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時,坐在龍椅上的盛康帝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原本正高聲辯論的臣子們戛然消音,紛紛側目,虞世忠虞相拱手道:“陛下,請保重龍體啊。”
與虞相併排對立而站的李國昌李相也道:“陛下,國事天天有,一時是辦不完的,您要先保重龍體爲要,您身康體泰纔是國之根本。”
“是啊,是啊。”底下臣工紛紛表態。
皇太孫是一直被盛康帝帶在身邊教養的,他不列臣班而是陪伴在左右,此時正捧了茶給盛康帝,“皇祖父,您好些了嗎?”少年眉清目秀,一派關心。
盛康帝站了起來,“朕有些不舒服,着令周相、虞相、李相三人主持接下來的廷議,有結果了報給朕知道。晟燁,你不必過來,列位臣工都是你的長輩,你好好聽聽。”晟燁是皇太孫的名字。
“是,皇祖父。孫兒恭送皇祖父。”
從乾清宮出來,扶着金黃的龍柱盛康帝又是一陣咳嗽,跟在身邊的張全忙道:“陛下,還是再請太醫來看看吧。”
“不必了,擺駕……”盛康帝猶豫了一下,“就去麗妃那裡吧。”
“是。”
一時來至麗妃宮,麗妃接到旨意忙跪地迎接。
“起來,每天跪朕的人多了去了,朕不需要你再跪朕,說了多少遍了。”後頭半句話便帶出了怒氣。
宮殿內麗妃收拾的素雅精緻,正當中擺放了一張雕花案,案邊放着一張紫檀木躺椅,盛康帝往上一趟,按壓着額頭道:“朕有些頭疼。”
麗妃便來至盛康帝身側,輕柔的道:“臣妾幫陛下按按。”
“按按吧,朕正想着你這手藝。”
話音落下,宮殿裡頭靜悄悄的。
不一會兒盛康帝便睡着了。
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麗妃還在按,他伸手握住麗妃的手,滿心熨帖,“手指都僵了吧,你呀,坐,陪朕說說話。”
麗妃搖搖頭,語調輕如春雨,“陛下,嗯……”
“有什麼話你就說。”盛康帝放開麗妃的手,神情便淡了。
“咱們的皇兒知道他父皇病了,想過來看看您,儘儘孝心。”
盛康帝垂眸噗笑,“讓嗣佑進來吧。”
此時一直等在隔斷外頭的三皇子嗣佑便走了進來,跪地請安,盛康帝一擺手,“起來吧。”
“父皇,兒臣……就是不放心,過來看看您,知道您身體還好兒臣就放心了。”三皇子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好,好孩子。”搖椅晃動了起來,盛康帝揉揉緩解了痛感的太陽穴,閉着眼問道:“昨日週一正壽辰,我聽說你也去了。”
三皇子神情一凜,額上便冒了汗,“父、父皇。”
“啊,沒事,你不是去看望自己朋友的嗎,朕知道,你和翰林侍讀周泰安挺好的。”
話至此處,三皇子便微微顫抖起來,麗妃看的心急,可她死死揪扯住帕子,死死抑制住想開口爲兒子說句好話的衝動。她知道,皇上之所以常來她的宮裡,便是因爲她懂得怎麼說話,該說的話就說,不該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會說。連太后都說,在她身上有當年董卿卿的影子,秀外慧中,綿裡藏針。
是的,董卿卿,那個與皇上有青梅竹馬之誼,令皇上一直銘記在心的內廷侍女。
麗妃垂下頭,不理會兒子拋來的求救的目光,細細的打量自己袖緣上繡着的纏枝蘭花。
盛康帝這回是真笑了,“你呀,膽子還是這麼小。去了就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和朕說說,都遇上什麼好玩的事兒了,說給朕聽聽,解解悶。”
聽着盛康帝的笑聲,三皇子這才偷偷吐出一口氣,想了想,帶出三分笑模樣,湊趣道:“兒臣這裡還真有一件趣事可說給父皇聽。”
遂將在週一正府上發生的羣毆事件添油加醋說了一句,最後笑道:“兒臣聽了只覺得那姓錢的商人可真會鑽營。”娶了洛瑾瑤,一舉登上貴族圈。
盛康帝忽的睜開眼,內裡深邃沉黯,又緩緩半閉上,笑道:“是啊,是挺會鑽營的。”那小子,朕私庫裡一半的銀子可都是他賺來的。
想了想又道:“無緣無故的圍毆姓錢的……”說到此處一頓,暗自呸了一口,罷了姓錢的便姓錢的,“圍毆那姓錢的,定然是有前因的吧,那個周泰安可有告訴你?”
