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對於老三何東回來擺戶的事,老大何南那是連標點符號都不信,那純粹是扯淡。
要說,何西考上了大學,那有情可原,只要人腦瓜子透亮了,睡一宿覺起來,就知道用功了,那是有可能辦到的。
要說何西去了龍城,給人家打工,賺個四千五千的,也是能辦到的,要說何西在龍城賺了一座大樓,那可是打死都不信了。
何西還是個剛忌奶的孩子,在龍城那個地方上下不挨,四鄰不靠,龍城人都死絕了?就等着他一個吃屎的孩子去?
至於何夏在東嶺打回來電話,說何西帶着兩個手下,開着一輛新車,何南也有他的解釋:那一定是何西心氣高,僱輛車,再着人打扮成什麼人物唄。
何南一向是何家的主心骨,何南說什麼,大家立即就冷靜下來,只有何東張張嘴,又閉了嘴。
他有一肚子見聞,但是何南一句話扯淡,就把他否了。
跟大哥意見相似的還有何北,他也不太相信何東的話,而且何北還有一個特點,你就是何西混得再好,再有錢他都不認,他就認你學習好不好。
這時,全家人就透過那個小北窗往外看,就見司機下來了,然後前面一個女人下來了,嚯,這個女人長得不是特別漂亮,當然比村裡的玉蘭、蘭香好看多了,不過人家可真是有氣質,一看就像個當官的。
再一看,他們在那忙乎,不知道忙乎什麼,接着是老四,老四跑過來衝家裡招手,喊道:“快出來幫着拿東西。”
真是老四,全家人呼啦一下全都出去了,好傢伙,這麼多東西,又是魚、又是肉、熟食,還有酒,全家就像過節一樣,也父親也忍不住出去了,看着這場面,父親高興得笑了。
何西拿了一趟東西,就進屋了。母親坐在炕上,何西就依偎在母親身邊了。
這時候,東西已經全都拿了進來,女眷們就開始重新治備幾個菜,三哥忙着跟劉巧傑打招呼:“呀,兄弟,你來了?”
“三哥,你挺好吧?”劉巧傑當時在車站去幫三哥打仗,後來又在醫院護理過三哥,相互之間都認識了。
何西開始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主管人事的魏部長,這是我們主管外聯的劉部長。”
“部長?”大家聽了都嚇一跳:“這麼大的官兒?”隨後何西又給兩個介紹自己的親人,那魏冬自然是場面人,一路上叫下去,親熱又得體。
老大何南自然是在一邊冷笑着,看着何西的介紹,在他心目中,何西就是在表演,而老二何北從來不愛說話,自然也不會吭聲。
何西買了不少熟食回來,所以,菜就整齊了,大家重新坐下喝酒,按照何家的意思,當然要請客人上主位,因爲父親和母親在炕上,單獨有個小桌,不摻乎這邊的事,但是魏冬兩個人在何西面前可不敢坐主位。
何西就上了炕,道:“到了我家了,別那麼多規矩了,我在上面陪着爹孃。”
何南就冷眼看着一番退讓,心裡冷笑:“真能做戲,也不知道做這一番戲下來,得花多少錢?這個老四,人不大毛病不少,回頭得說說他。”
誰知幾杯酒下肚後,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要行使一下老大的權利,要管教一下老四。
他對何西道:“老四,不是我說你,年輕輕的不學好,這可不想咱們老何家的人啊。”
這話一出,滿桌的人都楞了,不知道何南怎麼了?何西也莫名其妙道:“咋的了大哥?”
“咋的了?你本來就是個學生,幹嘛要演這個戲?非得要租這麼個車,還僱個人來扮演你的手下,你用的着嗎?這得花多少錢?你真是夠了敗家了,咱爹咱娘爲了供你,頭髮都白了,掙幾個錢容易嗎?你都這麼禍害了?你啊,真是少心沒肝的,你讓我怎麼說你啊。”
大哥這麼一說,何西恍然大悟,原來大哥是在猜測,自己唸書,父母暗地裡到底給了自己多少錢,這大概是大嫂在後面鼓搗的。
何西就笑了:“大哥,我出去唸書,你問問,咱爹咱娘從去年到今天,一共給我多少錢?”
大哥意味深長的地道:“那誰知道呢,你是咱爹咱孃的小兒子,給你錢我們怎麼知道?”
這麼一說,大家都知道什麼意思了。
何西就道:“你不知道不要緊,那你就估算一下,咱爹咱娘一年掙多少錢?你是咱家掙錢最多的,就給你算兩萬行不行?”
