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隆趕緊去勸架,將談衛民拉進屋去:“衛民,衛民,莫生氣,你應該感到高興纔是,談天這麼小就知道自己賺錢花了,將來肯定是有出息的。等到以後他賺大錢了,還怕沒錢給你花?”
談天用手背揩了一把眼睛,直起脖子叫:“將來賺了錢也不給他花!”
談衛民又想衝出來,被陳昌隆拉住了。談衛民罵罵咧咧:“你個鬼崽子,我白養你了,現在就打死你算了!”
談天還要頂嘴,被陳贊拉住了:“罈子,少說兩句。那是你爸!”
談天氣得直嚷嚷:“什麼爸,他哪裡有一點做爸爸的樣子!”
於碧蓮抱着談偉抹眼淚,被嚇壞了的談偉看見媽媽哭起來,也放聲大哭起來。陳贊連忙拿出口袋裡的糖果遞到談偉手裡:“小偉別哭,哥哥給你糖吃。”
談偉見有了糖果,果然不哭了,抽抽噎噎地剝開糖紙吃糖。
談天看着陳讚的動作,想起自己兜裡的糖,連忙抓了一把出來,遞給談偉:“小偉給你。”又拿了幾顆給於碧蓮,“媽,這個給你,這是我們撿菌子賣的錢換的。”
於碧蓮看着兒子手裡的糖,並不接,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得更兇了:“小天,媽不吃糖,你給小贊吃。”
陳贊搖搖頭:“我不用了嬸子,我這裡也有。”
於碧蓮擦了一把臉上的淚:“那就留着和弟弟一起吃。”
談天的手垂下去,低着頭站着。陳贊從他手裡拿了一顆,遞給於碧蓮:“嬸子你也嘗一個吧,這是罈子自己賺錢買的。”
於碧蓮想了想,將糖果接過來,放進兜裡:“好,謝謝你,小贊。”
劉雙雙拉着於碧蓮的胳膊:“走,碧蓮,去我家坐,衛民今天又發神經了,別理他。等老陳勸勸他就好了。”
於碧蓮搖搖頭,吸了一下鼻子:“談衛民好吃懶做,正經事不做,天天就知道賭錢打牌,輸了就拿我們孃兒幾個撒氣。這日子真沒法跟他過了,等年底秋雲回來,我跟着她一起去廣東打工算了,眼不見爲淨。”秋雲是隔壁鄰居家的閨女,在廣東打工。
陳贊心裡一緊,有些憐憫地看着談天。談天察覺到母親的失望,無助地說:“媽,你要是走了,我和弟弟怎麼辦?”母親在家,他們的日子尚且如此,要是走了,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劉雙雙笑起來:“碧蓮你這是說氣話,你走了,罈子弟兄三個這麼小,連熱飯都吃不上了,多可憐,你怎麼捨得?”
於碧蓮將臉轉過去,盯着地上,不做聲。
陳贊將談天拉到一邊:“罈子,你千萬別讓你媽媽出去了,要不然以後你和你弟弟怎麼辦啊?”
談天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但是我媽也有難處,我爸三天兩頭和她吵架,還經常動手打她。”
陳贊鎖起眉頭,這事實在是太惡劣了,談衛民真不是個男人。他知道談天兄弟在於碧蓮走了之後過的是什麼日子,談衛民丟了老婆,又開始酗酒,經常打罵他們兄弟三個,談天爲了保護自己和弟弟,就和他爸對着幹,甚至上演父子全武行。
那時候談天已經上中學了,他家裡沒錢,只讀了不用寄宿的鄉中學,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跟着一羣混子同學,經常逃學、打架、偷東西、搶錢,初中沒畢業,便徹底變成了一個混混。後來在一次羣架混戰中,誤殺了人,逃到外地去避風頭,再後來就乾脆混上黑社會了,徹底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陳贊知道,當務之急就是得把於碧蓮和談衛民的問題給解決了,但是談衛民如此無可救藥的個性,要改變起來談何容易啊。陳贊知道自己遇上難題了。
陳贊父母事情堆積如山,勸了一會,就去後山忙活了。
過了一陣子,談衛民走到陳贊家門前,也不進屋,就站在那吼:“都死在別人家做什麼,趕緊回來做飯了,你想餓死老子啊!”
