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電話裡傳來嘟嘟的忙音,宋望這才掐斷了電話。
蹙眉思索。
程思琪試鏡《青蛇》女主角的事情他知道得比較晚,又恰好是週末,自然沒有第一時間去了解清楚。
可眼下,想到她和其他男人親密接觸,他整個人都不好了,膈應得慌。
宋望伸手在眉心揉了揉,站起身,將領帶正了正,一邊往出走,一邊朝緊跟着他腳步的趙青開口詢問道:“留意一下《青蛇》男主角的人選。”
“已經知道了。”趙青憋着笑回了一句。
他現在將自家這大哥摸得門兒清,下午事情一出來就差人打聽過,半天就等着宋望問話呢。
“哦?”宋望腳步微頓,挑眉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效率還挺高。”
“呵呵。”趙青乾笑一聲,按了電梯。
“說啊!”宋望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擡步進電梯。
“徐堯。”趙青言簡意賅說了名字,眼看他神色一愣,繼續道,“就出演《漢宮》男主角那個,最近挺紅的,也和小大嫂合作過MV,關係還不錯。”
“沒問你這麼多。”宋望脣角聳動,半晌,遲疑開口道,“環亞的?”
“是,環亞有意捧他,”趙青略微想了想,小心地看了眼他的臉色,繼續提醒道,“《青蛇》由環亞全權投資,男主角應該是指定徐堯了,另外也已經確定了幾個配角,那邊的貝南和姚蕾都會出演。”
宋望蹙眉聽着,一時間沒有說話。
“大哥,你不會又想陪小大嫂演戲吧。”趙青看着他臉色,憋着笑試探。
“怎麼可能?!”宋望睨了他一眼,出電梯,大跨步往外走,薄脣緊抿着,半晌,神色抑鬱地蹦出幾個字。
環亞出品,說白了不就邵正澤投資嗎?
他是老闆,自己上趕着去當演員給他賣命吆喝,怎麼不美死他!
可不去,自個寶貝不得和別人演親密戲?
摟摟抱抱親親……
呸!
宋望胡亂地想兩下,總覺得不對,停了步子一回頭,身後好幾個旗下藝人來不及將表情收回去,一個兩個滿面春光地看着他。
看什麼,他的背嗎?
宋望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去,直到上了車,還是無比抑鬱。
邵正澤在那裡杵着,無論說什麼他也不可能去給程思琪配戲的,自己不過是爲了轉移網友注意力提前發佈劇照,卻引得全民狂歡,所有人都在意淫他的背。
媽蛋,他的背只有寶貝琪琪可以看!
說不上來算不算後悔,饒是他一向臉皮厚,看到一羣花季少女跪舔他的背那心思還是非常微妙。
在他心裡,他從頭髮絲到腳趾甲,都應該只屬於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小女人。
唉!
宋望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下,靠着車座閉目養神。
他也沒想到--
劇照引起的轟動纔剛剛開始。
這之後第二天,網上掀起了一波史無前例的“露背”*。
娛樂圈一線二線一直到十八線小鮮肉都蠢蠢欲動,各種角度的自拍露腰線,各種不經意被“偷拍”露美背,博關注,漲人氣。
網絡上,《閃婚》的九張劇照出現了獨家珍藏手繪版,坐地起價。
第三天,購物網上,程思琪同款內衣賣到脫銷。
第四天,程思琪同款睡衣賣到脫銷。
第五天,劇照裡同款牀上六件套賣到脫銷。
第六天,程思琪同款T恤、同款襯衫、同款牛仔褲、同款揹包,基本上,只要九張劇照裡出現在程思琪身上的東西,統統脫銷了。
這風暴來得猝不及防,基本上,購物網店鋪上打出“程思琪同款”的字樣,都能博得不少關注。
賣家的廣告語更是五花八門,推陳出新,創意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譬如--
想擁有讓總裁們噴血的D罩杯嗎,就穿什麼什麼什麼什麼內衣,前面巴拉巴拉一串形容修飾語。
總裁們最喜歡的彈力修身小腳牛仔褲,你值得擁有!
據說,這是一款神奇的手工吊墜,可以召喚忠犬總裁老公哦!
球鞋已脫銷,親可以選擇程思琪同款帆布鞋!
