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平在家裡休息了三天,他的傷本無大礙,這三天有兩天半是他自己賴來的。
這三天發生了不少大事,郝建平雖然坐在家裡可是也都瞭若指掌。
首先第一件大事是林雪燕返回省城去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林雪燕臨走的時候過來看望了郝建平,除了給郝建平拎來了一袋水果之外,還給他留下了一支鋼筆,簇新的,只是普通的英雄鋼筆,不過還是把郝建平歡喜得不得了。以他二十九歲的心智,他知道自己已經悄悄地走進了林雪燕的心裡,至於他現在在林雪燕的心裡處在一個什麼位置上還不得而知,不過對他來說,林雪燕的心裡已經有了他那就足夠了。
第二件大事是浮東縣的歷史上發生了第一樁民告官的事件,估計這在全省也是絕無僅有的,至於全國範圍,那就已經無據可考了。
這次事件的發起人就是林莫言,他以大窪鄉中學的名義對縣水利局發出了問責,三名溺水身亡學生的家長以自訴的形式向浮東縣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了訴訟,被告方爲縣水利局,次要責任人爲縣政府。
這件事兒在全省範圍內引起了轟動,省報的記者聞風而動,隨後一些較爲敏感雜誌週刊的記者也聞風趕了過來,紛紛彙集到了從來就沒有引起任何媒體關注過的浮東縣。
縣裡的部分領導慌了手腳,通過各種渠道企圖將這件事兒平息下來。
被媒體曝光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這會在他們的政績上抹上大大的一筆敗筆,如果處理不好會影響前途的。
在家躺了三天之後,郝建平硬着頭皮揹着碩大的書包來到了學校。
現在郝建平在學校裡可是名人,星期一剛開學,做完早操之後林莫言就在全校師生大會上宣佈了週六發生的溺水事件,除了提醒學生們不要到江河湖泊中游水嬉戲之外,還大力表彰了郝建平同學見義勇爲,隻身從大水中救出了六名同學的英勇事蹟,有消息靈通的學生已經知道學校以大窪鄉中學的名義向縣教育局提請爲郝建平請功,這件事兒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郝建平這一張大大的獎狀就已經到手了。
郝建平還沒有到學校,在路上遇到的很多同學就已經笑着跟他打招呼了,其中還不乏有一兩位老師親切的問候了郝同學。
就算郝建平不是什麼救人英雄,最少他背後還有一個當副鄉長的老爸在那兒杵着呢,搞好一些關係總不是什麼壞事兒吧?
正站在學校門口,一臉嚴肅的檢查進校學生儀容儀表的教導處王主任,遠遠的看到郝建平,臉上就已經綻開了笑容。
“郝建平同學,今天來上課了呀?傷好了沒有?”王主任關切的問道,臉上的幾顆雀斑也隨着他的笑容跳動了起來。
“王主任好,全好了。”郝建平規規矩矩的向王主任鞠了一個躬。
“好好”,王主任連聲的應着,然後壓低了一些聲音:“郝同學,林校長叫你來了馬上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
王主任並沒有刻意避開那些進門的學生,聲音雖然壓低了,但是依舊有不少同學聽到了。不過這一次聽到郝建平被校長召喚的學生並沒有幸災樂禍的發出噓聲,反而把羨慕嫉妒恨都帶到了臉上。
丫的,怎麼自己就沒有這個好運氣,放水的時候自己如果也在河邊,是不是也可以撈一個救人英雄噹噹?
心有此想的同學卻忘了問問自己,當時遇到那種情況他們是否有膽量跳到水裡去。
郝建平敲開了林莫言辦公室的門,規規矩矩的衝着辦公桌後撩起眼皮的林莫言鞠了一個躬,喊了一聲‘師父’。
師父和老師只有一字之差,含義卻是天壤之別,郝建平擅自做主把對林莫言的稱呼由老師換成了更加親近的師父。
林莫言笑了笑,也不糾結郝建平稱呼上的變化。
“傷好了?”林莫言笑眯眯地問道。
“謝謝師父關心,已經好了。”郝建平恭謹的說道。其實他的上早就已經沒有大礙了,他只是怵頭到學校來而已。
林莫言一笑,也不糾纏:“這兩天事兒多沒去看你。溺水同學的家長已經把水利局和縣政府告到法院了,學校也向水利局提出了問責。”
郝建平腰板挺了挺,讓自己坐得更端正了一些:“師父,告和問責也只是走一個程序。現在最關鍵的是鄧國光對這件事兒的態度。”
林莫言眉毛一立,除了那些老謀深算的官場老油子,誰家的孩子會從這個角度來看問題?
