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章
“他怎麼了?”楊駿眼明手快地撈起軟倒在地的人。
因爲中途忽然打斷氣息運轉,他只感覺丹田之中一陣氣血翻涌,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將涌上來的血腥鎮壓下去,脣齒間卻已經沾染了濃濃的血腥氣。他輕輕皺了皺眉,摟着楊戩的手下意識地用力。
玉鼎臉色複雜地看着面色慘白意識昏沉的人,神色陰沉,眉峰緊蹙。半晌,他才幽幽嘆了口氣,走上前去俯身執起楊戩的手腕,開始細細地檢查。
脈搏雖亂,卻強勁有力——只是受了斬仙劍的劍氣,失血有些多了罷了,沒什麼生命危險。
他暗暗鬆了口氣,臉上冷硬的線條也微微柔和了些。
楊駿一口大氣也不敢出,只緊緊盯着他的臉,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動。雙手下意識地環抱着自家小弟的腰,想讓人更舒服地靠在他懷裡,然而,剛要動作,卻被冷冷喝止了。
“你若是想要他的傷口再裂開,就用這個姿勢抱抱看。”
楊駿猛地一抖,連忙鬆手,果然見昏迷中的人糾結地擰起了眉,原本就蒼白的臉愈發慘白了幾分。
“他怎麼了?爲什麼會有傷?”
他不解地擡頭看了看神色冷硬的玉鼎,心下卻也暗自思忖起來。
在楊戩拂袖離開鏡湖的時候還是好好的,而當他趕去金霞洞的時候,自家小弟也沒見什麼異常,然後……就是玉鼎忽然出現。
對了,這玉鼎忽然出現之後就把自家小弟單獨叫進了金霞洞的內室,而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出來時,楊戩就明顯不對勁了!
楊駿緊緊擰起了眉,看向玉鼎的目光不自覺地帶了幾分警惕——難道是這個玉鼎對自家小弟做了什麼?
他下意識地摟着楊戩向後退了半步,耳邊卻忽然傳來了玉鼎略帶惱怒的聲音:“別亂動!”
玉鼎冷冷擡眼瞥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戒備,不由微微一怔,隨即想通,忍不住冷冷嗤笑道:“貧道若是真的想害他,剛纔在內室的時候早就動手了,絕對不會等到現在。”
楊駿頓時一僵,臉色倏地又白又紅。
玉鼎只做不見,緩緩放鬆了楊戩的手腕,拂袖站起身來,月白的長袍幽幽劃出道優美的弧線,掃過地面,捲起了細細的塵土。
他冷冷勾了勾嘴角,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平淡無波。
“帶他回去,貧道要給他治傷。”
殷紅的血跡順着素白的長袍暈染開去,被劍氣割裂的長衫裂口處一片暗紅,雖早已乾涸,卻看得楊駿一陣心悸。
他連忙打橫抱起昏迷未醒的人,跟着玉鼎走回金霞洞。
燭火通明,將略顯陰冷的洞穴內室渲染出了幾分清淺的暖意。
楊駿按照玉鼎的指示小心地將人放到鋪滿錦緞絲被的牀上,略顯凌亂的捲髮鋪散開來,零星地有幾綹貼在額上,阻擋住了幾滴滑落下來的汗滴,但更多的卻都順着那張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滾落了下來,沾染到月白的長衫上,暈開小小的痕跡。
“寬衣。”玉鼎皺着眉吩咐道。
他當時的確是懷疑楊戩之前曾偷學九轉玄功,對他出手也純粹是想試探,可試探的結果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出劍的那一瞬,他幾乎是真的想要殺了他,但最終還是手軟放棄了。
然而,那衝動一劍卻讓這孩子傷得不輕,雖然他緊要關頭收回了九成以上的法力,但斬仙劍極爲特殊,戾氣甚重,劍氣造成的傷反而比其本身更具殺傷力。
楊駿不敢遲疑,連忙小心翼翼地替楊戩將衣衫收拾妥當,只是染血的傷口處被血跡粘住,用力一拽,就能感覺到自家小弟無意識地輕顫。
他暗暗咬牙,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忽然撲通撲通地跳了幾下,半晌才勉強鎮定下來,將沾在傷口上的碎衣剪除。
而這時,他纔看清楚自家小弟究竟傷得如何——
細細的傷口彷彿一條小溪,從腰際淺淺地劃過,雖然只有半寸長,但殷紅的血跡配合上先前乾涸的暗紅,看起來卻有些嚇人。
玉鼎暗自懊悔,面上卻深沉如水,看不出半分波瀾,清冷的臉龐映着明滅的燭火,愈發顯得深邃晦暗,讓人捉摸不透。
“去燒盆熱水,然後按照這張方子上寫的藥材下山抓藥。”
他淡淡吩咐道,伸手指了指方纔剛寫好的藥方,示意楊駿快去辦。
“……”楊駿不放心地咬了咬嘴脣,正要開口說話卻被玉鼎冷冷打斷了:“要想看着他死,就守在這裡吧!”
