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素英慌亂激動之間,按下擴音鍵,薛曉怡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中傳出。
“爸爸,媽媽,還記得小時候,奶奶過世時你們怎麼跟我說的嗎?你們說,人死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照耀着人間的親人。所以,只要我擡頭看,就一定能看到最可愛的那一顆。現在,我也已經變成天上的星星了,每天每天,都能看到你們。可是,每次看到爸爸媽媽,我都很難過......”
薛山聽到女兒難過,在輪椅上不住地挪動身體,嘴裡發出單音:“不......不......不......”
“爸爸,我愛你。”
薛山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看着照片上女兒的笑顏,凹陷的眼睛突然溼潤了。
“爸爸,你和媽媽對我那麼嚴格,都是爲我好,其實我一直都懂得。只是偶爾會很難過,因爲我好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像平常的小孩子一樣,去公園散步,去郊外野餐,累的時候可以在爸媽懷裡撒撒嬌。所以,我有時候會寫一些不好的話,埋怨的話,對不起......”
“不,曉怡,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啊!”嶽素英哭着說。
“但是,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們。那次作弊,是我自己的錯,我一直不敢承認,一直躲避,纔會釀成後來的悲劇。”
“不,曉怡......如果爸爸媽媽不逼你考第一,你也不會那樣做。我們平時只知道催你學習,從來沒關心過你其他方面的問題,不知道你身體不舒服,不知道你被人威脅,不知道你心裡裝了那麼多委屈。我,我是個什麼媽媽呀,我不配當一個母親!”嶽素英嚎啕大哭,“老天爺,爲什麼死的不是我,爲什麼要奪走你啊!”她一直以來忍在心中的痛苦愧疚,終於傾瀉而出。
“媽媽,我愛你。”手機裡傳來動情的話語,“我的離開只是一個意外,媽媽,那只是一個悲傷的意外。該負責的人,都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所以我已經心無怨恨,可以安心離開了。”
“你要去哪兒!”嶽素英突然激動地握緊手機,吼道,“你要去哪兒,你要去哪兒,你不準走,你回來,你回來啊!”
“爸爸,媽媽,你們應該恭喜我纔對呀!我很快就要投胎轉世,重新回到你們身邊了。現在的我,重新活一次的我,一定會幸福的。”
“投......投胎?”薛山費力地張開嘴巴,終於能說出完整的詞語,“曉怡,去哪兒?”
“每隻鬼魂投胎之前,都可以實現一個願望,黑無常答應我可以用陰間的方式給你們打電話。呵呵,真開心呢!爸爸媽媽,你們記得三天後,就在這所醫院的婦產科,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就是我。到時候,我的手腕上會系一根紅絲線,爸爸,媽媽,你們會認出我來嗎?”
“會,會的,一定會的!”嶽素英連聲道,“媽媽一定會找到你,好好照顧你,讓你幸福!”
“媽媽,謝謝你生下我,把我養育成人;
爸爸,謝謝你教育我,給了我最好的生活。
雖然轉世後,我不再記得你們,但是,請你們一定記得,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一直一直愛着你們。你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生病,不要生氣,不要折磨自己......爸爸,媽媽,一定要幸福哦。咱們,下輩子見......”
“曉怡,寶貝女兒,下輩子見......”薛山和嶽素英流着眼淚,和女兒揮手,完成了兩年前沒能完成的告別。
電話掛斷了,只剩下嘟聲迴盪在花園中。薛山和嶽素英互相擁抱着,流下了滾燙的淚。女兒走了,但也沒有走。很快,他們就能和女兒見面了,還有什麼比這更振奮人心的事?
許青鳥躲在遠處的涼亭中,把靈機捂在心口,默默垂淚。她在替薛曉怡說話,其實又何嘗不是在替自己說?那年那天,爸爸許正康早晨健康地出門,再見時便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她都沒來得及和爸爸告別,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了他。
她多麼想,再和爸爸說說話,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我愛你,再見”。
冰涼的眼淚滑過蒼白的臉頰,滴在雪白的衣裙上,畫出一朵水花。
許青鳥沒有讓自己悲傷太久,她很清楚自己該做的事。見嶽素英已經推着薛山離開了,便立刻跑出醫院,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換回了校服。
接下來的三天,許青鳥來病房看望薛山,注意到他和嶽素英的精神狀態一天好過一天,吃的東西多了些,嘴角也有了笑意。只是,他們偶爾會緊張兮兮的,跑到婦產科去打聽有哪些孕婦準備生孩子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手腕上有沒有紅線。弄得婦產科的醫生護士哭笑不得。
第三天上午,許青鳥跟班主任請了假,早早地來到醫院。
先後有三個產婦進產房生產,一個出來的是男孩,第二個出來的還是男孩。
許青鳥皺了皺眉,有些擔心,萬一今天生出了的全都是男孩,她還要把準備好的紅線繫上去嗎?罷了,誰說女孩投胎就一定是女孩,遺傳都有變異,投胎的變數不是更大?
“嗚哇,嗚哇,嗚哇!!!”
第三個孩子出生了,哭聲特別響亮,護士出來跟守在外頭的男子說:“恭喜,是個健康的小千金”。
許青鳥松了口氣,有了女孩,可以省去那些麻煩的解釋了。
這時,嶽素英推着輪椅,帶着薛山來了。許青鳥連忙躲起來,不讓他們發現。
終於,孩子被抱出了病房,嶽素英想去看看。因爲他們來的次數太多,護士有些不耐煩:“請趕緊回自己的病房去。”
“咦,”孩子的父親驚奇地說,“孩子手腕上怎麼有根紅線?”
嶽素英和薛山聽見了,驚喜之情難以言表,不顧護士的反對,忙湊了過去。
紅線?!許青鳥驚愕地看着那嬰兒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準備好的紅絲線,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還沒來得及把紅線繫上,爲何紅線會突然出現在嬰兒手腕上!
那根紅線閃着亮瑩瑩的光,好似一條吐信的紅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