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公主愛梅,尤愛白梅。望着隨山風紛落如雨的白玉花瓣,秦國公扶着石桌緩緩站起。
柏元珅忙道:“祖父您要什麼,孫兒幫您。”
梅憐寶見這位秦國公一直盯着梅花看,想着他大概是想折一枝梅,在這裡她的身份最低賤,這活計該她來做,遂往前走了幾步要攀着。
“住手。”秦國公冷斥一聲。
梅憐寶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躲到孟景灝身後,卻並不解釋自己的好心。
孟景灝安撫的捏了捏梅憐寶的手背。
由柏元珅攙扶着,秦國公摸上了一朵白梅,並不想折下,而是用着一種懷念貪戀的神色撫摸,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長平公主,聖祖,我,君文竹,我們四人算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性情相投,惺惺相惜。我們三人都對長平公主有意,私下約定了君子之爭,可我看得出來,那時長平公主歡喜的人是君文竹,於是我不曾爭取就退出了,而聖祖不善言辭,卻對長平公主用情最深。
君文竹耗費十年光陰爲長平公主栽種出了白玉梅,長平公主就嫁給了他,到他們移居杭州後,我們才知,那是他們之間的約定,當君文竹種出長平公主想要的梅花時,她就嫁給他,原來他們早已兩情相悅。
長平公主出嫁那日,聖祖不僅娶了妻還納了四個美妾,我竟以爲聖祖看開了。可後來,以長平公主之名,我們幾個世家聯合攻入大齊皇宮,殺死齊殤帝以後,許是殺紅了眼,聖祖竟……”
“如何?”梅憐寶忍不住追問。
孟景灝驀地攥緊了拳頭,身軀繃直。
“將屠刀伸向了君氏一族和君家兵將,若在盛世,君家則爲文臣,而聖祖卻爲武將,我們幾個世家的兵合在一處才堪堪和聖祖的兵一樣多,舉事的錢財雖是長平公主拿出來的,但聖祖卻是最擅帶兵的,聖祖手裡捏住了一半的兵權,故此、故此……”
秦國公滿面愧疚,雙腿再也站不住,柏元珅忙扶着他重新歸坐。
“我們都向聖祖臣服了,君氏一族被屠戮殆盡,君文竹、君子行父子僥倖逃出宮去,卻沒能逃出京都,我追上了君文竹,看見了穿着君文竹的盔甲,握着他的劍,臉被砍爛了的屍體,我當時就懷疑這個死了的不是君文竹,卻向聖祖稟報說君文竹已死,聖祖是個很精明的人,竟然就相信了,我猜測聖祖也是想放君文竹一馬吧。”
“這麼說來,是聖祖竊了長平公主的國?因爲是長平公主出的錢啊。”梅憐寶沒動腦子,脫口而出。
柏元珅看了梅憐寶一眼,他被絡腮鬍遮住了大半張臉,梅憐寶也看不出他的長相,但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默默閉上了嘴。
孟景灝驀地鬆開攥成拳頭的手,“您接着說。”
“待大胤穩固,安排好了兒孫的前程,我便將自己封在了府內,一則是因愧疚贖罪,二則是爲了保全家族。”秦國公看了孟景灝一眼,“開國功臣,如今只剩我和蔡國公了,其他人,多是沒得善終,那一段宮廷之變再變,幾乎沒有人知道了。”
梅憐寶心想,是聖祖想掩蓋掉這段不光彩的奪位史唄。
“也就是說,君文竹實際上沒死?”孟景灝道。
秦國公點頭,望向紛落的白梅,“這天下唯有君文竹能種出白玉梅。是他,他回來復仇了。”
“寒山圓悟!”孟景灝猛的一拍桌子,又看向秦國公,“是他嗎?”
“若這白梅真是他栽種的,那麼就一定是他。”
“接着說呀,還有別的嗎?您說還有君子行,是君文竹的兒子,樂平郡王的父親嗎?”梅憐寶忍不住又插嘴。
“君子行死了,想是在被追殺時父子失散了,那一年下大雪,君子行懷裡揣着一個嬰孩,凍死在我府門前,是我親手埋的,孩子還活着,卻也凍的渾身烏青,只留了一口氣,我讓府裡女眷把孩子養活了後,親手把樂平郡王交給了聖祖,從那以後,我越發不願出門,心裡受盡煎熬。那孩子我也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啊,也是天之驕子,卻貧困潦倒到凍死在我的府門前。”秦國公流下兩行濁淚。
“怎麼能把孩子給聖祖呢,聖祖非得殺了他不可。”梅憐寶有些氣憤的瞪着秦國公。
“阿寶。”孟景灝蹙眉低斥。
梅憐寶忙捂住自己的嘴,恨恨的想,怎麼就不能裝啞巴呢,非要忍不住說話。
“可樂平郡王非但沒死,還被封了世襲罔替的郡王不是嗎?”秦國公用嘲諷自厭的語氣道。
“長平公主哪兒來那麼多錢財?”柏元珅提出疑問。
“傳說,神龍帝爲瑤皇后修建了一座地宮,和杭州那座瑤池仙苑一樣的名字,地宮內藏有寶藏,長平公主在神龍帝起居注中,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出,瑤池仙苑地宮是存在的,而藏寶圖就在杭州的瑤池仙苑,故,婚後,長平公主請平帝將杭州的那座瑤池仙苑賜給了她,她帶着君文竹移居杭州,費時三年竟真讓她找到了。舉事所需錢財,據長平公主說,就是從地宮所得。”
有寶藏?
