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那滿眼赤條條的……有下半身縮在水裡的,有整個躺在池子上頭的。她傻愣愣站了片刻,眼珠子幾乎多要跌出眼眶了,若非這個鬼面具太怪異,她定會情不自禁驚叫出來。
待反應過來後,楊雁回連忙退了出去。忽聞前頭傳來一個男子聲音:“店家,有沒有一個女孩子闖進來?”
楊雁回來不及多想,忙又進了湯池所在的大屋裡,她忽然萬分感謝自己戴的面具,任誰也別想瞧出她的本來面目。
定了定神後,楊雁回大搖大擺的順牆根一路往後頭去了。希望這個湯池也有後門!
池子裡有人看到穿着衣服走過的童子,便叫道:“哎,那小夥計,來幫我捏背。”
楊雁回暗搓搓白了那沒眼力勁的傢伙一眼————這傢伙一身麥色肌膚,蜂腰長臂,雙腿修長,坐在池邊,正拿着個葫蘆瓢從身側一個木桶裡,舀了水往身上澆。
看到這人,楊雁回幾乎是嚇得拔腿就跑。俞……俞謹白怎麼會在這裡?
她匆匆來到後頭,果然有七八扇門,打量幾眼後,她便認定了最高最大的那扇拱門。掀開門前厚厚的氈簾,推開沉重的大門,大步邁了出去,果覺一股清爽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楊雁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再細瞧,只見月色下的後院裡,亮着一排排燈籠照明,院子裡一片忙碌。夥計們有的正從外頭一車一車的推了水進來,也有的正一車一車的推了空桶出去。
楊雁回身旁一個夥計擡眼,看到個戴鬼面具的人出來,唬了一跳。
楊雁回忙粗着嗓子對他道:“我才洗完了,正要出去。”
那夥計便嘿嘿笑:“小兄弟這麼小,便知道來享受了。咱們這裡洗着舒服吧?都是從百里外的湯泉山運來的溫泉水哪。小兄弟怎麼戴個面具?怪嚇人的。”
楊雁回隨意點點頭,便大搖大擺,跟在一個推車的夥計後頭,出了後院。
待一直來到一條行人稀少,但也吊着花燈,算不得多僻靜的小街上,楊雁回這才長長喘了口氣。終於安全了!
還不待楊雁回舉步再走,身側忽然一陣輕風掠過,身前便多了個身形高大的少年,將她籠在陰翳裡。
楊雁回看一眼那少年,心裡直抓狂。
俞謹白去掀她臉上的面具:“你以爲戴個面具,我就不認得你了?”
掀時發現不對,她面頰兩側,似乎被什麼東西卡主了。俞謹白便放輕了手勁,慢慢將面具解了下來。低頭看一眼手裡的面具,便道:“這面具壞了,獠牙竟從裡頭出來一截,卡住了你臉頰。怎地也不知道摘了?”
他再看楊雁回,小丫頭一副又羞又臊又憤恨的神色。
俞謹白便去揉她被卡過的面頰,好笑的問道:“疼不疼?”
這傢伙怎麼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呢?楊雁回撥開他的手,道:“俞謹白,咱們上輩子是不是有仇?”爲什麼她每次尷尬出糗的時候,他總能及時出現?這次尤甚!他怎麼能撞見這種事呢???
這麼想着,楊雁回越發的又羞又氣,扭頭走開。剛纔的事若是傳出去,她就沒臉做人了!何況這個傢伙,剛剛被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再這麼四目相對,尷尬不尷尬啊!這小子竟然還能嬉皮笑臉的看着她,這得要多麼厚的臉皮啊?!
俞謹白長腿一邁,又擋在她身前,一臉悲憤,道:“雁回妹妹,你這樣就走了?太沒良心了吧?”
“這話多好笑?不走我幹什麼?在這裡呆站着?”楊雁回冷笑,實則色厲內荏,無比心虛。
就見俞謹白一手撐牆擋着她的路,另一隻手撫着自己心口,無比痛心道:“雁回妹妹,人家剛纔都給你看光了,你難道不用負責?”
楊雁回見他一個大男人,竟然這般舉止做派,立刻扶牆乾嘔幾聲。真是太讓人噁心反胃了!嘔完了,她才又直起身子,把羞澀赧顏都拋了去,一本正經對俞謹白道:“非我不願負責,實不能也”又回頭瞥一眼方纔所經湯池,道,“我並非看了你一個。那麼多人呢,我若都娶回去,讓他們睡豬圈麼?”要對付俞謹白這個厚臉皮,她只能更加厚臉皮了。
俞謹白萬沒想到楊雁回竟出此言,一時有些發怔。楊雁回趁機繞過他,大步前行。沒走兩步,又被俞謹白一把拉住。只聽俞謹白嘆口氣,道:“要不我對你負責好了。你的臉被我捏過,腳被我揉過,手也被我拉過。你的閨房我都夜探過。日後你不嫁我,要嫁誰呢?”