選擇程思琪同款的十大理由:1、總裁最愛,……,10、總裁最愛!
我們家,只賣程思琪同款!
短短十多天,“程思琪同款”五個字成了網店賣家吸引年輕女孩的不二法寶,據說,“程思琪同款”有一種神奇的召喚總裁的魔力。
這帶來的連鎖反應--
許多廣告邀約雪花一般翩然而至,在榮晴辦公室積累了一座山。
娛樂圈所有人跌破眼鏡,程思琪目瞪口呆,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宋望對她的心意會成爲她被廣告商青睞的不二理由。
她似乎是好運的代名詞,這好運,所有喜歡做夢的年輕女孩都想沾一點。
也因此,程思琪正式接拍了她這一生第一支廣告。
代言蘇菲兒女裝。
十一月中旬,天氣慢慢冷起來,廣告簽約之後,秋冬款新品其實已經上市,她直接代言來年春裝新品。
早上八點趕到拍攝棚,化妝師開始給她上妝。
蘇菲兒女裝秉承自然柔美的品牌特色,優雅時尚,落落大方,爲了襯托衣服,妝容自然得優雅端莊。
拍攝在強光下,化妝師自然給她上了濃妝,越發顯得她一張臉精緻完美到無可挑剔。
大而靈動一雙眼,漆黑通透,好似黑寶石一般瀲灩生輝,鼻樑高挺且直,棱角分明,好似藝術家精雕細琢而成,粉脣微豐,塗了脣彩,便散發出果凍般瑩潤剔透的亮光。
邊上的小靜看着她,都覺得癡迷,目不轉睛。
造型師開始做頭髮,程思琪從鏡子裡瞧見她神色,忍不住笑笑道:“來這麼早,吃過早餐了沒?”
“沒,”小靜依舊是看着她,“噁心,不想吃。”
“啊?”程思琪愣了一下,詫異地微微側頭,小靜扁着嘴無奈嘀咕道,“我這幾天不太舒服吶,看見吃的都想吐,感覺都瘦了好幾斤。”
“這樣。”程思琪秀眉蹙着,審視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微微抿脣想了一下,暫時沒有說話。
她沒說話,身後正做頭髮的造型師卻忍不住笑起來,打趣道:“噁心想吐,不會懷孕了吧。”
“啊!”這下輪到小靜目瞪口呆。
程思琪看着她,不知怎的,又心疼又尷尬,畢竟,小靜還小她兩歲多,眼下也就十九歲,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
“大姨媽多長時間沒來啦。”女造型師三十多歲,一邊給程思琪弄頭髮,一邊言笑晏晏地問了一句。
“那個,”小靜蹙着眉,苦思冥想了一小會,嘀咕道,“不知道有沒有四十天,我不怎麼記日子。”
“嗯。”造型師看着她笑,“有男朋友吧。”
“唔。”小靜抿抿脣,似乎是覺得羞窘,看着兩人,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化妝間裡其他人便也沒有再繼續打趣,很默契地轉移話題,隨意地聊了幾句。
不多會,程思琪做好了頭髮,起身往拍攝棚而去。
她是天生的衣架子,上一世在學校時就一直兼職做平面模特,拍攝廣告原本駕輕就熟,不在話下。
此刻,穿着一件淺藍色修身長風衣,在攝影師的要求下做動作換造型。
“下一張不用係扣子了,雙手插在口袋裡,對,大拇指插口袋裡就行,休閒自然一些,挺胸擡頭,看着鏡頭微笑,對!”
攝影師說得激情澎湃,程思琪的動作也十分到位,沒幾分鐘,又直接換下一件淺綠色俏皮短外套。
這間隙,她幾次擡眼朝着不遠處的小靜看過去。
小靜和平時不太一樣,也沒有和緋川逸打鬧,不自覺地絞着雙手,很明顯存了心事的樣子。
程思琪在心裡無聲地嘆了一聲,等到拍攝完,第一時間到了她身邊,拍拍她肩膀柔聲詢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嗯。”小靜朝着她仰頭笑了笑,“就是有些困。”
“可能真有了。”程思琪知道她一貫心思簡單,索性將話挑明,邊想邊道,“你是怎麼過來的?”
