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他們給索額圖的飯菜完全都餿了,索額圖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屈辱,四弟,我求你替索額圖在皇阿瑪跟前說說好話,不要在這麼折磨索額圖了!”

面前的太子臉上還帶着青色的胡茬,連眼窩都有些凹陷,身上的衣裳也不似往常那樣平整,彷彿幾天幾夜沒有休息。

太子身旁是幾排高大的書櫃,上面擺滿了書籍,這些書太子大都看過甚至很多都熟記於心,他是個博古通今的人才,總是儒雅倜儻,何曾有過今時今日的模樣。

索額圖是太子的親外公,太子自小沒了生母,對索額圖的感情想來確實不一般,只是爲索額圖求情又爲什麼不自己去做,要求他?

胤禛垂着眸,撫弄着面前的茶碗:“太子的心情臣弟明白,但臣弟看這件事情上還是太子出面更好些。”

太子擡眸,面上還帶着哀痛:“我去?皇阿瑪只怕現在根本不想見到我,在你面前我不說瞎話,只怕連我這太子之位以後也是朝不保夕了!”

胤禛的神情並沒有什麼波瀾,眼眸幽深的看不見任何色彩:“您不要胡思亂想,索額圖是您的親外公,即便有罪,您求着皇阿瑪叫索額圖少受些屈辱也是您仁孝善良,這是人之常情,皇阿瑪應該會欣慰。”

胤禛說的也對......

大阿哥後花園裡,敞開的水榭裡坐着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兄弟幾個,大阿哥笑着朝八阿哥舉杯:“這次搬倒索額圖,你功不可沒,大哥謝你了!”

八阿哥舉起了酒杯,笑的溫潤:“大哥實在太見外了......”

太子痛哭流涕的去求皇上,皇上根本不爲所動,不到半個月關押在宗人府的索額圖就將自己活活餓死。

一代權臣,誰能料想結局會這樣悽慘。

連明珠都爲他感慨:“總是把着權利不放,遲早要遭皇上的忌諱,就算在爲了太子着想也該爲自己的子孫後代謀算一二,他餓死自己叫皇上背上刻薄的名聲,對後人又有什麼好處......”

進了六月天氣炎熱了起來,莊子上便成了避暑的好去處,只是來回路上受些罪。

鄉下到處都是樹蔭,顯得格外陰涼,穿着肚兜的小孩子滿田地裡亂跑,高大的皂莢樹下襬着個涼椅,權珮輕搖着蒲扇坐在上頭,一旁的小桌上擺着泡好的涼茶,目光所及都是茂盛的莊稼,開闊疏朗,難怪古人總喜歡歸園田居,確實能叫人的心都寧靜下來。

不遠處有馬匹靠近,等到了跟前果真是胤禛,面頰曬的通紅,眉頭也緊皺着,下了馬先喝了一壺涼茶,接過權珮的扇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猛搖了幾下才舒了一口氣:“天氣果真一日比一日熱。”

他是見不得熱的,前幾年在太子宮中中了暑,此後只要一熱就先覺得心裡發慌。只是卻還放縱權珮住在郊外,自己來回奔波,沒有怨言。

這男子的愛護總是這樣沒有言語,深沉的仿若大海。

權珮便不自覺地拿過扇子替他扇風:“今兒順當吧?怎麼瞧着你總皺着眉頭?”

“山東布政使趙宏參了原任布政使劉暟,說是庫銀有虧空,皇上叫我和八弟查這個案子。”

“劉暟是索額圖的親信太子一黨?”

“可不是。”胤禛有些煩躁又猛力搖動扇子:“他這個人的奏摺我見過好幾次,只怕也是個正直的人,說不準就是有人在給他下套,不過是想要將他拉下馬,看似索額圖一死就了事了,只是內裡越發事多......”

“太子難道不聞不問?”

“他現在是驚弓之鳥,哪敢出頭,不過聽說是我辦這案子的,又叫我到跟前說話,說什麼叫我應該‘立場分明’,真是....他怎麼一下子就成這樣了,說話低聲下氣,全沒有以前的樣子......”

胤禛半是抱怨半是惋惜。

說到底也是太子看着胤禛的越來越有能耐了,又覺得胤禛跟他是一心所以纔會求到胤禛跟前,對別人那就未必了。

“皇上對太子呢?”

“看着跟以前沒有多大區別,只是聽說換了太子宮中不少太監宮女。”

太子好男風,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知道了,若知道,只怕又是一場禍事。

在樹蔭下說了半響話,胤禛才覺得漸漸涼爽起來:“久兒呢?”

權珮向不遠處一指:“在田裡,正玩着。”

聽說八阿哥爲人義氣,便是京外的官員有難事找八阿哥也能解決,在大小官員中口碑極好,受人稱讚,八阿哥跟胤禛一起辦理這案子,兩個人截然不同的做事風格,只怕會矛盾不斷......

“既然劉暟說是借給了濟南六府挪用,那幾個知州就都應該押解進京審問。”

八阿哥溫和的道:“四哥,原只是劉暟一人做事不周,何必牽扯那麼多的人,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沒必要鬧這麼大的動靜。”

“八弟是要徇私舞弊?”

“四哥說的哪裡話,濟南等六府既然都說沒有見過銀子,那這案子還審什麼?劉暟按律當斬。”

胤禛微眯着眼:“是麼?這麼快就下結論?”他說着將個奏摺扔到八阿哥跟前:“那你瞧瞧這個,說的也有理有據,看樣子,就是不斬也該流放三千里。”

八阿哥自始至終溫潤和藹,拿過奏摺看了看,漸漸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這是....”

