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綿裡藏針
“這門親我一開始就是不贊同的,奈何她親孃就是頂着我允了。我是瑤兒的繼祖母,在大夫人跟前也沒個話語,夜裡睡不着覺我就想着,在我有生之年可還能見着瑤兒幾回呢。幸好,幸好瑤兒還是孝順我的,知道我日日夜夜的思想她,這就來京了。”老夫人萬氏哭一回笑一回,忙對三夫人道:“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安排人準備去接。”
又指着跪在下面的來貴對秀容道:“你快安排他去用個飯歇個腳,可憐他日夜馬不停蹄的來報信,想是又累又餓了。”
“噯,奴婢這就去。”秀容走近幾步語態和氣的對來貴道:“這裡不是你能久待的地兒,你跟我來,有好吃的給你。”
來貴知道自家身份,更知道像公府這種人家規矩大,故一路被領進來都不敢擡頭,生怕衝撞了女眷受無故的責打,聞聽要讓他出去,正中他的意,忙忙的叩了個頭道了謝,跟着秀容躬着身出來。
才站到廊檐下,身軀放鬆片刻,擡眼就瞧見不遠處的石橋上走來了一對主僕,但見那主子打扮的仿若牡丹仙子似的,隨着這女子的靠近,來貴登時便覺自己被晃了眼,神思都不屬了。
秀容掩脣輕笑,輕咳一聲道:“你這人也是怪有趣的。不過也怨不得你失態,咱們這裡的人,十個見了她倒有九個都如你一般的,有一些孟浪的倒還不如你。”
來貴年紀在二十五六上,跟着錢金銀也是有些經歷的人,頓覺臉燙,拱手道:“在姐姐面前失禮了。敢問那是府上何人?”
秀容便道:“那是咱們家大夫人,你家主子可不就是娶了她的女孩嗎。”
說着話,周氏走近了,秀容含笑上前來行禮,“大夫人來了,想來也是爲了二小姐歸寧的事兒,方纔老夫人已發話了,讓三夫人安排人去接,但大夫人來了,想來就不用三夫人動嘴皮子了。”
此時萬壽字捲簾被從裡面掀開,一個梳着雙包頭的丫頭子道:“大夫人,老夫人請您進來說話。”
周氏緩了緩臉色,拍一下秀容的手輕聲道:“多謝你提醒,我先進去了,你的好我都記着呢。”
“大夫人說的哪裡話,您快進去吧,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
堂上,三夫人從丫頭手上接過新茶親捧給老夫人,笑道:“瞧啊,知道女兒就要來了,大夫人也喜的什麼似的。”
一時周氏進來,三夫人便笑着來迎,把着周氏的手道:“大嫂,阿瑤要回來了呢,您高興不高興?”
周氏猛的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我巴不得她一輩子不回來,我有什麼高興的。但看來三弟妹是挺高興的,我怎就能忘了,三弟妹命好,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是沒有的,並不擔心被那孽障帶累了名聲。今日若三弟妹有個親生的女孩,我想着三弟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悠然自得了吧。”
“大嫂,你無緣無故的朝我發的什麼火兒,我可是一片好心。那可是我侄女,她嫁的那麼遠,好容易回京一趟,還不興我歡喜了?沒得你這麼霸道的人啊。”三夫人撩開手,轉身坐到了一旁。
一聽周氏的話,老夫人面色就沉了下來,將茶碗重重往小几上一放,“老大媳婦,你的話我聽懂了,你是嫌棄瑤兒壞了府里名聲。可有句話我要說,虎毒還不食子呢,別個人編排瑤兒也就罷了,怎得你這個親孃還要往她傷口上撒鹽,她如今已是嫁了人的,來京投奔了咱們來,咱們若不派人去接,你讓瑤兒在夫家怎麼處,她夫家若是覺得瑤兒被咱們厭棄了,一時犯渾屈待了她,作弄死了她,我看你這個做母親的可能安心。要孃家是做什麼用的,還不是爲了在夫家有個撐腰的。今兒我就做一回主,老三媳婦,我的話是不中用了還是怎的,你又坐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安排人去。讓大管家吳明瑞領着人去,他安排車架,再讓他媳婦安排丫頭婆子接瑤兒。她親孃不管,我這個繼祖母管。”