一年二萬塊錢,是何南最高的極限,但是,他賺了這個錢,未必代表父母能賺這麼多錢,何西接着說:“就按父母一年也賺了兩萬,而且這兩萬全給我花了。那我拿這兩萬,在龍城吃不吃?喝不喝?巧傑,你告訴大家,這次從龍城過來,你加了幾次油?”
劉巧傑想不到老闆家裡會出這碼子事,就道:“五次油,花了一千五。”
何西接着又道:“光油錢就是1500。那車呢,兩個人呢,我夠不夠?好了,再退一步講,咱爹咱娘給我了我二萬塊錢,那現在,我把這錢給咱爹咱孃的,剩下的可就是我自己的了吧?跟在座的可就沒關係了吧?”
說着,他衝劉巧傑道:“巧傑,你點出兩萬塊錢來。”劉巧傑在這裡當然得聽何西的,當場拿過皮兜子來,唰地一下拉開,衆人往那裡一看,嚯的一下全傻了,那裡面滿滿的一兜子錢,全是百元的。
他從裡面點出了2萬,交給了何西,後者放在母親面前:“我本來回來是想孝敬你二老的,但是,這隻能算是我還給您二老了。”
父母臉上陰沉下來,母親道:“難怪老大一個勁兒地問,我給了小四多少錢,原來是怕我偏了向了,你也真好意思的說,我和你爹到現在還沒出你們掙的吧?”
轉過頭來又對何西道:“四兒,不要緊,這個錢是你爹和我幹活掙的,當父母的供養自己的孩子唸書,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一直沒說話的魏冬說話了:“大娘,你就放心吧,這錢他給你,就拿着吧,我們老闆現在有錢。你們知道嗎?他現在是龍市十大傑出青年,連龍省省長都接見他呢,今年發洪水之前,他有兩個校舍,學生幾千人,一個月收入將近四百萬,光是納稅就幾十萬,他有老師上百人,校長級別的三個人,我們這種中層幹部就五個人,市長親自給他批的地,正在建新校舍呢。不過,我們何總也非常不容易,前幾天龍市大洪水,我們的老校舍被水沖塌了,當時校長在校舍裡救人,差點被水沖走了,沒有了校舍,我們校長圍着龍市跑了多少地方,才租到教室,說實話,我和劉部長是外人,不敢摻乎你們自己家的事,但是,我們也是何總的手下啊,這次出來招聘教師,我們都六七天沒洗澡了,他夠了苦了,你們可別懷疑他了。”
魏冬的話,有具體數字,有具體事實,還有故事情節,不由人不相信,更主要的是,大家算算賬,也的確是這個道理,爹孃一年能掙幾千塊錢,給老四能幾個錢?
那幾個錢吃喝都不一定夠,還有多少錢拿出來裝門面?
大哥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點下不來臺了,大嫂在一邊說話了:“就你多管閒事,我說你幾次了,你管人家那車是哪來的,就是偷來的,又關你什麼事?”
這話太刺耳了,父親實在忍不住了,朝她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滾就滾,以爲誰稀罕?!”大嫂一直是何家的獅子吼,這些年霸道慣了。
大嫂走了,父親指着大哥何南接着吼道:“你也給我滾。”
大哥低着頭不再吱聲,直接就走了。
關鍵時候,三姐轉移了話題:“這麼說,外面的車真是你的車了?”
何西搖頭:“外面偷的,大道上揀的,租了他的。”何西指着劉巧傑。
母親笑着罵了何西一句:“好了,還沒完了。”
知道這車真是何西自己的,全家人一下激動了,這可是何家買的第一輛車,以前大家看着公社書記坐着吉普車,就覺得威風得不得了,今天自己家的何西,就買回來一個比書記的車更好的車。
於是,飯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全都出去看車,侄子和外甥們,齊齊地嚷着要上車,還有個小子居然爬到了車頂上。
父親和母親被何西動員下來,何西要親自拉着父母轉一圈。
何西小時候,母親問他:“你長大了幹什麼?”
小何西回答:“我要開汽車,拉着你,書包裡裝着糖塊。”
那個幼小心靈裡萌發的理想,讓母親想起來就笑一回。
何西又回頭問父親:“爹,你還記得嗎?去年高考那時候,在南邊的地裡,我跟你說什麼來着?我說以後要買輛小車讓你坐。”
父親早就合不攏嘴了,顫顫巍巍的坐在車上,結果老兩口爲誰坐了前面,而爭執起來。
“上後面去,我是老頭兒,我坐前面。”何爸說道。
“孩子是我生的,我坐前面。”何媽當仁不讓。
何西就笑了:“大官一般坐後面,不坐前面。”
“哦……”何母再不跟父親爭執,自覺上了後面。
何西開始發動了汽車,感覺到車子在動,老人們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