楊雁回甩開他手,仍舊前行。俞謹白緊緊跟在她身側,又道:“雁回妹妹,你做人真是不厚道。今日之事,我實是吃了天大的虧,你好歹讓我看回來也行。”
楊雁回真想上手揍這個小混蛋。但是想想方纔的尷尬場面,她只得走得更快了,滿心裡只想着要甩掉俞謹白。
俞謹白見狀,乾脆停下步子,也不追着她走了,只是站在原地,悠悠然道:“雁回妹妹,方纔你怎會闖入那種地方?是不是身後有人追啊?”
楊雁回腳下一頓,不消片刻,果然乖乖回來了,一臉討好的笑:“俞大哥真是聰明過人。”還是留在俞謹白身邊安全點。
俞謹白這才滿意了,與她緩步同行,又道:“不如找個熱鬧所在去看花燈?我們一邊走着,也可說說話,將你遇到的麻煩告訴我。你這麼一身穿戴,與我走在一起,也不妨事的。”
楊雁回卻道:“不成,和我們同行來的小孩子丟了,我正要去找呢。”
俞謹白道:“孩子丟了?也不算什麼大事。便是給人拐了,無論如何,今晚也是出不了京城的。你會不會作畫?待陪我賞過花燈,你將孩子的畫像給我。包管明日城門開前,給你找回來。”停了片刻,又對已經目瞪口呆的楊雁回解釋道,“我主人以前丟過一個孩子,爲了找回來,用了許多法子,總算找到了。他如今位高權重,能調動許多力量,又深諳人販子的手段,不過一個小孩子,很容易找到。只要我開口,他定然幫忙。”
他雖如此解釋,楊雁回依舊是好奇難耐,不由問道:“你的主人到底是哪個?”
“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你莫要問。”
楊雁回一心記掛着小石頭,早沒心思看花燈了,便道:“俞大哥,你現在就幫我去找吧?不,還是先回書鋪去看看,若是小石頭回來了,也就不用再找了。對了,還有季少棠,不見了我,他定然也急壞了。”
俞謹白立刻生出警惕之心:“季少棠是誰?”
楊雁回瞧他這樣反應,不禁好笑道:“是同窗。”
俞謹白又問:“是男的女的?爲何會與你同來?”
楊雁回便道:“我爲何要告訴你?”
俞謹白便威脅她道:“你不說,我便走了。”
楊雁回無奈,只得討好道:“俞大哥莫走,他在一間書鋪幫忙,和我同來的孩子便是在書鋪前丟掉的,既是同窗,他又熱心,自然會幫我找一找。俞大哥現在可滿意了?”
俞謹白這才滿意了,又與她同行。
一路華燈煙火,寶馬雕車,行至端河時,波光映着璀璨人間,天上地下,錦繡香菸,讓人恍若置身幻境。楊雁回看一眼身側的少年,他一邊走着,又擡眸看煙花,本就極明亮的一雙眸子裡,又映入漫天璀璨煙火,更是亮極,俊極,分明自在愜意,卻又好似帶着幾分風霜之色。他剛纔泡澡,竟沒祛除滿身疲憊麼?莫非是才進去,看到她,便又追了出來?想一想方纔的事,楊雁回不覺又紅了臉。
俞謹白忽垂眸望着她笑道:“你這樣癡癡望着我,又是一臉嬌羞,我會多想的。”
楊雁回登時臉更紅了,忍不住又去踢他。俞謹白並不以爲意,只是又問道:“你出來看花燈,何苦還要扮作男孩?”
楊雁回倒也不客氣,便惱道:“還不都是給你嚇的?誰叫你那晚說今兒個要和我一起賞燈。我當然要早早逃出家門,還要喬裝打扮一番,讓你看不見纔好。”不過好像裝扮的很失敗呀。
俞謹白聞言,眼睛睜得溜圓,忽又一臉傷心欲絕的模樣,倒不是傷心楊雁回躲着他,而是道:“你竟忘了麼,我們在丘城縣衙外頭見過的,那時你就是男裝啊!”他還送了她一枚小梳子。
楊雁回眨眨眼,才褪去的一臉潮紅,忽又回來了,她竟然忘了這茬……
俞謹白自然也不是真的傷心欲絕,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看楊雁回這般模樣,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的腦子是怎麼做的,怎能一忽兒那樣機靈,一忽兒又這樣糊塗?”
楊雁回被他笑得更是羞惱,便氣鼓鼓的一徑向前走。走着走着,忽又停住了,回頭問俞謹白:“德信街在哪裡?咱們走的方向可對?”
俞謹白嘆口氣,只得道:“還是你跟着我走吧。”說完,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楊雁回:“……”
到了德信街上,俞謹白便止步不往前走了,只是對楊雁回道:“你先去看看,若……”
他話音未落,楊雁回忽然臉色大變,躲到他身後,扯着他袖子道:“俞大哥,我看到個瘋男人。連……小女孩都不放過……”
俞謹白看了一眼前頭那個在小廝簇擁下,信步拐向另一條街的年輕公子,道:“你剛纔是被霍志賢追?”
“你認得他?他腦子一定有毛病,幼女都不放過。”
“這麼混賬?是該教訓!”
楊雁回立刻來了勁兒,揮揮拳頭:“對,俞大哥,揍他!去吧!狠狠的揍!揍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