周氏氣急反笑,上前來給老夫人蹲了個萬福,道:“老夫人也知道我纔是親孃,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哪有不疼她的,你們只想着要給她撐腰,要接她家裡來住,我也承情,可瑤兒是個什麼心性,我不說老夫人養育了她一場心裡也清楚,年前那一場風言風語使得她病的要死,好容易我遠遠將她嫁了,遠離了是非之地,她自己又回來作死,她自己不愛惜自己,我做孃的卻不能不看顧着,趁着還沒下船來,依我說就打發人追上去,傳信給女婿,讓女婿強行將她帶回去,免得白白葬送在別人的口舌之下。”
老夫人沉吟片刻,拍拍身前的塌沿,道:“你坐過來,咱娘們好生說話。”
周氏依言偎過去,老夫人便覆上周氏的手背苦口婆心道:“你說的也是理,可你難道就忍心一輩子不見她?我也是做母親的,兒行千里母擔憂,這心啊時時刻刻都繫着那頭呢。”
周氏被說的眼一紅就掉下淚來,“我也知老夫人您是一片好心,打心眼裡疼她,想給她這份體面,可誰讓她自己不爭氣呢。也就是咱們家寬容,但凡換一個人家,若是污了名聲,哪還能讓她嫁人,直接打殺了也是有的。”
三夫人忙接口道:“大嫂這話說的很是,遠的不說,就是新昌坊的白翰林學士家,那一家子把個女子貞潔名譽看的比什麼都重,坊間傳聞他家只貞節牌坊就十幾座呢,若瑤兒生在那種人家,哪有個好死,嘖嘖。”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個啞巴。老大媳婦兒,她着三不着兩的,你莫與她一般見識。”
“我要真打定主意和她置氣,哪有她的活頭。”周氏擦了淚道。
三夫人暗中撇了撇嘴,問道:“那是安排人接呢,還是不接?”
老夫人道:“我忖度着他們的行程,不是今兒下午便是明兒早上到,總不能讓瑤兒一個親人也見不着就灰溜溜的給趕回去,那樣,她也少不了要傷心,還以爲咱們都厭棄了她。”
周氏接口道:“不瞞老夫人,我恨的時候是真厭棄了她,恨不得就沒生過。”
“你說的都是氣話。”老夫人笑道。
“可不是。我氣一回就好了,可國公爺是真惱了阿瑤,以前有多疼她,現在就有多恨,國公爺最聽您的話,若真把阿瑤接了回來還望老夫人在國公爺面前多美言。”
老夫人笑指着周氏對三夫人道:“說來說去,她在這裡等着我呢,咱們娘幾個還真就她的鬼心眼多。”
“可不是,十個我綁在一起也比不上咱們大夫人。那我這就安排下人準備着去?”三夫人試探着道。
“且慢。咱們家就兩個女孩,別的倒也沒什麼大影響,我只怕瑾瑜心裡不舒坦。”周氏顧慮道。
“那孩子自來是個懂事的,又和瑤兒好的一個人似的,年前就爲了瑤兒遠嫁哭的成個淚人一般,若瑜兒知道瑤兒要回來肯定比你這個當孃的還要高興。”老夫人笑道。
“早上瑜兒接了壽康郡主的花箋,說是去參加撲蝶會,過響兒就該回來了,回頭我問問她的主意。”周氏起身道:“至於安排人去接的事兒還是我來吧,弟妹也沒個頭緒。我前頭還撂下許多的事兒呢,晚上媳婦再來給老夫人請安。”
“你忙你的去吧。”老夫人善解人意道。
周氏又道:“媳婦還想再問問瑤兒在杭州的情形,我想順手把來報信的奴才帶我那院裡去細問問,老夫人您看?”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拿捏住了你的奴才呢,惹得你巴巴的來要。你帶過去就是。”
周氏訕笑一回,行禮去了。
慈安堂一時寂靜無聲,老夫人漸漸收起笑臉,三夫人便道:“她也就是欺負人家瑾瑜沒有爹孃護着。”
老夫人倏的掃落几上茶盞,“咣啷”一聲,吉祥如意胭脂色氈毯上茶葉四散,三夫人嚇的登時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