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浩錦已經離開很久了。靳秀實還靜靜坐在書房裡，整個人都陷進椅子之中，一手輕輕撫摸着柳俊送給他的銅錯金虎鎮紙，另一隻手的手指間夾着一支點燃的香菸，淡淡的煙霧嫋嫋向上，許久都不記得抽一口。
靳有爲走進去，差點被房間裡繚繞的煙霧嗆着。連忙走過去打開了緊閉的窗戶，初春的寒風吹進室內，靳秀實驀然渾身一震，擡眼看了兒子一眼。
靳有爲給老子面前乾涸的茶杯續上茶水，搬了一個椅子，在靳秀實斜對面坐下，一聲不吭。就這樣陪着老爺子默默坐着。
瞿浩錦並不是經常來拜訪靳秀實的，偶爾來一次，隨後省內就會發生比較重大的人事變更。那麼，瞿浩錦今天來，又是要打誰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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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有爲知道，八成是打劉輝的主意。
白湖窩案被中央抓了典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省委書記辦公會已經做出了宣傳反面典型的決定，省紀委組織了一幫筆桿子。正在夜以繼日地趕材料。
潛州市委，正式接到省委的通知，必須爲白湖窩案做深刻檢討。市委常委會的檢討結果，必須彙總成書面材料，上報省委。
靳有爲儘管與劉輝打交道不多，卻也很明白劉輝在自家老子心目中的分量，更明白這個檢討一做，劉輝的政治前程基本也就終結了。劉輝已經五十多歲，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再翻盤。
潛州，失守了！
“爸，不能改變了？”
良久，靳有爲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靳秀實緩緩搖頭。瞿浩錦今天專程來拜訪他，與其說是來徵求意見，不如說是給他一個通知，事情已經定下來了。靳秀實也知道，這一回，瞿浩錦佔了理。無論如何，白湖縣發生這樣性質惡劣的窩案，管永清、方汝成等人胡作非爲長達數年，就在劉輝的眼皮子底下肆意犯罪，劉輝一無所覺，說他和潛州市委失職，不算冤枉。就算靳秀實在任，這樣的案子一旦被中央抓了典型，也難以迴護劉輝周全。
只是，道理歸道理。在外人看來，劉輝的去職就代表着靳系勢力的潰敗，本土派的旗標，最堅固的堡壘“陷落”了，不是正常的人事更替，而是被硬生生拿下！
如此結果，對於靳秀實這樣掌握了一輩子“絕對權力”的大員來說，那種失落感和空虛感，無以言表。
靳有爲對潛州沒啥感情，因此他更加關心的是，誰將出任潛州市委書記。觀察着老頭子的臉色，靳有爲小心地問道：“那，誰會去潛州？”
靳秀實搖搖頭，一直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憤懣的神色。
潛州失守，是靳秀實痛苦的一個方面，讓靳秀實更不悅的是，瞿浩錦並沒有告訴他，誰將被派去潛州接替劉輝的職務。瞿浩錦言語說得很客氣，說是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還需要再和其他同志溝通一下。
這幾乎是公然告訴靳秀實。市委書記的人選，你靳主席沒有插手的餘地了。
不過靳有爲倒並不這樣認爲，他的思維，和老派的靳秀實不同，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笑容，帶着一點狡黠說道：“爸，他不肯說，咱們就不能推薦一個嗎？”
靳秀實望着他，神情更是不悅。
這小子，平時蠻機靈的，這會子怎麼啦，傻了？真以爲瞿浩錦心中沒底啊？不過是不肯說罷了。潛州市委書記的空缺，省委書記會“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瞿浩錦一直對潛州市虎視眈眈，如此大好機會降臨，還能再讓靳秀實推薦？
靳有爲絲毫不以爲意，微笑說道：“爸，您覺得，胡好學怎麼樣？”
“胡好學？”
“對，就是省政府副秘書長鬍好學！”
靳秀實眼神一亮。
胡好學原先是省財政廳的副廳長，在財政廳與廳長向淮不怎麼對路，一直遭到排擠，邰惟清未到任之前，基本上被邊緣化了。待到邰惟清就任省長，胡好學緊緊貼了上去，不知使用了何種手法，竟然很快就取得了邰惟清的信任，一下子抖了起來，成了財政廳的風雲人物。
