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殺人夜。
周雲飛獨自一個人在黑夜的密林中拼命的奔跑。
他身穿月白色的僧袍,如光潤的瓷器,於黑夜中愈發的顯眼,腳步飛快,掠過冰冷溼潤的泥土,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足跡,寬大的袖口在疾風中獵獵作響。
周雲飛的身後,尾隨着一條由探馬赤軍士兵的火把組成的火龍,蜿蜒出去,看不到盡頭!
他轉身看了看身後的一衆追兵,慢下腳步,緊了緊背後的軍用揹包。
看起來追兵與他有一段距離,暫時是安全的,周雲飛的耳邊遠遠地傳來追兵的呼喊。
雖然被追上只是遲早的問題,但是周雲飛並不慌張,悠閒地倚靠在一處山壁之下,墊着衣袖拭去額頭上的細汗,調整着有些急促的呼吸,緩慢而悠長。
他已經將追兵成功的引到葫蘆谷,超額完成任務。
許久,嘈雜的叫喊一時頓停,像一隻聒噪的鴨子被扼住喉嚨,發不出聲響,只有陣陣輕微的腳步聲隨着疾風吹進他的耳裡。
周雲飛站起身,自然地伸手到背後的軍用揹包中,取出一顆閃光彈,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
眼下四處漆黑,雖然見不到半個追兵的蹤跡,他卻能感覺出四周緊張的氣氛,朝着他慢慢合攏。
好一羣訓練有素的追兵!
穆哈爾那雄壯低沉的聲音驀地在周雲飛耳邊響起:“你,不用怕,跟我回去,不殺你。”
周雲飛靜靜地盯住從黑暗中浮出的身影,靠近後,纔看清楚一些。
穆哈爾滿臉胡茬,臉色赤黑,耳邊垂下兩捋小辮,身穿布袍,刀未出鞘,操着一口生硬的漢話將剛纔的喊話重複了一遍:“你,不用怕,跟我回去,不殺你。”
這是周雲飛第一次見到元朝的蒙古官兵,他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蒙古兵的裝束,心中揣測此人的官職軍銜,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現身的大漢和隱藏在黑暗中的探馬赤軍追兵說道:“我不怕,但願一會兒,你們也不怕。”
說完,他拉開閃光彈上的拉環,朝來人身前一丟,轉身,用衣袖緊緊遮住雙眼,只聽噗的一聲低響,眼前一陣白光閃過,耳邊立即傳來一聲聲哭喊,撕心裂肺,似鬼哭狼嚎。
“疼!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瞎了!”一聲聲叫喊驚天動地,但周雲飛不懂蒙語,看着痛苦中的蒙古兵連連搖頭。
周雲飛心中一陣恍惚,來不及多想,掏出繩索,連接在左臂的弓弩上,手臂直直指着懸崖頂端的一顆參天大樹,撲哧一聲,弩箭帶着長繩深深射進大樹,周雲飛順着繩索快速爬到懸崖頂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山崖下的追兵。
這些追兵仍然捂着眼睛哭喊着,就連穆哈爾和蒙古少年也不免中招,雙眼刺痛,深入眼窩,流淚不止。
蒙古少年哭喊道:“父親!父親!你在哪?我的眼睛瞎啦!”
穆哈爾當時距離周雲飛最近,受的傷害最大,但他身爲主將,生生的忍住劇痛,不喊不叫,聽到兒子哭喊,高聲嚎道:“兒子,別怕,爲父在這裡!”
穆哈爾雙手前伸,憑空亂摸,老淚縱橫,腳步踉蹌,四處找尋驚慌的兒子。
此時此刻,再無威猛英勇的常勝將軍,只有一個腳步踉蹌,心憂子女的可憐老父。
周雲飛站在山崖上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有些懊悔,但是除了這個辦法,一時卻也想不出其他不傷及人命又能逃跑的做法。
周雲飛朗聲道:“阿彌陀佛,若非將軍苦苦相逼,貧僧斷然不會使出霹靂手段。”
他說話時,不自覺地運用上了內力,聲音如黃鐘大呂,在山谷中迴盪,好似無處不傳音,處處不傳音,令人振聾發聵。
探馬赤軍中的漢人士兵極少,多是蒙古和色目漢子,但是他們長年駐紮在黃梅寺山下,多少能聽懂些漢話。不少士兵聽到周雲飛發話,齊齊跪下,磕頭哭喊道:“大師開恩啊!大師開恩啊!”
