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悔往事

懊悔往事

開學第一天的上午除了分好班級之外,就只有領書籍了。將課本帶練習冊大大小小一共十幾本領到手裡之後,蘇夏的書包已經鼓囊囊的快要放不下了。張巧芝又在班裡講了一些開學之後的注意事項,看了看錶,也差不多十一點半了,就讓大家放學回家,下午準時來上課。

蘇夏揹着那麼重的一個大書包,出了教室,跟王海燕告別,然後站在教學樓前面等田蕊。

等了沒幾分鐘,田蕊就揹着書包,和另一個蘇夏早上見過的女生走了過來。那女生自己跟蘇夏作介紹,原來她叫做許華,跟田蕊是鄰居,因爲同樣都考上了市一初中,所以約定了一起來上學。

三個人一起回家。路上田蕊一直在講自己的班主任和今天上午的排位情況,還有同學等等的,許華間或插兩句嘴,而蘇夏則一直認真聽着她們說話。田蕊看蘇夏一直都比較沉默,疑惑道:“你今天怎麼不愛說話?是不是你們老師太嚴了?”

蘇夏自然不能說自己不說話是因爲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搖搖頭:“沒,我們老師挺好的。我有點餓了,在想中午回家吃什麼飯。”

田蕊摸摸肚子,道:“我也餓了。”三人加快了步伐,田蕊突然道:“對了,你們班分班委沒?我是我們班的生活委員,你呢?”

蘇夏笑笑:“我什麼都不是。”連小組長她都沒參與競選。

田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大聲道:“你居然不是班委?!誒,不可能吧,你小學五年一直都是班長的啊,怎麼到初中突然不做了。是不是你們老師不選你?”

蘇夏點點頭,淡淡道:“算是吧。”

田蕊露出疑惑的表情,問道:“那你們班長是誰?”

蘇夏說:“叫範曉琪,你大概不認識。”

誰想到田蕊突然睜大了眼睛,道:“啊?!範曉琪也被分到你們班了?”她的鄰居許華也露出了些驚訝的表情,跟着說:“我也知道這個範曉琪。”

蘇夏眨眨眼,故作不明:“你們知道她?”

田蕊點點頭,“她爸是咱們教育局長,我也是聽我爸說的。”接着,她像是故意解釋給蘇夏聽一樣,斷斷不絕道:“教育局長你知道吧,就是咱們全市的學校,無論小學初中高中,全都歸他管!”

蘇夏腦門上出現了幾條黑線,她沉默了幾秒,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

田蕊開始巴拉巴拉的說範曉琪如何如何,怎樣怎樣,內容跟蘇夏在早上從田曉燕口裡聽到的差不多。而許華在旁邊也時不時的插上幾句話,蘇夏才知道原來許華跟範曉琪也是同一所小學的。範曉琪在她們學校是風雲人物,再加上有一個教育局長這樣在他們看來很高很高官職的爸爸,所以剛剛知道大家全都上了市一初中,許華就將自己知道的全都給田蕊說了,而田蕊現在則重複敘述給蘇夏聽。

她真的不想讓自己初一開學的第一天變成範曉琪同學的個人經歷展示大會,但是也不能打斷田蕊勃勃的性質——她現在眼睛發亮表情興奮,滔滔不絕的話想讓她停也停不下來。所以她只好將目光放空,看似很認真聽講的樣子,其實則是在神遊,或者說是發呆。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路口,蘇夏家要繼續直走一段距離,而田蕊家在這個路口轉個彎就到了,三人做了告別,各自向家走去。

剛剛走到單元樓道里,蘇夏就聞見一股飯菜的香味,她眼睛一亮,立刻就知道是母親在抄她最喜歡吃的燒茄子。蘇母廚藝極好,就算是很平常的飯菜,只要經過她的手炒出來,味道也跟別人的不一樣。蘇夏跑着,一步兩個臺階的跨上去,很快就到了自己家門口。知道母親在做飯,她沒有敲門,而是從脖子上掏出家裡的鑰匙,三兩下打開了門。

剛進去蘇夏就聞見一股很濃的煙味,不是廚房的油煙味,而是香菸味。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沈素梅馬上從廚房裡走了出來,身上圍着圍裙,衝她使了個眼色:“你爸跟你杜叔叔在喝酒,你先回自己房間去吧。”說完,她就又進了廚房。

蘇夏點點頭,開始低頭脫鞋子換拖鞋。然後伶着書包,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去。

“等等!”蘇建國突然叫住蘇夏:“你杜叔叔來咱們家,你怎麼也不打聲招呼的?太沒禮貌了!”