話音落下,楊駿果然頓了頓,臉色陰沉地接過藥方,依言下山,只留下玉鼎對着躺在榻上的人幽幽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究竟在隱瞞什麼呢……”
楊戩再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月光從窗櫺間透過來,照着牀幃上倒垂的薄紗,朦朦朧朧地彷彿籠罩了層輕霧。明滅的燭火幽幽躍動,將端坐在桌旁的人影拉得老長。
他略帶迷濛地眨了眨眼,熟悉的雕花樣式映入眼簾,有一剎那他還以爲自己又沉入了上輩子的夢,半晌,他才漸漸恢復了清明,撐着身子從牀上坐起來。
“醒了?”
略帶生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楊戩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玉鼎正端着一隻玉碗走過來,白日裡的那身月白的袍子已經換下,取而代之的是通體一襲玄墨色的長衫,細碎的鑲金流雲紋淺淺地沿着衣領、袖擺和衣衫下襬等處延展開來,配上腰上那條金玉繫帶,愈發顯得玉樹臨風超凡脫俗。
楊戩不由怔了怔,直到他靠着牀邊坐下,才輕輕點了點頭:“師父。”
玉鼎撩袍坐下,擡手把玉碗遞過去:“他幫你煮的粥。”見楊戩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才又說了句:“你兄長。”
楊戩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伸手把玉碗接過來,果然見嫋嫋的熱霧之下是略顯焦糊的羹湯,混合着辨不出模樣的零星食材,倒也散發出一股尚算誘人的香氣。
他忍不住抿着嘴脣笑了笑,擡手拿起勺子攪了攪,待熱氣稍散,才張口一點一點地吃下去。
——果然還是那種難以入口的味道。
楊戩忍不住暗暗嘆氣。
自家大哥的廚藝不精,這碗東西大概也是不知煮了多少遍才弄好的成品吧,倒真是難爲他了。
他暗自搖了搖頭,擡眼卻見玉鼎眉梢緊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清冷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將他給穿透了似的,半晌,才聽他狐疑地抿了抿脣:“你吃得下去?”
楊戩一怔,不解地眨眨眼。
玉鼎忽然幽幽轉開目光,淡淡道了句:“沒什麼。”
伸手將空了的碗取過來擱在一旁,低頭卻見楊戩正搖搖晃晃從榻上起身,而他腰間原本已經止血了的傷口又有細細的血絲滲出來,素白的繃帶頓時染上了淺淺的血色。
“別動。”他冷聲喝止楊戩想要起身下榻的動作,雖然只有兩個字,卻語調生冷狠戾,好像他再多動一動就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似的。
楊戩連忙乖乖地縮回牀上,任玉鼎重新給他止血治傷——上輩子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時候千萬不能惹玉鼎不快,否則會死得很難看。
果然,他的配合讓玉鼎倍感舒暢,緊繃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擡手解開染血的繃帶,小心地檢查傷口。
扁平的傷處不深,只淺淺地劃破了表皮,斜斜的只有半寸長,但卻因爲斬仙劍寒氣透體,又帶着弒仙的戾氣,癒合起來甚是緩慢,而且法力仙術俱都無用,只能靠慢養慢調。
楊戩低垂着眉眼靜靜地瞧着那雙白皙修長骨幹有力的手靈活地扯開繃帶,微涼的手指碰到略顯火辣的傷口,彷彿瞬間熨帖了起來,竟然奇蹟般地少去了幾分疼痛。
“爲什麼不躲?”
