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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若不是柳氏突然提到這一茬,錦繡還真有可能忘記了。

若是陪着太夫人去廟裡,的確還是穿的素一些,免得礙了太夫人的眼。雖然府裡的一些活動,太夫人極少讓二房參與,就連過年守歲,太夫人也從不留二房在她的屋裡,可是每年這個時候去廟裡,卻是另當別論。

便是錦繡前幾年年齡尚小,還不會走路時,也都是讓張嬤嬤抱着跟去。

可見太夫人對於這一天的重視。

說來,這每年十一月去廟裡的日子,也不是什麼重大日子,更不是什麼節日。聽着府里老一些的人說起,卻是太夫人爲了祭奠自己孩子的日子。

真追根朔源起來,事情發生的時候,蘭姨太太都未入府,所以二房知之甚少。

只知道太夫人如今膝下空虛,並非她不能夠生育。當年她嫁入勇誠伯府後,其實沒過多久,便懷上了孩子。但那個時候,太夫人心氣高,加上本是公侯府小姐,自然心高氣傲,竟然大着肚子和勇誠伯爺的小妾去鬧,中間究竟是小妾使了手段,還是太夫人自己不小心,到了現在,也是年代久遠,真假不知。反正結果便是太夫人當時懷了七個月大的孩子早產,生下來沒過兩個時辰,便沒了。而太夫人也因那一回,傷了身子,怎麼調養都沒再懷上了。

一般而言,世家大族對於早夭的嬰孩,向來視爲不吉,不會記入到家族排名中,也不會葬入家中祖墳。所以如今勇誠伯府的排名裡,也並沒有太夫人的那個孩子,而是直接從錦繡的大伯開始排起。勇誠伯更是從來都不會提及到那個早夭的孩子。

勇誠伯這個當爹的不提,但並不意味着太夫人自己能夠忘記,若是太夫人之後又有了孩子倒也罷了,偏生她這輩子不可能再有孩子,自是將那個孩子牢牢記在心上。每年到了那個孩子忌日也是那個孩子生辰的日子,太夫人便會讓全家都陪着她去山上廟裡。

這麼想着,錦繡倒是覺得,太夫人也的確是個可憐人,真正不好的人,還是她那個祖父。只是,太夫人這些年來的做派,又讓錦繡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柳氏瞧着錦繡似乎明白過來的神色,臉上也是有些說不出的複雜,她伸手摸着錦繡的額頭,輕聲道:“這段時日,你給太夫人去請安的時候,小心一些,受了委屈也忍忍。”

都是做母親的,柳氏自然能夠明白一個沒了孩子的母親會是什麼樣子,加上太夫人一貫的脾氣,指不定在這段時日,便將悲憤遷怒到錦繡身上。

錦繡想想往年太夫人在這段時日裡的表現,自然也是連連點頭。

要知道,前年這段時日,便是太夫人向來還算青眼有加的夏錦瀾,只因不小心碰倒茶盞,便沒由來招得太夫人一頓呵斥,換成是她,恐怕就不是責罵那麼輕的處罰了。

錦繡這幾日去請安,也明顯的感覺到了府裡其他姐妹的小心謹慎,心中明白,只怕大的小的,也都得了家中大人的叮囑。

連之前一向都表現的活躍的夏錦瀾,這幾日也是屏氣斂神,只怕前年遭到訓斥的事情,給她留下了陰影。

反倒是剛來府裡的楚玉兒並不知曉,剛開始時,還衝着太夫人撒嬌說着逗趣話兒,結果太夫人對此卻表現的異常沉默,笑容從未在臉上舒展過,一向會和她一唱一和接話的夏錦瀾,也跟鋸了嘴的葫蘆一般沉默。楚玉兒也不是什麼笨人,自然是察覺到了不對。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整日混在一起的夏錦瀾嘴裡得到了內情,還是本身覺得不對,反正也學着府裡其他的小姐,也沉默了起來。

等到快要臨近去廟裡的那個日子之時,這日請安,太夫人倒是一掃往日的沉默,還衝着楚玉兒招了手,示意楚玉兒坐到她的下首。

楚玉兒不明就裡,加之先時請安時的氛圍讓她印象深刻,她倒是猶豫了一下,方纔慢慢走到太夫人下首坐下。

而太夫人瞧見了楚玉兒猶猶豫豫的動作,竟然也沒有生氣,在楚玉兒在她身邊剛剛坐下的時候,她伸手握住了楚玉兒的手,然後便紅了眼眶,哀聲道:“這幾日,府裡都要去廟裡禮佛,你也一道兒去,順便捐些香油錢爲你娘請一盞長明燈。”

“外祖母……”

楚玉兒深受感觸的擡起了頭,一臉感激的看着太夫人突然落了眼淚珠子,開始痛哭了起來。

而楚玉兒這一哭,彷彿是洪水崩潰一般,太夫人的情緒也一下子失控了,直接摟着楚玉兒也開始痛哭了起來。

太夫人一邊哭着,嘴裡一邊哭喊着:“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就那麼早去了,留下我一個老太婆在人世受苦……”

太夫人口中所念及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指楚玉兒的母親,還是指她的親生孩子,但大廳裡的氣氛,一下子充滿了傷痛壓抑的意味。