蘇夏轉過身,看着正喝酒喝的興起的兩人,淡淡道:“杜叔叔好。”

“啊,好好。”杜勇擺了擺手,隨便招呼了一句:“蘇夏剛放學啊。”

“嗯。”蘇夏淡淡道:“上午剛領了課本回來,爸,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房間整理課本去了。”

蘇父一聽,趕快道:“那你進去吧。一會兒飯做好了出來吃。”

蘇夏應了,轉身進了自己房間。剛剛把與客廳相連的房門關上,她就咬着牙,將書包甩在牀上,狠狠的。不是她沒禮貌,而是她對杜勇這個人完全沒有好感,雖然他是自己的長輩,還是自己爸爸的頂頭上司,但是,在蘇夏眼裡,卻一點都不待見他!

杜勇其實算是個某種意義上的成功男人。大型國有企業的中層幹部,妻子能幹,有兒有女,自己還抄抄股票乾點其他買賣,賺不少額外的錢,而且,還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包養了漂亮的二奶。蘇建國身爲他的直接下屬,簡直把杜勇當做偶像。

雖然他跟自己無冤無仇,但是,蘇夏永遠忘不了就是因爲他,蘇建國迷上了一夜暴富的不切實際的夢想,學會了下賭場,學會了大筆大筆的買彩票,學會了炒股,把家裡的存款一點一點的敗光。而且,還不滿足與一夫一妻的平靜生活,跟一個叫做孫紅麗的寡婦好上了,甚至,在蘇夏上初三的時候,那個女人頂着個大肚子找上門來了!

蘇夏忘不掉那個時候,沈素梅每天以淚洗面。丈夫在外面搞外遇,那個女人不僅懷孕,還逼上門上讓她給孩子一個正式的身份。而蘇建國因爲那女人肚子裡懷着的是個兒子,是自己唯一的根,不僅不幫着家裡,還爲那個女人說話,讓沈素梅不要氣着她了!

那是蘇夏第一次和蘇建國吵架,她在某一次放學回家,看到流淚的母親,和氣勢囂張的蘇建國後,忍不住破口大罵父親不仁不義,沒有心。那時候,也是蘇建國第一次打蘇夏一巴掌。雖然他不是個好丈夫,但他也算不上是個壞父親。從小到大,他從沒有打過蘇夏一下,而第一次,就是在那個時候。

從此蘇夏就和蘇建國槓上了。他說一,蘇夏偏偏要說二。本來父女之間都沒有隔夜仇,但是兩個人的固執,再加上蘇建國被孫紅麗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分去了對蘇夏的注意力,父女倆的關係就這麼漸漸的淡漠了,到蘇夏上大學的時候,更是一個學期不打電話,都根本不會說上一句話。

那個時候,在蘇夏的堅持,和沈素梅的不妥協下,蘇建國終究是沒有提出過離婚。只不過兩個人已經過着差不多分居一樣的生活了,蘇夏和母親住在舊房子裡,蘇建國和孫紅麗重新買了一套新房,等到孫紅麗生出來蘇寶,也就是蘇夏同父異母的弟弟之後,蘇建國更像是有兩個家一樣,想在哪邊住就在哪邊住。

年幼的蘇夏本着不想父母離婚的念頭,一直沒有鼓勵過母親追求自己的人生。等到她上了高中漸漸明白了事理之後,也曾經跟母親長談,希望她和父親離婚,過自己的清淨日子。可那時候父親已經又有點膩了孫紅麗了,往家也勤快了些,母親心軟,又擔心單親家庭和蘇建國不好的名聲會對蘇夏的前途有影響,所以總是忍辱負重。

蘇夏記得母親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等你爸老了後,他就知道誰對他好了。到時候,他肯定也會回心轉意了。她也不指望蘇建國能對她多好,只要他能幫襯蘇夏,兩個人將就着也是過日子。

只不過,蘇夏終究是沒有看到父親回心轉意的那一天。一睜眼,她就回到了十三年前。剛剛知道自己重生到初一年華的時候,蘇夏腦海中也萌動過鼓勵母親離婚,追求自己幸福的想法。但是,哪有孩子是希望親生父母離婚的呢?

