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的下着,杏花被打的從枝頭簌簌往下落,滿徑堆積如雪。
梅憐寶捏着梅憐蓉脖子上的小洞,一針一線縫的認真。
梅憐菱則拿着錦帕給梅憐蓉擦拭雙臂。
當梅憐菱把梅憐蓉擦拭乾淨後,梅憐寶就發現,梅憐蓉的肌膚白裡透紅,細膩滑嫩,仿若生前。
幽幽的香味從梅憐蓉的身子裡散發了出來,梅憐寶用剪子剪短紅線,問道:“四姐姐,你可聞到香味了?”
“是丁香的香氣。”梅憐菱淡淡道。
香味兒越來越濃,梅憐寶此時基本可以確定了,梅憐蓉服了毒,梅憐寶看向梅憐菱,“從沒見過一個死了的人,不散發臭味而散發丁香味,四姐姐,你不想知道原因嗎?”
梅憐蓉總說自己是姐妹裡最聰明的,其實不是,最聰明,最通透,最安然若素的是梅憐菱。
梅憐菱不語,反而道:“幫我一把,總讓她光着身子,她會羞怒,小心晚上她去找你。”
梅憐寶按住壽衣,“讓仵作驗屍,我想知道她生前吃了什麼導致她死後渾身散發丁香的香氣。”
“就不能讓她安安靜靜的走嗎?”梅憐菱反問,“我們姐妹在一起十幾載,相互算計,相互仇恨,相互嫉妒,相互爭奪父親的疼愛,最瞭解我們的是我們彼此,我不信你猜不透。她是自願死的,不要節外生枝,讓她走好。”
梅憐菱毫不退讓。
“我知道。”
看着梅憐菱,梅憐寶卻想:但你並不知道,這毒藥的來歷很可能是幕後之人給的,爲的就是陷害孟景灝。查到毒藥的源頭,興許就能找出元兇。
從孟景灝那裡得知,太醫沒有查出孟景湛和梅憐蓉有中毒的跡象,梅憐寶卻不信。
梅憐蓉心存死志,但她死前必會爲自己報仇,她主動去服侍被圈禁的孟景湛正說明了這一點,她生母還在梅家,若不願意連累家裡人,最可能就是用毒來殺死孟景湛,而這讓太醫都查不出來的毒她又是從何處獲得的?
梅憐寶就猜測,毒或許是幕後之人給的,因爲孟景湛之死受牽累的是孟景灝,孟景灝被陷害了。
如此一來,定是幕後之人設計的孟景灝無疑。
她得不到大皇子的屍體,就把主意打到了梅憐蓉身上,不親自看一看,她不死心,她不信這天下有能致人死的毒藥會不留任何痕跡。
於是央求了孟景灝帶她去看梅憐蓉最後一面,但她竟沒想到,好歹曾是一個郡王的侍妾,外人看來又是被郡王冤殺的,竟會無人給收屍。
一怒之下,所幸她給收屍。人死恩怨兩消,更何況,她們姐妹之間的恩怨,從她們離開家門,被一頂頂小轎接走的那一刻起早就消散了。她們甚至從心底裡默認了一件事,她們要同氣連枝,要守望相助,因爲嫁出去後,她們就是同出一家的女孩,她們都代表了梅家。
只有梅家飛黃騰達了,她們姐妹纔有臉面,在夫家才能佔一席之地。
上輩子,她也抱着和她們一樣的想法呢。
可惜,梅嚴德讓她失望,讓她恨了。所以這輩子她纔不犯傻。
但顯然,到死都不願意連累家裡,梅憐蓉還在犯傻。或者,她只是爲了保全自己的生母,畢竟覆巢之下無完卵。
梅憐菱壓低聲音,道:“你曾託三姐姐帶給我們的話,我們都收到了,你怨恨父母,不在乎梅家,但我們在乎,我們在乎生母是否安康。小七,到此爲止。”
梅憐菱推開梅憐寶,獨自開始給梅憐蓉穿壽衣。
“四姐姐,這由不得你。”
正在此時,水榭的門被推開了,見着梅憐蓉光裸的身子,孟景灝避開了,眼睛盯着門上的雕花,以視對死者的尊重,“阿寶,你過來,孤有話說。”
“殿下,你快來聞聞,我三姐姐渾身散發丁香的香氣,我三姐姐是被人毒死的。”梅憐寶憤怒的道。
孟景灝正仇如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聽罷,也不避了,忙來查看,香氣濃郁,靠近了不必特意的吸氣就能聞到,孟景灝又看梅憐蓉的屍身,就見那皮膚已經成了粉紅色,竟像是燕好時,血液升騰,肌膚的顏色。
孟景灝大喜,立即道:“張順德,去請仵作來驗屍。”
梅憐菱氣的狠狠瞪了梅憐寶一眼,但當着梅憐寶的面,梅憐菱什麼都沒有說。
