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冷風如鉤。
深秋的寒風徹底的吹涼了海王幫大幫主的一片丹心,他欲哭無淚的望着只剩下一截截灰燼的營地,一陣陣悲酸涌上心頭。
滿目瘡痍的情形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蝗災過境時候的莊稼地,正是因爲吃不上飽飯,他才毅然決然的離家出走,來到古海城加入當地的幫派。
掐指算來,轉眼間已經過去十幾個年頭了。
在街頭喋血的歲月裡,刀傷、疫病、背叛、或是失去最好的兄弟,這些常人眼裡的苦楚,從未讓他掉過一滴眼淚。
可是,現在,他哭了,淚水順着臉頰流淌不止。
從一名嘍囉到大幫主,中間踏着多少人的性命,多少場打拼的血泊,多少次的爾虞我詐,多少無語訴說的委屈,只有他自己心裡最清楚。
然而即使如此,大幫主從未覺得像今天這樣失敗。
苦心經營的營地,竟然一個轉眼兒,沒了!
大幫主只是回城小住三天,再回來時,偌大的營地成了一片廢墟,這叫他怎麼不心疼!
興許按照前些年海王幫的規模、財力、人力來說,這麼個小小的營地,沒了就沒了,大幫主怎麼都不會心疼。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天下大亂,起義軍四起,海王幫的日子越來越難過。
比人數,比財力,比勢力,海王幫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空手套白狼的起義軍,只能將勢力範圍一點兒一點兒的回縮到古海城方圓。
豈料禍不單行,新近冒出的山王幫風頭正勁,處處與海王幫唱對臺戲,急得大幫主一夜白了頭。
前有狼後有虎,幫中上下上千張嘴巴指望着他吃飯,如此困窘下去,他一定會被幫衆活活的撕碎!
常言道,天無絕人之路。
大幫主聽說囚牢山海瀾寺附近埋藏着大寶藏,樂得他幾天幾夜合不上眼,一門心思想要找出這個寶藏。
像海王幫這樣比小弟,打也打不過,比財力,拼也拼不過的幫派,最合適的發財手段就是挖寶藏!
這不,他欽點了一名心腹小頭目,帶着幫裡一多半的財物到囚牢山下安營紮寨,就是爲了打造一個營盤,爲將來上山尋寶,奠定堅實的物質基礎。
大幫主以爲山上的和尚只會吃齋唸佛,就算帶着小弟們鬧到寺裡,也會平安無恙。
誰知這些和尚吃了什麼草藥,性子陡然而變,一把大火燒了營地,二三百幫衆不知所蹤,天知道他們是不是被和尚們抓去還是砍頭。
大幫主身邊的心腹小聲的試探問道:“大哥,那些人不會都被殺了吧?”
大幫主一瞪眼睛,喝道:“我哪知道!”
心腹見着大哥臉色不善,知道自己不該多言,迴轉道:“大哥,此仇不能不報啊!”
大幫主沒好氣的說道:“廢話,這還用你來教我!我不知道要報仇?”
心腹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這時又不好不講話,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大哥,我立刻回去調兵遣將,發兵滅了海瀾寺!”
大幫主一巴掌將心腹扇倒在地,吹鬍子瞪眼,罵道:“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你知不知道幫裡還剩下多少人馬?就算人馬齊備,打架會不會死人,死人要不要撫卹金,你又知不知道幫裡還剩下多少銀兩!你這麼熱心打殺,好啊,給你一把刀,哦,一把刀不夠,兩把刀行不行,你去給我把和尚們都殺掉!”
心腹被老大好一頓教育,淚流滿面,抱着老大的大腿,哭訴道:“大哥啊,小弟我這才知道你的難處有這麼多!小弟以後一定省吃儉用,爲了大哥,一定不再打打殺殺了!”
大幫主一腳踢開心腹,朝他啐了一口唾沫,接着罵道:“搞幫派的不打打殺殺,吃什麼,喝什麼!你就是一個只懂吃喝的廢物,飯桶!”
心腹一個軲轆翻身起來,笑嘻嘻道:“大哥說的是,要不然我怎麼會死皮賴臉的跟着您呢!接下來,咱們要怎麼做呢?”
大幫主的臉色這纔好了一點,沉思道:“硬碰硬,肯定是不行了!你看幫裡只剩下這二十幾位撐門面的騎士還拿得出手,可不能讓他們冒險,剩下的不過是些老弱病殘,根本不行,連拿刀都困難。爲今之計,強攻不行,只能智取!”
心腹腹誹道:“智取?就憑你的智商還能智取?”
然而他的面色上沒有流露出一絲的不滿,又試探着問道:“小弟以大哥馬首是瞻,大哥你說怎麼辦,我們這些小弟就怎麼辦!”
大幫主一臉的猥瑣,笑道:“你忘了我們以前是幹什麼買賣的嘛?哈哈哈!”