林莫言沉思了一下,字斟句酌的說道:“這是我省發生的第一例民告官的案件,省裡和地區都非常重視,相關部門領導已經下了批示:以事實爲依據,以法律爲準繩。有了這個批示,無論是誰也不能掩蓋已經發生的事實。”
郝建平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老夫子有些一廂情願了,很多事件發生之後,總會有一些人,用一些辦法遮天掩日偷樑換柱,水攪混了,無限期的拖下去,這個案子也就變成了死案,到最後只能不了了之,這種手段對於官場上的某些人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主要還是要看主政者的意志。
看到郝建平搖頭,林莫言不解的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
郝建平急忙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直言老夫子不對是絕對不行的,自己給老夫子出主意也有些不妥,那就有了點指點大人做事兒的嫌疑,這可是犯忌諱的。
“不是,師父說的這些很有道理。在上層和媒體的壓力之下,一般人是不敢做什麼手腳的······”
“你說一下那些一般人以外的人。”林莫言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郝建平的話,老夫子可不是輕易就能糊弄過去的。
郝建平咧了咧嘴,偷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不拿出點‘真知灼見’來是不成了。
“師父,其實這件事兒對縣裡來說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兒,如果處理好了,某些主政官員的官聲反而會得到提高,對於宣傳我黨執政爲民的基本政策是大有脾益的。只是就怕有些官員想不明白這一點,如果此時還瞻前顧後,恐怕他的仕途也就止步於此了。現在如果有一個有分量的人去給那些主政官員提個醒,這件事情應該很快就會平息下去。畢竟久拖不決對誰也沒有好處,誰敢保證那些受害人不會到地區、到省裡去上告?到那時最少這個不作爲的責任是逃脫不掉的了。”
看着侃侃而談的郝建平,林莫言的嘴巴再一次情不自禁的張大了。
這個小孩子還是人麼?談商業運作一套一套的,談官場權謀也是一套一套的。某些主政官員,說明白了不就是指縣委書記鄧國光麼?而這個能給他提個醒的有分量的人,明顯的指的就是自己,這個小子是想讓自己去拜訪鄧國光呀。這小子還給自己畫出了道道,到地區到省裡去上告,那不就是在打縣委縣政府的臉麼?夠狠,夠陰,也夠暢快。
“臭小子,你現在就研究這個,長大了以後是不想是想進入官場?”林莫言終於從嘴裡蹦出了忍了好久的‘臭小子’這三個字,也把自己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
問一個十四歲,現在還在讀初三的小屁孩長大了以後是不是進官場,問這個話的人本身就有些秀逗。可是此問對這間辦公室裡的兩個人來說卻又如此的合情合理。一個老學究、一個小怪物,本來就不應該以常理度之。
“我纔不要去做官呢,條條框框太多,忒累。”郝建平笑了笑說道,他可是深知若干年後國家幹部的戰戰兢兢,上下左右全是眼睛,放個屁都有人可以分析出你晚飯吃的什麼來,如果不想爬到金字塔頂層的話,那個圈子還是不要踏進去爲妙。
“那你想幹什麼?”林莫言情不自禁的追問道。
郝建平嘿嘿一笑:“李嘉誠、包玉剛不也是活得瀟瀟灑灑麼。”
“小財迷。”林莫言呵呵的笑了起來,向後靠在了自己的藤椅上,伸手從辦公桌上撈起一個棕色的小本,衝着郝建平揚了揚:“這麼說來,我爲你補辦的這張團證對你來說就沒有什麼大用了?”
說實話,林莫言從內心裡是非常不贊成郝建平進入官場的,那裡面水太深,郝建平就算是水性再好,一着不慎都有可能永遠沒有了翻身的機會。可是林莫言也不太贊成郝建平長大了以後從商,自古以來無商不奸,商人在社會上的地位一直不高,解放初期盡人皆知的‘工農兵學商’,也是把商排在了最末一位,其社會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相對來說,如果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的話,林莫言寧願讓郝建平選擇從商。如果郝建平是林莫言兒子的話,林莫言倒是更希望郝建平選擇第三條路:繼承自己的衣鉢,從事教育事業。
多偉大呀,教書育人,功在千秋。
看到林莫言舉在手中的團證,郝建平已經笑着跳了起來,他一把從林莫言的手中搶過了那本團證,迫不及待的翻了開來:“幹嘛沒用呀,做商人也是可以入團入黨的,這可是資本。哎,老爺子,您怎麼想起來給我辦張團證了?”
郝建平可是知道政治資本跟商業資本結合在一起將會形成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前生自己無緣與黨團,沒想到現在剛重生回來這種大好事兒就砸在了他的頭上。
林莫言呵呵的笑了起來,他非常滿意剛纔郝建平對他脫口而出的那個老爺子的稱呼。只有家人才會如此隨意,就跟林雪燕在家裡跟自己稱呼老頭子一般。
“給你補辦團證是縣教育局的意思,縣裡準備把你的事蹟報到省裡去請求表彰,至於增補你入團,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郝建平嘿嘿一笑,規規矩矩的衝着林莫言鞠了一個躬:“謝謝師父。”
他知道,火線突擊自己入團必定是林莫言的主意,也是爲了給自己多撈一些資本。
“臭小子,謝我幹什麼,這都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林莫言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