梅憐寶眼睛一亮,“地宮在何處?”
看孟景灝和柏元珅炯炯的眼神,顯見都有興趣知道,只是不好開口罷了。
秦國公搖頭,“長平公主沒說,我們也沒問,畢竟,公主能把寶藏之事相告已是極信任我們了。”
“她不告訴你們有錢財可支撐兵馬糧草,你們也不會輕易陪她造反啊。”梅憐寶嘀咕,心裡卻在想,這位公主也是極爲有魄力的,很讓人佩服,可惜還是被摯交好友背叛了。
“那檀郎呢?這藥是誰所造,也太神奇了。”梅憐寶道。
這會兒,她已經成了那兩個矜持的男人的嘴了,他們不好意思問的,她都能問。
“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牀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秦國公慢慢吟誦,神色懷戀。
“那時我們密謀怎樣才能最快的結束戰爭,我說,殤帝死了就快了,公主就認真思索起來,唸了這首詞,說起了這種藥,她說,我知道一種藥,女子服食後與男子燕好,男子會像是死於馬上風一樣,誰也查不出來,而女子也不會被毒死,可是,女子雖不會被毒死,卻也會壽夭,死後,香味不絕之前,屍身不腐。公主說,她不能害一個女子,故此計就擱置了下來。”
“因此藥殊爲卓絕奇異,我就問公主,公主何處得知?公主笑答,神龍年間,民間流傳出了很多關於神龍帝和帝后的話本野史,沒成想都是真的,神龍帝嗜研毒|藥,此藥乃神龍帝閒暇時偶然所得,因當時瑤皇后正在以此詩向神龍帝大發嬌嗔,神龍帝想着此藥之效,故命名爲檀郎。公主又笑言,因瑤皇后常嗔神龍帝不學無術之故,神龍帝爲顯自己是有才學的,常選了瑤皇后喜愛的詩詞命名自己所制之藥。”
聽到此處,梅憐寶不禁對那位瑤皇后又羨又妒起來,悄悄的掐孟景灝的背脊,低聲道:“你看看人家,真正的天下之主,卻一生只有一個皇后。”
林側妃喜歡極了神龍帝帝后的故事,梅憐寶耳濡目染,帝后之間的故事她大體上都知道。
柏元珅側目看梅憐寶,秦國公也瞥了一眼,孟景灝抓瞎梅憐寶作亂的爪子,輕咳一聲道:“外祖父您接着說。”
秦國公細細看了孟景灝幾眼,搖了搖頭,“今日就到這裡吧,殿下要小心。”
見秦國公要起來,孟景灝忙攙了一把。
“長平公主呢?”見秦國公要走,梅憐寶忙問出心中疑問,“聖祖追殺長平公主的丈夫和兒子,那她呢,她在做什麼?”
桃花紛飛,秦國公悵然一嘆,“珅兒,咱們回去吧。”
“殿下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秦國公留戀的看着白梅林,還是邁步往前走去。
梅憐寶又不傻,顯然是人家秦國公不想說,遂閉嘴不問,拿眼睛瞟孟景灝。
孟景灝和柏元珅也都想知道長平公主最後如何了,孟景灝就道:“外祖父?”
秦國公擺擺手,“該讓你們知道的時候會讓你們知道的。我若早見這片白梅林就好了,唉……他是來複仇的。殿下,你千萬小心。”
“孤知道了。”孟景灝點頭。
彼時,領命去找寒山圓悟的李將軍回來了,拱手道:“殿下,主持說,寒山圓悟大師山中苦修去了。”
“跑了?”孟景灝蹙眉,“問明白去了哪座山了嗎?”
李飛鷹回稟道:“主持說,不知,又道:和尚苦修,哪裡會有固定的去處。”
孟景灝冷笑,“怕是跑了。”
梅憐寶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禁不住道:“那個樂平郡王不是也跑了吧?”
梅憐寶一語成讖,樂平郡王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