“使不得,使不得。”
正在此時,水榭外傳來了梅嚴德慌張的聲音。
梅憐菱鬆了一口氣。大皇子之死,和梅憐蓉脫不開關係,若是被查到什麼,梅家必會被牽累。
孟景灝蹙眉,對梅憐寶這個官迷的親爹並不喜,“孤現在懷疑有人毒害皇子,並不只檢驗你女兒的屍體,孤稍後會稟明父皇,打開大皇子的棺材重新驗屍。”
梅嚴德噗通一聲跪下了,老淚縱橫,“請請太子殿下屏退左右,微臣有事稟報。”
孟景灝揮手,梅憐菱以及伺候的人都走了。
“我不走,我要聽。”梅憐寶固執的道。
張順德將水榭的門一關,孟景灝看向放琵琶的椅子,梅憐寶乖覺的把琵琶抱起來,道:“殿下坐這裡。”
孟景灝坐了,看向跪着的梅嚴德,“有什麼事說吧。”
梅嚴德把心一橫,叩頭哭道:“毒毒藥是我給蓉兒的,是我害死了蓉兒啊。我們蓉兒剛烈,省親那夜被大皇子那般羞辱,蓉兒過不去心中那個砍,就找微臣尋藥,微臣雖開着藥堂,可從不賣毒藥啊。然而蓉兒威脅微臣說,若微臣不爲她尋藥,她就魚死網破,到時候牽累了家裡她也不管,微臣沒辦法,可也並不知何處去尋毒藥,正在一籌莫展,膽戰心驚之際,一個賣貨郎來到了滿井莊,微臣那時正愁的要命,本是隨口問問,不想,這貨郎卻說他有,微臣微臣鬼使神差的就買了一顆。”
聽着梅嚴德說這些話,喚起了梅憐寶暫時並不想想起的事情。
藏在袖子裡的雙手握成拳頭,梅憐寶諷刺道:“父親向來果決,爲了怕受牽累,賠上一個女兒怕什麼,死了一個,還有好幾個呢,實在不行還能再生。”
梅嚴德羞的掩面,訥訥不敢吱聲。
“那貨郎的長相你可還記得?”
梅嚴德忙點頭,“記得。”
“也就是說,是梅憐蓉毒死的大皇子,並和他同歸於盡?”孟景灝心裡五味雜陳,他被父皇懷疑,被福郡王妃懷疑,鬧了半天竟是梅憐蓉下的手。
只是那貨郎透着詭異,一個賣貨郎卻擁有連太醫都檢查不出痕跡的毒藥,分明是有人在背後設計他,挑着父皇懷疑他。
“去畫下來。”雖是如此命令,但孟景灝大抵清楚,那賣貨郎怕是尋不到的。
先是挑撥他和孟景湛,現在又挑撥他和父皇的關係,而他卻尋不到背後之人的蛛絲馬跡,想到此處,孟景灝只覺背脊發涼。
究竟是誰心計如此之深?
腦海裡第一個跳出的懷疑對象就是老四。
老大死了,再讓他失去聖心,老四則被封了雍王,而楓葉山叛亂之時,老五一直護着老四,結果老五死了,老四卻安然無恙。
想着老四那一副溫文儒雅,聖賢模樣,心裡越發肯定。
梅嚴德期期艾艾的不動彈,拿眼睛瞄梅憐寶。
梅憐寶冷笑,就對孟景灝道:“殿下,快拿了我父親去見聖上好洗脫你的嫌疑。”
梅嚴德驚的目瞪口呆,“阿寶你……”
孟景灝握了握梅憐寶的手,搖頭道:“於你不利。此事作罷。”
孟景灝決定按兵不動,就先背下這黑鍋,反正太醫那裡的診斷孟景湛是死於馬上風,而他現在只是被懷疑,並無證據。
若背後之人真想拉他下馬,必然還會動手。
梅嚴德大喜,大禮叩拜,“多謝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梅憐寶嫌棄的撇嘴。
看着梅嚴德也是個玉面俊美的老男子,行事卻處處透着一股子諂媚之氣,可真是個官迷了。若非如此,也不會削尖了腦袋把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往權貴家裡送。
“但,孤還是要讓人驗屍。”說罷,孟景灝看向梅憐寶,“你跟孤回府。”
他瞥向梅憐蓉被用紅線縫好的小口子,再也不能放任梅憐寶在此。
孟景灝拉着梅憐寶走後,梅憐蓉的生母才被放出來,當她看到梅憐蓉的屍體,撲上來就是嚎啕大哭。
壽衣蓋在梅憐蓉身上,梅嚴德看着自己的女兒,有些可惜。
任憑梅憐蓉的生母怎樣哭求,孟景灝找來的仵作還是動了梅憐蓉的屍體。
然而除了屍體散發丁香香氣之外,仵作也沒有驗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