於碧蓮知道這是談衛民在妥協了,便拉着兒子回家去做飯。談天恨恨地瞪了一眼他爸,陳贊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兩年後山的油茶園肯定還發展不出什麼規模,自然也請不起人,談衛民每天無所事事,只會打老婆罵孩子,於碧蓮遲早是要被逼出去的,得想個什麼法子讓談衛民轉轉性子,不那麼惡劣才行。
因爲牙刷的事讓談天和談陽吃了一頓苦頭,陳贊心裡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兄弟倆,雖然事情的起因不全是因爲自己。
晚上吃完飯,一家人圍坐在燈下閒聊。說起今天中午談衛民打孩子的事來,陳贊有些埋怨地說:“罈子的爸爸怎麼那樣啊,不分青紅皁白。”
陳昌隆嘆了口氣:“衛民這幾年越發過分了,越來越不像話。”
劉雙雙說:“還不是在怪碧蓮耽誤他的前程了。”
陳巧比陳贊先發問:“媽,到底是怎麼回事?給我們說說吧。”
劉雙雙看了一眼丈夫,說:“衛民以前讀書的時候,成績還很不錯,加上他家成分低,每個大隊都有上高中的名額,他就被推薦上了。高中畢業後,就在我們村辦小學當代課老師。但是他這人脾氣不太好,學生調皮,他就打學生,結果就被學生家長告到公社去了,他的代課名額就被取消掉了。只能回來種地。
“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他剛好結婚,第一年沒去考;第二年你碧蓮嬸子懷孕難產住院,孩子沒得着,衛民要照顧她,就沒去參加高考;第三年的時候,正好是碧蓮她爹六十大壽,他們去給老人祝壽,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喜宴上打起來了,衛民去勸架,被一條板凳打折了左臂。別人斷了左臂沒什麼,可是衛民偏偏是個左撇子,結果又沒能去參加考試,就這麼給耽誤了。”
陳昌隆接着說:“衛民以前的那些同學大多都考上大學或者另謀出路,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就他一個人死守着那幾畝地,心裡就難免不平衡。他就把這個責任歸在了碧蓮身上,隨着時間的推移,怨氣越來越重,脾氣也就越來越大,甚至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陳贊心下默然,談衛民可真是個典型的倒黴鬼,難怪談天還能讀書,也算是有遺傳的吧。只是一個男人時運不濟,將責任推到女人頭上,發泄在孩子身上,這未免有些太沒有擔當了。
陳巧說:“原來是這樣,但是衛民叔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打老婆孩子,真是窩囊廢!白讀了那麼多書。”
劉雙雙嘆息說:“你衛民叔其實也是個有本事的人,那些收音機、手錶什麼的他都會修啊。”
陳贊心中一動,要不讓談天他爸去街上擺個小攤,專門做電子產品維修,這樣他就不會無所事事了,男人一旦有了事業,就有了成就感,脾氣應該就沒那麼壞了。
只是先要找個由頭去點撥一下他才行,他將目光放在自家的半導體收音機上,看了半晌,終於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是週一,陳贊一如既往去跑步。看見談天兄弟倆一人拿着一支牙刷端着一瓢水,在家門口刷牙,刷得洋洋得意,泡沫橫飛,昨天被他爸罵的事情彷彿都拋到腦後了。
陳贊忍住笑,將手卷成喇叭:“跑步啦。”
談天一聽,連忙漱了口,匆匆追上來:“小贊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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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陽也從後面追了上來:“贊哥等等我,我們還去撿菌子嗎?”
陳贊點點頭:“撿啊,有就撿。”
談家兄弟倆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陳贊說:“罈子,你不是說要來我家聽廣播學普通話嗎?怎麼一直都沒見你來啊。”
談天一拍腦袋:“我把這事都忘了。”
陳贊笑着搖搖頭:“從今天晚上開始吧,早點過來。”
“好。”談天點點頭。
今天也是發期中考試卷子的日子。語文試卷一發下來,全班所有同學都跌破了眼鏡,因爲陳贊考了98分。
談天的眼珠子一下子差點沒掉出來,他搶過陳讚的試卷,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一路紅勾,只有作文被扣了兩分。“小贊,這真是你卷子?”談天是知道的,陳讚的語文是比自己的好一些,但是絕對沒有比自己好這麼多,自己才得了82啊,陳贊是不是拿到老師的答案了?
一旁的沈小羽也十分驚異,伸直了脖子偷看談天桌上陳讚的試卷。沈小羽的語文一向不錯,就算是在鎮小,她也是名列前茅的,她以爲自己來到這村小學,怎麼也得是無人能及吧,沒想到這個陳贊讓人大跌眼鏡,媽媽不是說村小的學生成績都不如鎮小麼?
陳贊笑着拿回自己的試卷:“好了罈子,下課再說吧,哪裡不懂的,問我好了。”他陳贊堂堂文科高材生,小學四年級的語文都搞不定,就白混了那麼多年了。
談天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行。”好哥們這麼厲害,自己自然覺得倍有面子。就連沈小羽也不成,這個鎮小來的轉學生,每天在講臺上帶大家讀書,語文課上積極舉手回答問題,但也考不過陳贊,只有90分。
其實沈小羽也很厲害了,要知道,自從考試有了作文,九十分就成了語文成績的分水嶺。
數學相對而言比語文容易得分,得高分的就多了。陳贊得了滿分。談天也考了99分,那一分並非是出錯,而是扣的卷面整潔分。
陳贊看着談天劃得一團亂的卷子直搖頭,驚歎數學老師怎麼找到他的答案的。
談天滿不在乎那扣掉的一分,對他來說,只要沒有錯,99和100就是一樣的。“怎麼樣,小贊,我也不差吧。”他洋洋得意地說。
陳贊翻了個白眼:“罈子,你練練你那手字吧,這點你連你爸都趕不上了。”談衛民那手字還是拿得出手的。
談天一聽炸毛了:“誰說我趕不上他了?我一定要什麼都比他強!”他最討厭的人就是他爸,因爲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享受過父親的溫情,一直都活在他爸的陰影之下,他發誓要一切都超過他爸。
“那就好好練字,別這麼馬虎。”陳贊拍拍他的肩。
關於談衛民的經歷,其原型是來源於家裡的一位親戚,自認才華滿腹,卻鬱郁不得志,脾氣比炮仗還大,一點就爆炸。現在年紀大了,脾氣越發見長,變成不可說了。我在小說中就替他改改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