“孟青讓人送的我。”小靜道。
“人呢?”程思琪意外地笑了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以爲你打車過來。”
“沒讓他們跟着。”小靜嘟嘟嘴,“感覺好煩的,以前在家裡就是,無論去哪裡我爸都讓人跟着我。”
“是孟青的嗎?”程思琪換了衣服,聲音輕輕地試探道。
四十多天,應該正是孟家出事那一段時間,小靜按理說還是孟歌的未婚妻,可眼下,她也只能希望孩子是孟青的了。
“嗯,真有就是他。”小靜羞意更甚,臉頰泛紅,低低應了一聲。
程思琪鬆了一口氣,柔聲叮嚀她回去記得檢查,直接轉身叫了緋川逸,先開車將小靜給送回去。
小靜也沒有拒絕,和她告別,跟着緋川逸一起往外走。
路上途經藥店,順帶着讓緋川逸幫忙,進去買了兩個測孕棒。
到家的第一時間,按着說明,緊張兮兮地測試了一下,然後,整個下午,待在一樓客廳,她都坐立不安。
懷孕了。
饒是已經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建設,她還是覺得非常忐忑。
可同時,又非常高興。
和孟青在一起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她自然早已察覺到孟青身體不太好,兩個人並沒有天天在一起,可次數也不少。
眼下,她有了他們兩人的孩子,孟青一定會非常驚喜,她會像爸爸寵愛她那樣,心疼寵愛他們的孩子吧。
小靜胡思亂想着,在客廳裡坐一會,走一回,一直焦急期盼着,直到夜幕降臨,才終於等到了孟青。
和以前不一樣,孟家出事以後,他習慣性穿黑色。
從黑T恤到黑西裝,越發顯得整個人挺拔高瘦,俊秀白皙,一張臉,由遠及近,蒼白到近乎透明。
小靜覺得心疼,老遠就迎出去,小鳥一樣地撲進他懷裡。
“怎麼了?”孟青伸手伸手揉揉她頭髮,也不顧及邊上跟着兩個人,擁着她,眉眼溫柔地往客廳走。
“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小靜轉身搖着他手臂,後退着往回走,碧色的一雙眸子眨巴眨巴,狡黠異常。
孟青愛極了她這副天真乖巧的樣子,索性沒有在客廳停留,直接擁着她,氣定神閒地往樓上走,垂眸發問道:“什麼好消息?”
“我有寶寶了。”小靜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孟青神色一愣,腳步慢了下來。
他依舊在走着,小靜便沒有察覺他神色微變,尤自一臉期待神往道:“要不是思琪姐她們提醒我,我還不知道呢,不過已經買測孕棒測了哦,就是有寶寶了,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
她說着話,忍不住歡快地笑起來,仰頭道:“你開心嗎?”
“嗯。”孟青看着她,勉強笑着應了一聲。
心裡卻泛起苦。
小靜沒有他那麼許多心思,搖着他胳膊進了房間休息,甚至,睡前洗澡的時候還快樂地哼着歌。
孟青靠着牀頭抽完了一根菸,她出來。
穿着清涼柔軟的吊帶睡裙,小松鼠一樣竄上牀,臉頰乖巧地貼在他胸膛上,仍舊是興奮,雀躍詢問道:“你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孟青垂眸看着她,冰涼的手指摩挲着她光裸的肩頭,勉強應付。
“男孩呀。”小靜飛快回答完,又看他,繼續道,“你知道爲什麼嗎?”