先不說母親的性子一直都是有些優柔寡斷的,更何況,這時候的蘇建國還沒有認識孫紅麗,他也沒有變的那麼的壞,只是用他常常打罵沈素梅的理由勸母親離婚,她肯定會說:誰家夫妻沒個吵架的時候呢?而且,蘇夏從心底希望在這一世能夠在源頭改變蘇建國,讓他變的顧家。她從心底希望父母和睦,縱使不恩愛,也要相敬如冰的生活。

就是因爲有着這樣的想法,蘇夏纔對杜勇尤其的厭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杜勇雖然是長輩,但是卻勾着蘇建國作惡,這是蘇夏最最不能忍受的!

蘇夏在這邊咬着牙恨恨的想,客廳那邊卻突然傳來沈素梅的喊聲:“夏夏,吃午飯了!”

蘇夏斂住了臉上的恨意,將表情變得淡淡的,應了一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蘇建國和杜勇還在餐桌上喝酒。沈素梅坐在另一邊,幫蘇夏拉好了椅子,還盛了一大碗米放在她面前,而蘇夏最最喜歡吃的燒茄子更是距離她最近。蘇夏對母親笑了笑,坐下來低着頭開始扒飯。

蘇建國喝的有點醉,他夾了點菜吃進嘴裡,看着蘇夏道:“你分到了幾班?還是班長麼?”

蘇夏將筷子放在碗上,嚥下了嘴裡的飯,才答道:“我在七班,班主任叫張巧芝,我不是班長,班長是張老師自己點名選的。”

蘇建國眉毛一豎:“什麼,不是班長?!你怎麼搞的!”對於蘇建國來說,學習優異還一直是班幹部的蘇夏是他嘴裡最榮耀的談資之一,現在蘇夏當不上班長了,自然讓他的誇耀資本少了很多,這讓愛面子的他非常的不高興。

沈素梅皺着眉頭,道:“老蘇,不帶你這麼動不動就吵孩子的。”說完,她看着蘇夏,語氣溫和的問:“是不是你沒去競爭班長?還是你們老師不喜歡你?”

蘇夏淡淡道:“班長是範曉琪,她爸是咱們市的教育局長。”

蘇建國和沈素梅對望一眼,都不說話了。沈素梅的神情裡隱隱有些埋怨,她在責怪蘇建國當初沒有聽她的話,去找老同學,也就是市一初中的教導主任談一談,這樣的話,蘇夏在學校也能得到比較好的照顧。而像現在這樣,她的班裡那麼多背景深厚的同學,也不知道老師顧不顧得上蘇夏。

蘇建國知道沈素梅的表情代表了什麼意思,不過他裝作每看見,低頭又喝了一杯酒。

杜勇拍拍他的肩膀,道:“蘇夏學習那麼好,小學又一直都是班長,已經很不錯了,你也不用逼她那麼緊嘛。小孩子嘛,就是該玩玩,該鬧鬧,這纔像樣,像那些死氣沉沉只知道學習的學生,以後不一定能混的好呢。”

沈素梅聽他這樣說,立馬接道:“夏夏不當班長也好,初中學習那麼緊張,她正好再抓緊一下,以後考個好高中,就等於一隻腳踏進大學的門了。不過大哥你也別說放鬆什麼的,小孩子就該抓緊一點才能不學壞。我記得嫂子前兩天跟我聊天的時候,還說你們家飛飛不愛學習,折騰的她頭疼呢。這小孩子就是不能慣養,一嬌氣就不聽話了。”

杜勇一聽,呵呵笑了幾聲,沒吭聲。

蘇夏心中冷笑一聲,繼續不動聲色的吃飯。杜勇的話說的是好聽,可是反過來何止不是一種火上澆油?明明他自己的兩個孩子不學好,兒子調皮搗蛋,女兒喜歡逛街打扮談戀愛,他自己管了多少次打了多少次都該不過來,鬧的全家屬院都知道。現在倒是往她家來裝好人,不讓蘇建國管她的學習來了。如果自己真的如了他的願,學習差也不得老師的喜愛,到時候他不止心理平衡,口頭上肯定另是一番感慨的說辭!