“我一併收到的,舉報原任巡撫王國昌將存貯沂州之銀擅用,保庫之時謊稱並無虧空,我已經叫人去查了,如果確實庫銀虧空,那王國昌也一併斬了最好。”

王國昌可是八阿哥的人,知道的人並不多,沒想到卻叫胤禛挖了出來。

原以爲在劉暟的案子上自己佔了上風,壓的胤禛沒有還手之力,卻沒想到胤禛還有這樣一招,以牙還牙,自己絲毫沒有沾到便宜。

八阿哥的眼也幽深起來:“四哥非要這樣?”

“凡是貪官污吏一個都不應該放過。”胤禛淡淡的道,他彈了彈衣裳上的褶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王國昌我是收拾定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胤禛的背影筆直又堅硬,若站在原地就好似一粒釘在地上的釘子,有着難以想象的強硬和不容忽視的實力,八阿哥漸漸握緊了手,自開始辦事他確實還沒有這麼狼狽過.......

大阿哥有些不悅,朝着八阿哥道:“王國昌也沒爲咱們辦過什麼實事,他老四要收拾就叫他收拾,多少挽回些面子也沒什麼,你何必這樣倔?”

王國昌是沒爲大阿哥辦過什麼事,但對他卻一向孝敬,八阿哥垂着眸道:“沒打過交道不知道,四哥這個人極其強勢有手段,全不似表面上看來一味的苛刻,有張有馳,若不收服只怕以後是個厲害的對手。”

大阿哥不在乎的擺了擺手:“他在朝堂上沒結交下幾個人,成不了大氣候,太子對他做的事,以爲他不知道還將他當心腹,你放心吧,他是不會真心實意幫太子的,你只將劉暟趕緊處置了就行!”

大阿哥這個人,想成大事只怕也不容易,看的太直太簡單了。八阿哥這樣想着嘴裡答應道:“是,我知道了。”

王國昌的罪行鐵證如山,胤禛出手叫他根本沒有翻盤的機會。

最終劉暟和王國昌都判了流放三千里,又令兩月內還清挪用的公款。聽說王國昌的銀子八阿哥幫着湊了不少,都流放了無用的人八阿哥還這樣對待,叫跟隨他的人是怎樣的心境?這也是八阿哥的高明之處了。

天氣太熱,皇上在京城待不住,便又要巡幸塞外。

胤禛想帶着弘謙去,權珮也有心去看看塞外,這到叫胤禛高興起來:“走吧,咱們都去,塞外騎馬那感覺可跟馬場上不一樣,一望無際,豪爽的很!”

“聽爺這樣說,不去那可真不值得。”

於是便定下了權珮跟着一起出行塞外,這叫家裡的衆人又失望起來,原本還想着這次會不會輪上自己,沒想到福晉想要去。

權珮帶着久兒回了家收拾東西,在莊子上瘋慣了,久兒的膽子到大起來,也不似先前回來那麼緊張了,就是剛回來那會瞧見三格格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這叫權珮放心了很多。

一面叫丫頭們收拾,她一面又寫了幾樣調香的方子。

蘇州的大管事李勝又來回話,帶了不少禮物,也帶來了好消息:“......啓蒙書院這一批學生裡大一些的都結業了,新進了大的書院讀書學習,比尋常沒有在學堂裡學過的學生素質好底子更好,先生教起來省心學生們學的也輕鬆,成績都在前頭,叫衆人誇讚不已,這次學堂收學生,一下子來了一百多人。”

“不管誰來規矩不能亂,考試過了的才能收,過不了,誰的面子都不給。”

“奴才明白,就是按着您定的規矩來的,一共收了五十三個學生,校舍就顯的小了些,又多分出來兩間屋子備用。”

帷幔輕輕晃動,盪漾出一圈圈波紋:“你辦事我是放心的,叫弘謙帶你在京城轉移轉,過兩日在回。”

“謝福晉!”

書房裡權珮在低頭寫字,久兒湊到權珮跟前:“額娘忙麼?”

“什麼事?”

久兒小聲道:“額娘還生三姐姐的氣麼?”

權珮停下來,轉頭看着久兒:“怎麼呢?”

久兒皺着一張小臉:“三姐姐現在也挺可憐的,額娘要不就不生氣了吧?”

幼小的久兒纔跟一旁繁茂的萬年青一般高低,權珮蹲□子看着久兒:“誰跟你說了什麼嗎?”

“大姐姐帶着我玩,我看見三姐姐吃的東西都壞了.......”

權珮摸了摸久兒的腦袋:“你三姐姐推你是額娘叫她推的麼?”

久兒茫然的搖頭:“不是.....”

“她做壞事是她自己的主意,誰都應該明白做壞事是要收到懲罰的,路是她選的,沒有人逼她,我沒碰過她也沒罵過她,她只是受到了她應該受的懲罰,跟額娘生氣或者不生氣沒有必然的關係,你能不能明白?”

久兒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很明白.....”

權珮笑着摸了摸久兒:“記下就行,以後慢慢就明白了。去告訴你大姐姐,額娘不生氣了。”

久兒又高興起來:“好的!”

久兒興高采烈的告訴了大格格這話,卻叫大格格的面色難看起來,她忽然意識到即便嫡額娘說不生氣了,但又有什麼作用,妹妹的錯是真實存在不能抹去的,並不會因爲嫡額娘這句不生氣有什麼改變,一旦犯錯總會受到該受的懲罰,誰都避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