“嗯,爲什麼?”孟青順着她的話,繼續問。
“想生一個長得像你的寶寶。”小靜有些害羞了,靠在他懷裡,柔軟的手指伸出去,摸着他臉頰,喃喃道,“你真好看,孟青,你真好看。”
孟青被她傻乎乎的樣子逗笑,頭微側,冰涼的嘴脣含着她手指,吮吸了兩下。
他不過輕輕一個動作,小靜就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暈乎乎看他。
他平素總顯得清冷,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時候,永遠沒什麼笑意,看上去冷冰冰,十分難以接近。
小靜喜歡獨處時候這個他。
溫柔輕緩、眉眼含笑,會和她有許多非常親暱的動作,也會說許多讓她臉紅心跳的話,甚至某些時候,都會顯得妖媚而邪氣。
毋庸置疑,他十分容易讓她着迷,神魂顛倒。
“傻子一樣。”孟青看着她,一顆心突然非常柔軟,酥麻,又夾雜着一些讓他難以忽視的細細密密的痛。
他伸手捏了捏小靜精巧的鼻樑,抿脣親暱道:“快睡吧。明天早點起,我帶你去醫院檢查。”
“嗯。”小靜乖巧地點點頭,“還要給寶寶想名字呢。”
她纏着他嘰嘰喳喳地又說了一會話,又覺得困,很快靠着他,閉了眼睛,睡了過去,呼吸微重。
孟青攬着她肩頭,將她小心翼翼放好,在燈光下打量她。
他其實年齡不大,也就二十一歲而已,可這二十一年,每分每秒都在摸爬打滾,他遠比同齡人成熟許多倍。
小靜只比他小兩歲,卻當真好像一個孩子。
鄧南疆將她保護得實在太好,甚至,好像沒讓她看見這世界上任何一丁點骯髒黑暗,她太白,乾淨天真到透着傻氣,有時候,都讓他覺得她不該存在。
這樣一眼就能看穿,乾淨得像一張白紙的女孩,竟然在他身邊。
孟青有點想笑,冰涼的一隻手撩起她裙子探進去,流連摩挲着,最後,輾轉停留在她溫熱的小腹上。
那裡,有一個小種子正在發芽嗎?
就像曾經的他一樣,那麼意外那麼突然,要在別人的眼光和議論中降生嗎?也許給他的父母帶來這一生也無法磨滅的痛楚。
的確是痛楚。
他定然時刻提醒着自己,孟歌牀上那一夜,他定然也時刻提醒着自己,他的女人,其實是別人的女人。
他更提醒着自己,他到底用怎麼卑劣的手段迷惑勾引了她。
這些--
都是他掙扎了好些天,準備要忘卻的事情。
卻突兀地全部涌出了。
孟青冰冷的手指整個覆在小靜溫熱的腹部,她身子嬌軟滑嫩,總讓他覺得像溫水,可以融化他。
可這一刻,那溫度卻是怎麼也沒辦法暖熱他的掌心。
孟青就保持着那樣的姿勢,安靜地看着小靜,連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不是說十指連心嗎,心口的痛楚蔓延到指尖,他手指都痛起來,卻不捨得移開她小腹。
“對不起。”
他低低的一聲慢慢從薄脣裡吐出,帶着濃到化不開的哀慟。
卻決絕。
他從小到大這一生,無數次幻想,希望那個傻女人並沒有將他生出來,無數次幻想,希望他從未在人間走一遭。
活着並不是一件多快樂的事情,他一直處在這樣的矛盾裡。
一直對活着這件事充滿絕望,卻一直,努力而拼命,像螻蟻一樣活着。
孟青一夜未眠。
……
翌日,清晨。
小靜在他的撫摸中甦醒過來。
孟青的手指停留在她的小腹上,那樣小心翼翼,又那樣溫柔繾綣,好像隔着肚皮,在撫摸憐愛他們的孩子。
小靜羞得蜷了蜷,將嬌嫩的臉蛋埋進他胸膛裡。
“醒了?”孟青的手指移出來,冰涼的薄脣親着她臉頰,聲音溫柔地問了一句。
“嗯。”小靜聲音悶悶的,卻又帶着掩飾不住的甜蜜嬌羞,喃喃道,“你什麼時候醒的,是不是要當爸爸都興奮得睡不着啦?”
孟青低低笑兩聲,伸手捏捏她脣角,開口道:“洗漱吧,去醫院檢查。”
“嗯。”小靜又應一聲,坐起身來,乖乖地開始穿衣服。
沒一會,兩人收拾停當。
早上九點,到了市區一傢俬人醫院婦產科。
小靜被護士領着去裡面檢查,孟青脊背筆直地站在外面,邊上兩個男人看着他一臉凝重,面面相覷。
身體不好,這麼意外就有一孩子,這人不該高興纔是嗎?