沈素梅也不喜丈夫跟杜勇走的太近,她總覺得這個男人不像是個正派人。而且蘇建國跟杜勇整天喝酒,上班時候也醉醺醺的,不知道被局領導看到過多少次,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擔心蘇建國會被內退(內部協調下崗)。可是每當她一跟蘇建國說讓他少喝點,他就氣哼哼的說杜勇也是如此之類之類的,不讓沈素梅管他。可是,蘇建國能跟杜勇比麼?杜勇跟各個局領導關係都好,遠比蘇建國的僅僅只是混了個臉熟強多了。更何況他喝酒精明的很,喜歡灌別人,自己雖然也喝,但是喝醉的次數極少!每次他們喝過酒去上班,局領導湊巧去檢查,蘇建國很倒黴的丟了面子,但是杜勇卻能面色如常的跟人打招呼,在領導心理,兩人的地位天差地別!

這些東西,沈素梅藏在心理很久很久,每次想跟蘇建國說的時候,他要麼不是不耐煩的打斷沈素梅,就是堅決不信。有這個一個不肯聽自家人話,反而對別人言聽計從的老公,她能有什麼辦法!

午飯在蘇夏和沈素梅的沉默,蘇建國和杜勇的喝酒聊天中度過了。送走了杜勇之後,蘇建國回房間睡午覺了。A市這時候房地產還沒熱起來,很多企業住房的規劃都是亂糟糟的,十幾年前就這樣。蘇夏他們住的家屬院就在電業局的後面不遠,步行五分鐘就能到,所以蘇建國就算是喝了點酒,也能睡一個小時左右的午覺,到兩點半左右,沈素梅都會叫他起牀去上班。

而沈素梅本來是在A市造紙廠工作的,但是這幾年節能減排,造紙廠又一度污染量超標,再加上效益一年不如一年,終於在年初下崗了好多工人,沈素梅不幸就在此列。現在她基本算是閒賦在家,每天做做家務,或者去蘇夏姥姥家看看老人。蘇夏姥爺很早就死了,姥姥現在跟她唯一的舅舅住在一起,老人今年73了,身體還算硬朗。

沈素梅在廚房洗碗,蘇夏將餐桌上的剩菜倒在了院子裡的泔水桶內,然後將盤子收回來,送去了廚房。沈素梅看見盤子空空的,驚訝道:“裡面的剩菜呢?”

蘇夏面無表情道:“倒了。”

沈素梅皺了皺眉頭:“好多菜都沒怎麼吃呢,你怎麼倒了。”

蘇夏眨眨眼,說:“剛剛爸跟杜叔聊天聊的太開心,我看到無數不明飛行物降落在菜上。爸不吃剩菜的,這些東西還是我們倆解決,一想到那場景我就膈應,就倒了。”

沈素梅明顯是被蘇夏的話給噁心到了,她無奈的說:“好吧,倒就倒了吧。”

蘇夏看着沈素梅刷盤子,站在廚房門口沒走。沈素梅回頭啃了她一眼:“還有事?”

蘇夏心中是擱了許多的事,但是都不能說出來。她搖搖頭,道:“沒事。”

沈素梅探出頭看了看客廳的時鐘,對蘇夏說:“今天第一天開學,先放鬆放鬆,別學習了,趁着你爸睡着去看會兒電視吧。記得開小點聲音,別把他吵醒了。”

蘇夏搖搖頭,看慣了高清背投大屏幕的電視,她對家裡這臺21寸的小彩電沒什麼興趣——雖然它在現在這個年份還算是個稀罕物。“書發了不少我還沒整理呢,我先去看看初一課本。”說完她就回了房間。

沈素梅望着最近顯得越發懂事的女兒的背影,覺得有些疑惑:蘇夏一直都是愛看電視愛的要死的,平時做作業都要一邊看着電視一邊做,非要人趕才肯離開。現在怎麼變得這麼不愛看電視了?

女兒變得懂事了啊,沈素梅這樣想着,卻突然想到蘇夏不再是班長這回事兒,又覺得可能是因爲這個蘇夏心理不高興,所以才表現的有點失常。想到蘇夏說的那個父親是教育局長的同學,她自己也嘆了口氣。這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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