幾天之後,將道路打通之後的海瀾寺,遊人如織,香火鼎盛。
玄元站在海瀾寺的大門口,不斷的迎接着慕名前來拜佛的遊人。
他身爲海瀾寺的知客僧,是寺裡的第一道門面,禮儀、氣度、言語上不容得出半分的差錯,身後跟着的小徒弟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師父,模仿着玄元的神態動作。
玄元整了整衣領,接過小徒弟遞上來的手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他極爲滿意這個新收的小徒弟,小和尚眉清目秀,腦筋轉的儘快,什麼事只教一遍,便牢牢的記在腦子裡,再也不用他操心。
如今海瀾寺發展速度極快,單單是他自己一人每天迎來往送不下上千人,實在承受不過來,正好收下個小徒弟,幫幫自己分擔。
玄元新收的小徒弟,不是別人,正是既被周雲飛救過,也救過周雲飛,大悲寺的那羣小和尚中的一個。
周雲飛重傷昏迷之時,這些小和尚跟隨着李昭雪,一起護送周雲飛到黃河邊。
李昭雪沒有辦法帶着他們過河,只好等了幾天,天氣轉好之後纔來到寺裡。
這些小和尚剛來寺裡,起先是戰戰兢兢的處事,後來與大傢伙熟悉,才放下心來,開心的生活。
正巧,玄字輩的和尚開始收徒弟,見着他們聰明伶俐,便紛紛收在自己的門下,成了海瀾寺“祖”字輩的新成員。
玄元的這個小徒弟,法號爲“祖迎”,跟着他學習知客僧的技巧,爲以後擔當一面做着準備。
漸漸的,日上三杆。
祖迎用過午膳,回來接替師父的位置。
每天中午的時候,來往的遊客最少,祖迎常常在這個時刻獨自頂着玄元的位置,做的倒也不錯。
玄元又整理了一下祖迎的衣角,不放心的囑咐道:“知客僧這個位置,是寺裡的門臉,不可丟失半分!不管發生什麼事,沉心靜氣,小心的應對!”
祖迎用力的點點頭,說道:“放心吧,師父!”
玄元轉身去齋堂用膳,只剩下祖迎一個人站在門口迎客。
其實迎客這個活計,說重不重,說輕不輕。
相對於普通的香客來到海瀾寺進香,定然不清楚寺裡建築的方位,這個時候就需要知客僧上前指點道路。
相對於武林人士,知客僧又起到了寺院發言人的重要角色,由他們與江湖朋友交往,發生矛盾衝突之時,也是由他們去談判解決。
因此,將知客僧說成是一寺住持的左膀右臂,也是未嘗不可。
正值午時,遊人最少,只有幾個人來向祖迎問路,祖迎仔細友善的回答,將他們滿意的送走。
寺門外,一位老者拄着柺棍,一步一顛的往寺院走來。
他一邊走,還一邊唸叨着:“老頭子來求佛,求得平安子孫多。”
祖迎看着老人腿腳不靈便,趕緊上前幾步,扶着老人的胳膊,問道:“老人家,你這是要來寺裡上香嗎?”
老者滿頭的白髮,臉上全是褶子,笑呵呵道:“是啊,小師傅,聽說你們寺裡菩薩靈,高僧多,就來求求平安!”
祖迎年幼,個頭剛好夠着老者的肩膀,他說道:“老人家,你是要去進香的話,那得去大雄寶殿。只要誠心祈求,佛祖一定能庇佑您!不過大雄寶殿離這兒有些遠,您等等,我找一位師兄扶着您去!”
老者不住的搖頭,急道:“不用!不用!老頭子我身子骨還硬朗的很!用不着給和尚師傅們添麻煩!”
附近有些遊人已經注意到了祖迎的善舉,暗自讚歎着海瀾寺和尚們的好德行。
祖迎不好勉強,說道:“老人家,那您現在這兒歇一會兒,等着日頭下去一些,不那麼曬人的時候再去上香。”
老者這次倒是不反對,笑道:“好,好,聽小師傅的。”
祖迎將老者扶到旁邊的知客禪堂,這裡既是知客僧休息的地方,也可以用作會面的處所。
老者坐定,祖迎奉上茶水,點心,自己告退,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過了好久,香客越來越多,已是臨近下午。
祖迎忙着回答香客的問題,忙得昏了頭,將老者忘在了腦後。
冷不丁身後有人拍他的肩膀,祖迎轉頭一看,卻是周雲飛,忙行禮說道:“見過住持師叔!”
周雲飛笑道:“這幾天住的可習慣?”
祖迎點點頭,說道:“師兄、師叔,待我們可好了!睡得都是從前從未睡過的板牀……哎呀!”
周雲飛還未說話,只見祖迎拍着腦門,往知客禪房裡跑去,周雲飛納悶,跟在其身後。
來到知客禪房,老者仍然坐在禪房的牀上,一隻手頂着腦袋,兩眼緊閉,似乎是睡着了。
祖迎上前輕輕的喚着老者道:“老人家,醒醒!”
然而老者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聽到祖迎的聲音。
祖迎大着膽子,用手一推老者的身子,誰料,老者竟然一下子倒在了牀上,一動不動。
站在後面的周雲飛大奇,走上前,伸手一摸老者的脖子,絲毫感覺不到動脈的跳動,立刻又翻起老者的眼睛,瞳孔微張。
祖迎的雙拳緊攥,一顆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問道:“師叔,他怎麼了?”
周雲飛臉色不善,一扭頭,吐言道:“他死了!”
祖迎一聽,臉色驚得立刻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