看上去比平日裡還要冰冷一些。
兩個手下心思百轉,想着他一貫也心思難猜,索性也沒開口,一擡眼,科室裡面出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
“孟先生。”男人到了孟青近前,客客氣氣地喚了一聲。
孟青清涼的眼眸微擡,看看他,聲音微啞:“有勞了。”
“您哪裡的話?”男人客氣禮貌地笑了笑,連連擺手,完了,一本正經道,“孟夫人的確是懷孕了,我再安排她做個全身檢查,您也不用擔心,女人嘛,早晚要經歷這一次。”
“嗯,先做檢查。”孟青點點頭,“完了幫她拿掉孩子。”
“啊?”
“三哥?”
邊上幾個男人登時愣住,齊齊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剛纔他一臉平靜地吐出那樣一句話。
這人,在車上那會,不還溫柔耐心嗎?
“您的意思是,”中年醫生看上去小心翼翼,“不要?”
“是,不要。”孟青蒼白俊秀一張臉平靜無波,“一會做了檢查,幫她拿掉孩子。”他擡眼看着中年人:“瞞着她能進行嗎?”
“這個,”中年人依舊是覺得意外,“可以是可以。”
“那就先別告訴她。”孟青道。
“明白了。”中年醫生聲音微沉,蹙着眉繼續道,“那需要您在同意書上籤個字。”
“嗯。”孟青簡短地應了一聲。
於是--
邊上兩個男人眼看着中年人急匆匆進去,沒一會又出來,孟青微微低頭,面無表情地在同意書上直接簽了字。
兩個人一時無話,孟青也冷靜沉穩異常。
小靜這檢查做了很長時間,等到最後,一路被指引着進了手術室,掛着點滴,她都暈乎乎不知所以,在醫生一支針之後,慢慢沉睡了過去。
似乎是過了好久才醒,她揉着太陽穴慢慢睜眼,對上雪白的牆壁。
是下午,病房裡沒有亮燈,感覺起來安靜得讓人心慌。
孟青呢?
她這樣想着,起身想下牀,卻發現整個人都軟弱無力,根本沒辦法坐起身來,尤其,手背上依舊還扎着針。
“滴答滴答”的輸液聲似乎都聽得見。
她正愣神,耳邊響了兩個男人略帶喟嘆的說話聲。
一個道:“你說三哥他到底怎麼想的,爲什麼不要這孩子,應該是他的孩子沒錯吧。”
“誰知道呢?”另一個無奈道,“這不是我們該議論的事情。”
“感覺挺可惜的。”第一個男人繼續道,“他身體又不好,有個孩子也不容易,這說不要就不要,也真是夠無情的了。小靜看上去還挺期待的,也不知道他一會過來準備怎麼解釋。”
“想太多了吧。”第二個男人抑鬱地低笑了一聲,“鄧南疆將這女兒養得傻子一樣,從頭到尾被他哄得團團轉,要安撫也就是兩句話的事情。”
“也是。”先說話的男人若有所思,“你覺得他到底動心了沒有?我先前一直覺得動心了吧,可他這事情做得有點忒無情,可你說沒動心,有時候瞧着他對小靜說話那是真溫柔,說是沒感情都不可能。”
“感情肯定有。”第二個男人又道,“可這世上感情很多種,指不定是哪一種呢,也許就是玩了她又覺得愧疚,三哥那人有時候其實挺心軟的。”
“唉。”談話以一聲嘆息告終。
信息量太大,小靜被動地聽完,久久地睜着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是在說她沒錯吧?
那兩個人的聲音她都還算熟悉,是在說她和孟青沒錯吧。
可是爲什麼她聽不太懂?
什麼不要孩子?孟青不要孩子嗎?怎麼可能,他昨晚還說自己高興的,來醫院的時候還說做了檢查就回去。
檢查……
小靜嘴脣顫動着,似乎是有些不確定一般,伸手落到了小腹上。
寶寶,他還在嗎?
她這樣想着,豆大的淚珠就從眼角滾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顆一顆,順頰而下,流進她的發線裡,將枕巾都浸溼。
兩個男人的話輪番迴盪在耳邊,她怔怔地想着,伸手拔了針頭,一隻手扶着牀,勉強坐起身來。
她在一個兩人間的病房裡。
她可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失去了她和孟青的寶寶。
孟青呢?