三皇子察言觀色,見盛康帝談興正濃,心裡高興,便道:“說了,起因是爲了一個女子,這女子還得叫父皇您一聲皇表舅父呢,是滎陽姑奶奶的外孫女名洛瑾瑤,那姓錢的便是娶了洛瑾瑤。”遂把從杭州開始錢金銀打了趙筠,趙筠又糾結堂兄弟報仇的事兒說了一遍,故意逗趣道:“都說紅顏禍水,看來此話不假。”
“這裡頭定然是還有前因吧。”盛康帝笑道。
“父皇聖明。”遂又將洛瑾瑤、趙筠、錢金銀之間的恩怨簡略說了一下,最終總結道:“追根溯源,還是因爲洛瑾瑤自己行爲不端的緣故。”三皇子撇了撇嘴。
“那也是你的一個表妹吧,嗯?”盛康帝一挑眉毛,“怎麼這麼說話。”
三皇子訕笑。
彼時張全來稟報道:“陛下,廷議有結果了,周相、李相、虞相求見。”
盛康帝起身,道:“去上書房。麗妃啊,朕走了,你們母子聊吧。”
麗妃並三皇子將盛康帝送出去老遠,麗妃往貴妃榻上一坐,便道:“我知道,那次你外祖母私下裡爲你向魯國公府提親被婉拒了,你心裡不舒服,可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心裡縱然有再多的不忿都不能表現在臉上,你自己想想你方纔表現的有多差,你父皇心裡怕是又要瞧不上你了。”
三皇子往躺椅上一坐,劇烈搖動起來,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兒這不是一時沒忍住嗎。魯國公府不識擡舉,往後有他們的好果子吃。”神色不免陰鷙。
麗妃走過來,坐在三皇子身邊剝了一個香蕉遞上去,用帕子爲三皇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疼愛道:“方纔嚇壞了吧。”
咬一口香蕉三皇子心有餘悸道:“母妃,父皇怎麼什麼都知道,他、他難道派了人在我身邊監視我?”
“吧嗒”香蕉掉在地上,三皇子惶惶不已。母妃,這可怎麼辦呢。”
“別慌,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又沒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小事你父皇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吃。”麗妃又剝了一個香蕉給三皇子,“你怕個什麼,與皇太子、二皇子那幫子人相比,你做事的連雞毛蒜皮都不算。聽母妃一句勸,歇了心思做你的閒散王爺吧。”
“我又沒做什麼,我瞧母妃比我還膽小呢。”三皇子哼了一聲,“您啊真是白擔了寵妃的名頭,一點用都沒有。”
麗妃搖着團扇笑道:“那個人,首先是皇上,其次纔是你的父親,我的男人。你記住,要先把他當皇上,再然後纔是你的父親。我總是記得你父皇說過的一句話,大齊國是他的,他以及宮裡頭的這些皇后妃嬪皇子公主也都是大齊的,爲了大齊,人就太渺小了。”
三皇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走在上書房的路上,盛康帝便道:“最近可有那小子什麼消息。”
張全就等這句問話呢,便道:“小主子說想考武狀元。”
“還說了什麼?”
“沒了。”張全小心翼翼的道。
盛康帝便笑了,“朕就說他自從前年考上了武舉人就沒動靜了,原來在這兒等着呢。思忖着,他這回受了委屈了,朕就要心疼了。呵,到底是忍不住了。”
頂頭的太陽有些烈,張全擦了擦臉上的汗,陪着笑,“到底是龍子不是,一直冠着別人家的姓也不是辦法。”
“張全說吧,你收了他多少銀子。”
“奴才該死。”張全幾不曾嚇破膽子,登時跪地求饒。
“起來。”盛康帝道:“收了就收了,你是朕身邊的大太監,收的還少了,當朕不知道呢。”
“陛下聖明。”張全戰戰兢兢道。
“小樣兒,跟朕耍心眼,不準。”
說罷,龍庭闊步進了上書房。
魯國公府。
錢金銀傷的有些重,這幾日便只能窩在山明水秀閣裡養傷,眼皮子底下洛瑾瑤圍着他轉,在他眼裡那小模樣就化成了妖妖嬈嬈的,可着勁的勾引他,饞的兩眼冒光,小兄弟雄赳赳的擡頭,奈何渾身骨頭都疼,看得着摸得着也親得,就是不能入巷,更不能抱在懷裡可着勁的揉搓揉搓,氣的他見了洛瑾瑤就不給好臉色。
這會兒他讓人搬了張藤椅放在荷塘邊上,手裡攥着釣魚竿,旁邊沏着一壺碧螺春茶,小日子過的挺悠閒,可滿臉都是鬱悶。
洛瑾瑤站在八角亭子裡,石桌上鋪着宣紙,碧雲手裡捧着一茶盤小青瓷碟子,碟子裡頭盛着濃濃的顏料,秋夢抱着筆筒,喜鵲託着筆洗,都瞧洛瑾瑤作畫,都是看一眼畫再看一眼錢金銀,畫成後都嘰嘰喳喳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