,尋找任何藉口只是讓他覺得自己更卑鄙。
左安安突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劇痛讓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他馬上咬緊牙關忍着,繼續在她耳邊用最溫柔和誠摯的聲音說着對不起。
“爲什麼?”左安安終於鬆開了嘴,但她需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我曾經以爲你和他們是不同的,我曾經以爲我們倆會是不同的,我以爲我們可以戰勝這些,我們可以成爲例外……爲什麼你還是這樣?爲什麼!”
“對不起。”肖樂繼續說道。“但我對你的愛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也永遠都不會改變。”
左安安大笑了起來。“每個男人都是這麼說的,然後呢?”
她終於痛哭起來,她的身體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軟軟地靠在肖樂身上,他急忙把她抱了起來。
左安安卻推開了他,她踉踉蹌蹌地走向不遠處的一個小丘,肖樂跟在她身後想要拉住她,卻被她粗暴地一次次推開。
然後他終於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墓室看上去剛剛經過修葺,什麼都是新的,左安安跪坐在墓碑前面,無聲地抽泣着。
那上面簡單地刻着幾個字:
“慈母左青卿之墓生於一九五一年六月十七日,卒於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愛女左安安敬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