她又這樣執拗地想了一下,一隻手撐在身側下牀,腳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剛捱到地面,不等她站起來,先“撲通”一聲摔倒過去。
小靜坐在地上,流了滿臉淚。
耳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孟青大跨步到了她跟前,彎腰將她從地上抱起來,重新放回牀上。
目光掃過兀自滴着的點滴,低聲道:“怎麼連藥也拔了?”
小靜擡起頭看他,滿臉淚痕。
孟青神色一怔,對上她眼眸裡濃重到化不開的哀傷水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不想要寶寶嗎?”小靜看着他,聲音虛弱乾澀,似乎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說出話來。她看着他,一字一頓又道:“孟青,你不想要寶寶嗎?”
“叫護士。”孟青頭也不回地朝着身後兩人吩咐完,一隻手摩挲着她手背,低聲哄道,“先把藥掛完。”
“我們的寶寶,他還在嗎?”小靜依舊是緊緊地看着他,聲音輕輕地發問。
“別想了。”孟青要扶着她躺下,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臉頰,柔聲道,“以後還會有的。”
“孟青。”小靜淚水從眼角蹦出來,不躺下,執拗地坐着看他,“那是我們的寶寶,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不相信那是我們的寶寶?他真是我們的寶寶啊!”她一邊哭着,一邊握拳無力地捶着他胸膛:“我們的寶寶,我們的寶寶,你爲什麼不要他,你怎麼可以不要他,你不要,我還想要啊,那是一個小生命,你爲什麼不要他,你憑什麼不要他!”
她一貫軟和乖巧,即便是用力哭泣捶打他,力道也非常小,淚水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孟青心痛不已,緊緊摟着她,嘴脣貼着她額頭,聲音發顫道:“不是不要,小靜,不是不要。他來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小靜聲音啞啞地笑起來,“你懷疑他?”
“沒有,沒有懷疑。”孟青依舊是吻着她。
“你就是懷疑他!”小靜一把推開他,“你懷疑他是孟歌的孩子是不是,你懷疑他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你到底爲什麼這樣對我,是你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在利用我是不是,從頭到尾就玩弄我,看我傻瓜一樣地因爲你神魂顛倒,爲什麼,因爲我是孟歌的女人嗎,還是我是鄧南疆的女兒。”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哭起來,又忍不住笑,又哭又笑,坐在病牀上,肩膀飛快地顫抖着,好像陷入了某種無法排遣的痛苦之中。
“小靜。”孟青伸手去拉她的手,試圖摟抱她。
“別碰我。”小靜猛地往後縮,整個身子蜷起來,抱着自己膝蓋飛快地往後縮,“你別碰我,別碰我!”
說到最後,她衝着他失聲尖叫起來,整個人都因此而劇烈地顫抖着。
門外被找來的護士愣了一下,帶着她來的男人也愣了一下,看着僵持的兩個人,不敢說話。
他揮揮手,和護士一道退了出去。
病房裡--
孟青依舊坐在牀邊,抿着脣,看向抱着自己往後縮的小靜。
他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整個人都因爲害怕和悲傷蜷縮着,抱着自己,不住地顫抖流淚。
心疼憐惜不已,心裡一陣陣撕扯的痛楚慢慢襲來,他擡起手,竟是也爲難地沒辦法觸碰她。
孩子……
他這樣的人,應該有孩子嗎?
他覺得慌張,他從來沒想過他會有孩子,他甚至也從來沒有期待過一個孩子的誕生,那樣柔軟青嫩的生命,想起來,都讓他覺得痛苦又懼怕。
他照顧不好他的,他不可能照顧好一個孩子。
他也害怕,害怕自己看見他,想到滿手血腥,骯髒不堪的自己。
這樣黑的他,怎麼能教養出一個孩子。
像鄧南疆這樣嗎?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鄧南疆,因爲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見識到一丁點的黑,他從小將小靜保護得周到仔細,將所有的愛意柔情都傾注在了她身上。
可是,他想要這樣的孩子嗎?