錦繡坐在下首,只聽得廳裡其他的輕輕抽泣之聲響了起來,她擡頭一看,瞧見坐在上首的幾個姐妹,也都拿了帕子開始抹起了眼淚珠子。

錦繡並沒有想哭的情緒,但爲了避免自己顯得太過於突兀,於是也拿出了帕子,用力揉了揉眼睛,只將眼睛揉的酸澀發紅了,方纔沒再折騰。

也不知道太夫人和楚玉兒哭了多久,錦繡一動不敢動的在座位上坐了許久,只覺得屁股都快坐酸了,哭聲總算漸漸弱了下來。

而太夫人一邊接過丫鬟伺候送上的打溼帕子,一邊目光掃過了底下坐着的幾個孫女,落在她們皆有些紅紅的眼眶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們的表現讓她滿意了,倒是難得溫聲開口說了一句:“時辰也不早了,我瞧着你們也累了,今日便不用去上學了,這幾日,也都不必去了,好好養足精神,過幾日,隨我一道兒上山禮佛。”

“是。”

錦繡隨着幾位姐妹聞言,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大廳正中,衝着太夫人行了一禮。

而太夫人彷彿是哭的疲憊了,對着她們也只是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都退下,反倒是留了楚玉兒在身邊。

其他人瞧見,便是夏錦瀾,也一改往日爭強好勝,只沉默的跟着衆位姐妹一道兒退出了大廳。

錦繡這邊一退出大廳,便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氣,方纔在廳裡的氣氛,真是壓抑的很。

而走在錦繡邊上的夏錦瑟瞧見錦繡這副模樣,臉上露出了幾分好笑,她不由伸手摸了摸錦繡的腦袋,只是慢慢的,目光裡卻又閃過了幾分複雜。

錦繡順着夏錦瑟的動作揚起了腦袋,擡頭看向了她。

而夏錦瑟僅是笑了笑,倒是沒有如先時一般總拉着錦繡說話,只是輕輕溫聲道:“既然今日不用上學,五妹妹便回院子去吧!”

“好。”

錦繡點了點頭。

錦繡這個時辰回院子,自然引得柳氏一陣詢問,聽罷緣由後,柳氏倒也只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反而招呼着錦繡試了剛剛讓人做出來的衣裳。

而由那一匹月白色緞子做出的那條衣裙,在錦繡試過合適之後,柳氏便吩咐張嬤嬤收了起來,只待讓張嬤嬤在上山那一日給錦繡穿上。

這天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跟人做對,到了上山禮佛那一日,天兒竟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這場冬雪是從昨夜開始下起,雖然不大,但等到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莫說今日出府的是一大家子女眷,定要坐馬車上路,這路面肯定不適合坐車上路。便是這天氣,也不適合帶着孩子一道兒走。

但柳氏也是知曉太夫人上山的決心,肯定不會因爲這點子雪便將這次出行作罷。所以也只好吩咐了錦繡身邊的人備足了手爐等取暖之物,除了讓張嬤嬤給錦繡穿上了原先備下的衣裳,又讓丫鬟取了米白色狐狸皮襖,將她裹成一團球兒。錦繡伸了伸小手小腳,覺得四肢完全被衣服給束縛住了。

勇誠伯府一行人,天剛亮,辰時便出了門,但因着路面不善,隊伍走的不快,直到了將近午時方纔上了山到廟門口。

也幸得太夫人禮佛的這處廟宇,是京城裡最大的一處廟宇,香火鼎盛,故而從山下到山上的路面修的平整寬敞,可以讓馬車通行,不然,錦繡毫不懷疑自己得在馬車上灌上一肚子的點心。

勇誠伯府雖然算是達官顯貴,但到了佛主面前,也沒有什麼特權,馬車在廟門口便停了下來,一行人,不管是主子丫鬟,都從馬車走了下來,臉上都帶着倦容,這一路,顯然頗爲折磨,其中走在前邊的太夫人最甚,到底是年紀大了,此時臉上早已露出了倦容與老態。

站在太夫人身邊的安氏瞧見太夫人如此,連忙上前開口道:“太夫人,不如先進去稍作歇息,等用過素齋再禮佛不遲。”

太夫人或許是真的累的慌了,聞言也沒有堅持,點了點頭,便由着楚玉兒攙扶,走進了廟裡。

不過,等到太夫人走進廟內後,腳步在看到站在廟門口處守候着的兩列身穿絳紫領宮服的侍從時聽了下來,她臉上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衝着尾隨在她身後的安氏招了招手,開口吩咐道:“你去打聽打聽,今日可是有哪位貴人來了?免得衝撞上了。”

安氏輕聲應了是,親自帶人走到了那些侍從跟前過去打聽了。

錦繡由張嬤嬤抱着,站在了柳氏身旁,位置離太夫人並不靠近,但也不遠。

她也是好奇的探頭望着前方,絳紫領的宮服,那不是宮裡的宮人才能穿的宮服嗎,除此之外,便只有宮中賜到親王府與公主府裡的宮侍從方纔能穿。這些個貴人,不去皇家廟宇,跑來民間的廟宇做什麼?

錦繡心裡正奇怪的想着,而在這個時候,安氏也回來了,她臉上帶着一絲怪異的神色,在走回來的時候,目光卻並未看太夫人,而是在看了一眼楚玉兒後,方纔對太夫人輕聲道:“太夫人,那些侍從說,是燕親王府裡的。燕親王今日也來禮佛了。”

誰敢說我家男主是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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