方仁姍姍來遲,他不會武功,僅僅憑着一腔怒火發足狂奔,不一會兒就力竭倒地,士兵們並不管他,直到現在他才追進葫蘆谷。
剛到谷中,方仁就被眼前森羅景象嚇住。
探馬赤軍的軍士號稱精銳中的精銳,竟然一起跪在地上,衝着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不停的磕頭,口中唸叨着:“大師開恩!神僧開恩!”
“這是怎麼回事?”方仁發了瘋似的,抓起一個士兵問道。
那個士兵似乎失了神,只會不停的磕頭求饒。
方仁氣急,又撈起另外一名士兵,才斷斷續續地得知詳情。
“我們惹怒了大師,大師施展法力,讓我們成了瞎子!”士兵哭喊道。
“胡說!哪位高僧能有此神通!”方仁不信。
“對!對!對!是神通!求大師收回神通吧!”那名士兵知道“神通”一詞,趕忙用上,只盼少受苦楚,恢復光明。
周圍的軍士,聽到“神通”,也紛紛求饒,一時間,這個從未聽說的詞縈繞在士兵們的心頭,結果閃光彈令人致盲的功能,就這樣以訛傳訛,被當做周雲飛的神通,有好事之人起其名爲“雷霆之怒”,爲世人所知。
“大師?哪個大師?”方仁擡頭一看,卻見一個和尚模樣的人影站立山岩之上,瞧不真切。
周雲飛發現方仁,說道:“方仁,你我素無冤仇,無緣無故,你卻引來官兵想要置我於死地。常言道,天地有因果,人間有正義,他日佛祖必降下懲罰,讓你悔恨終生!”
“啊?周雲飛?是你!”方仁眼中瞳孔放大,萬萬沒想到自己算計一番,還是讓周雲飛得去衣鉢,真是機關算盡,到頭來一場空。
周雲飛又對士兵們道:“若是平日裡行善積德,眼中此痛三五日可退,若是平日裡作惡多端,便罰他一輩子不見光明,你們好自爲之吧,貧僧去也!”說完他縱身躍下,一襲白袍,飄飄然輕身入林,去尋衆人。
衆士兵聽得周雲飛所言,磕頭謝恩,頭破血流,渾然不知。
周雲飛巧妙的解決追兵,手段驚世駭俗,後人有詩讚曰:
“黃梅方仁費心機,挖空心思害雲飛。霹靂手段神通現,雷霆一怒自在還。”
周雲飛藉着月光在地上尋找石子記號,心中懊悔,倉促之間沒有與衆人商討,萬一衆人留下記號,他卻找尋不着,茫茫人海,讓他何處去尋。
沒過多久,周雲飛放下心來,找到一個大大的石頭堆,擺成箭頭狀,指示方向。
周雲飛鬆了一口氣,踢散石子,一個一個路標尋找,終於在破曉時分,尋到在河邊休息的衆僧。
小珠子遠遠的瞧見周雲飛趕來,焦急的喊道:“當家師兄,快些,方丈不行了!”
周雲飛聞言大吃一驚,內力自然涌到雙腿,速度頓時一提,一踏足便現出一個小坑,身形拔高一丈有餘,斜斜歪歪的跳躍至衆僧跟前。
同明大師拉着周雲飛的衣袖,來到同空老和尚面前。
此時,同空方丈坐在河邊的一塊方石之上,急切的問道:“可曾傷人性命?”
周雲飛臉色凝重,回答道:“不曾,未傷一人。”
“好啊!小子,本事不小,合我心意!”同方大師大力拍着周雲飛的肩膀。
同空老和尚微笑着點頭,滿意的看着周雲飛,心中感嘆自己費勁千辛萬苦,最終找到了預言的接班人,人品德行悟性皆爲上佳,實在是衣鉢傳人的不二人選,心裡再無遺憾。
突然同空老和尚臉現金光,聲音空洞,道:
“凡夫草民真心煉,山河大地涌金蓮。勿言自己佛根淺,玄覺與衆不兩般。”
“阿彌陀佛,我去了。”說完,同空雙眼垂落,坐化涅槃。
衆僧悲從心來,忍淚唱唸往生咒,數十遍不休。
周雲飛對着同空方丈的金身,行三拜九叩弟子之禮。衆人合力拾來柴火,熊熊烈火掩住一代高僧的身軀,化作一陣青煙,翱於天際。
衆人見周雲飛悲痛,不敢上前,小珠子代衆人問道:“當家師兄,咱們去哪啊?”
周雲飛紅着眼眶,看着天際升起的紅日,意味深長的說道:“一切隨遇而安,佛祖自有安排,咱們到時便知。”
說完,周雲飛起身,領着衆僧過河,成就了未來一個又一個的江湖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