依然是清冷淡漠的調子,卻淺淺地帶了幾分嘶啞。
玉鼎面無表情地替他重新上藥包紮,有幽幽的燭火映着他的臉,精緻俊雅的五官,彷彿雕琢精細的水晶刻像。
楊戩仍是垂着眼,細長的手指緊緊抓着身下的被褥,光滑如絲的表面,就連凡世間那位皇帝御用的錦被都比不過。
——爲什麼不躲呢?就算玉鼎搶先扣住了他的手腕,只要他使出九轉玄功的變幻之法,斬仙劍的劍氣就根本不可能傷到他。
他下意識地抿了抿脣,直到玉鼎重新給他包紮完,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才淡淡地輕輕應聲道:“弟子……弟子躲不開。”
“什麼?他明明知道你躲不開還拿劍來欺負你?!”楊駿抹了把臉上黑漆漆的菸灰,一雙星辰似的眼眸亮得幾乎晃疼了楊戩的眼,“小戩,你老實告訴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哥找他算賬去!”
“……”楊戩嘎着嘴脣不知該說什麼,眼角餘光若有似無地向搖晃着八角扇,翹着二郎腿坐在石頭上的玉子瞥了眼。
寬大的袖袍遮住了那隻縮在袖子裡的手,只隱隱約約能看到白皙的腕骨上不知何時多了條銀灰色的細長手鍊。
玉子愜意地枕着手肘,整個人斜斜地倚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墨綠的袍子被他的動作弄得皺了些,露出了裡面月白的裡衣。
“嘖,玉鼎這人的性子果然還是那副臭模樣,想當年他第一次甦醒過來的時候,別說被什麼斬仙劍戳一下,擦破點皮,貧道差點要被他弄得魂飛魄散了。”
像是記起了什麼不美妙的回憶,他狠狠地皺了皺眉,手上的八角扇呼啦呼啦地猛扇了幾下,“貧道那時候還奇怪呢,爲什麼魂魄離體了自己還能喘氣能打人,從來沒想過原來這身子裡頭住着兩個靈魂。”
玉子憋着嘴頓了頓,斜楞着俊美的桃花眼睨了楊駿眼,揚着下巴衝另一邊盤膝而坐的人哼了聲:“對了,玉鼎消失之前對你說什麼了?貧道記得你方纔還說了個什麼二三十年的期限。”
楊戩剛把折斷的樹枝填進火堆裡,聽到這話倒沒遲疑,點頭道:“師父的仙魂元神並沒修養完全,這次是爲了教導我們修習九轉玄功,才以真身相見,法力和元神的消耗極大,至少需要休養二三十年,等他修養完成,可能還會再出現……”
話音沒落,原本還愜意地躺在石頭上的玉子頓時噌地一下跳了起來:“什麼?!二三十年之後再出現?那不就是說貧道二三十年後就又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昏睡過去了?!”
“嗯。”楊戩輕應了聲,擡頭略帶同情地看他一眼,嘆氣道:“師父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前輩也莫要傷心……”
“誰傷心了?!”玉子瞪圓了眼冷冷盯他一眼,“別以爲貧道沉睡了就不知道,那個玉鼎用這身子幹了些什麼好事!”
他睜着眼珠滴溜溜地打了個轉,朝頂着張花貓臉的楊駿努了努嘴:“喂,你不是很寶貝你的小弟麼?那麼……”
玉子忽然詭異地勾起嘴角幽幽笑了笑:“想不想知道你被玉鼎趕出去買藥熬粥的那天,他們倆金霞洞裡頭髮生了什麼‘美’事?”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後臺抽風,發了半個點都沒整上來,只好今天早上更新了……大大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