胡好學到底是怎樣獲得邰惟清親睞的，內中玄機。外人一直猜不透，胡好學卻是心知肚明。邰惟清並非看中了他胡好學的能耐，看中的是他省財政廳副廳長的職務。財政權歷來都是一二把手必爭的，財政廳長向淮是靳秀實一手提拔起來的，邰惟清剛到任之時，根基未穩，不敢輕易動手。但他又確實很想搶在瞿浩錦接任A省省委書記之前，拿下財政廳長這個至關重要的人選。
直接換掉向淮是不行的。一來向淮未曾犯錯，總不能新省長一到，毫無來由的就將人家的廳長烏紗擼掉，難以服衆嘛。二來靳秀實其時還是省委書記，在常委會上也不可能通過。如果等到瞿浩錦到任之後，再行設法，說不定向淮又會直接倒向瞿浩錦了。既然兩位都是初來乍到，向淮要抱粗腿，一般來說，也會抱最粗的那條大腿！
邰惟清忽然擡舉胡好學，不過是一個招數，讓胡好學在財政廳搞風搞雨，擺出一副“搶班奪位”的架勢，逼迫向淮站隊！
邰惟清原本只是試探，是不是能夠見效，心裡也不是十分的肯定。因此也只是很隱晦地點了胡好學一下。不料胡好學竟然是個“天才”。將邰省長的精神完全領會透徹，一場戲演得異常到位。向淮本想等新書記到任，仔細觀察之後再決定自己如何站隊，愣是被胡好學忽悠住了，覺得再不做決定，可能等不到新書記就任，自己的位置先就保不住了。無奈之下，向淮只好選擇向邰惟清靠攏。
輕輕鬆鬆將財政廳收歸麾下，還發掘了一個難得的人才，邰惟清算是一舉兩得，所獲不菲。
胡好學因爲這番出色的表演。真正得到了邰惟清的重視，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很快就將他放到了省政府副秘書長的位置上。級別暫時沒變，實權大增！
靳有爲忽然提出推薦胡好學出任潛州市委書記，瞬息之間，靳秀實就明白了兒子的心思，不由暗暗感嘆，這個傢伙，當初爲什麼要一意孤行，選擇下海經商呢？如果留在體制內，好好琢磨琢磨，表現未必就在柳俊之下呢！
不過靳秀實很快就回到了現實，板下臉說道：“你如今不在體制之內了，做商人就要像個商人的樣子，這些事情，不是你應該摻和的。你要記住，這是個大泥潭，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
靳有爲諾諾連聲，不敢多言。但是這並不代表着靳有爲就接受了老子的金玉良言。從書房裡出來，靳有爲隨即便將電話打給了柳俊。
“柳俊，你把天捅塌了！”
靳有爲在電話裡故作沉重，說道。
“有話快說，要不我掛電話了！”
柳衙內壓根不吃他這一套，直截了當把出了“殺手鐗”。
靳有爲不禁狠狠鬱悶了一把，嘀咕道：“你這人，真是太無趣了。放鬆一點嘛……”
柳俊冷笑了一聲。
“得了得了，算你狠。我說，劉輝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柳俊不吭聲。這樣的消息，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那個，瞿浩錦剛來過我家，把老爺子氣得夠嗆，臉青臉白的……”
“靳有爲，不要隨便毀謗省委領導啊……你家老爺子，沒有那麼脆弱。”
靳有爲嘆息了一聲，說道：“你錯了。他只是看上去沒那麼脆弱罷了。柳俊，終有一天，等你退休了，你就會明白老爺子的感受……”
柳俊沉默了一下，說道：“劉書記會去哪裡？”
他得知省委書記辦公會議的情況之後，估計瞿浩錦會出手了，這樣的機會，如果瞿浩錦都不抓住的話，那才叫奇怪了。小道消息對於劉輝即將的去處，也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是會去省政協，與老領導一起坐看雲捲雲舒。
靳有爲說道：“應該是去省人大，副主任。”
柳俊笑了一下。如此安排，是比較合理的。省政協雖然只是個“評戲”的單位，畢竟是四套班子中的一套，靳秀實去了省政協做主席，再將劉輝放過去做副主席，瞿浩錦纔不會冒這個險。還是放在省人大比較穩妥。省人大主任，是由瞿浩錦兼任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省人大副主任與省政協副主席比較起來，退得不算十分的徹底，也算是給劉輝一個安慰。
無論瞿浩錦還是邰惟清，與劉輝都沒有私人恩怨。只要劉輝讓出潛州市委書記的位置就行了，政治待遇上，給他上到副部級養老，也是完全必要的。畢竟劉輝在潛州工作時間太長，威望很高，過分讓他心裡憋氣，不利於繼任者開展工作。
“新書記是誰？”
柳俊問道。
靳有爲老老實實答道：“不知道，瞿浩錦對老爺子說，暫時沒定下來，還要和其他同志溝通一下。”
柳俊不由有些詫異。
靳有爲淡淡道：“柳俊，瞿浩錦這是怕我家老爺子搗蛋，他既然這樣信不過人，那我還真想好好給他搗一下蛋，要不好過，就大家一起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