他當然不願意,這樣的孩子早晚有一天會被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就像小靜,就像眼下這個無助流淚的女孩。
她才十九歲,天真單純,卻因爲自己,承受這樣的痛楚折磨。
她本來是無辜的,何其無辜。
“小靜。”孟青看着她,神色間帶着深深的挫敗,小心翼翼開口道,“回家好嗎?我帶你回家,孩子還會有的,以後總會有的,你想要,我們可以再生一個。”
“不要。”小靜抱着自己往後縮,喃喃道,“不要回家,我不想和你回去,不想去孟家。”
“不回孟家。”孟青抿着脣點點頭,“去其他地方,我帶你去其他地方好不好?你餓不餓,我們先去吃點東西?”
“不餓!”小靜猛地擡頭看他,失聲尖叫,“不吃東西,不回孟家,我哪裡也不想去,就要離開你,你走啊,不用你管我,我不想看見你。”
她情緒激烈又尖銳,孟青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沒有說話。
小靜也看着他,忍受不住,深深埋下頭去,痛苦地哭起來。
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能怎麼辦,不知道想怎麼辦,她不願意正視他,眼前這男人,分明是那樣溫柔那樣耐心的,每一次在一起,他都能展現出那樣溫柔那樣耐心的疼愛,每一次,還沒開始,她就意亂情迷,繳械投降。
可眼下,她的一切都好像一個笑話。
他玩弄引誘她,她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眼下,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怎麼那麼噁心呢?
想到他,爲什麼那麼難受那樣噁心,偏生,那樣苦悶那樣痛,這痛楚她簡直不堪承受,整個人都無比崩潰。
小靜一個勁地哭着,口袋裡電話突然響起來。
她神色愣了一下,淚眼婆娑地掏出來,屏幕上顯示:“思琪姐。”
程思琪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想到她,難免覺得應該打個電話問候一聲,電話一接通,卻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崩潰的哭聲。
“小靜?”她聲音擔憂地喚了一聲,握着手機的小靜更是淚如雨下。
“怎麼了?你在哪?”程思琪握着手機到了安靜些的地方,緊緊蹙眉,試探開口道,“是不是孟青欺負你了?”
她和孟青接觸過幾次,自然知道孟青心性殘忍,爲人偏陰冷。
他看上去非常危險,哪怕只是輕輕一勾脣角,那涼薄的弧度也泛着寒意。
能不動聲色地顛覆孟家,想也知道,他有多複雜,他才二十一歲,就有這樣的手段,小靜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們兩人的感情,旁人都能看得非常通透。
唯一被矇在鼓裡的,也就是小靜而已。
電話裡小靜不說話,只是哭,她從來沒有哭過,此刻那聲音低啞哀痛,只聽着,都讓人無比揪心。
“別哭了。”程思琪將手機換了一隻手,“你在哪呢?”
“聖恩醫院。”小靜抽泣着說出四個字,斷斷續續道,“思琪姐,你……你能來接我嗎,我不想在醫院裡,不想在醫院裡,不想和他,不想要孟青了。”
她委屈哀泣,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從脣邊蹦出來,讓邊上看着她的孟青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看着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沒有和女人相處過的經驗,眼下小靜猶如驚弓之鳥,他甚至不敢碰她。
該怎麼辦?
孟青坐在牀邊,低着頭,忍不住捻了捻手指。
要失去她了嗎,還是應該緊緊地去摟抱她,任她打任她罵任她哭,頑固地將她鎖在自己身邊,讓她哪裡也去不了。
孟家於她,好像痛苦之淵,他帶給她的,好像也是痛苦。
孟青就那樣坐在牀邊,胡思亂想,不一會,等來了程思琪和緋川逸。
兩個人憂心忡忡到了病房。
小靜蜷在病牀上,環抱着自己縮成一團,已經哭得沒有了聲音。
“小靜。”程思琪沒看孟青,徑直走到了牀邊,試探着喚了她一聲,聲音輕柔,飽含憐惜。
“思琪姐。”小靜擡起頭看她,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又擡眼看看她邊上的緋川逸,半晌,神色渙散地喃喃道,“寶寶沒有了,我沒有保護好他。”
程思琪神色愣了一下,遲疑地看向了邊上的孟青。
孟青站起身來,看着她,面無表情道:“她身子虛,拜託好好照顧。”
“你!”程思琪沒想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更沒想到是用這樣平靜無波的表情,她神色愣了一秒,擡手一巴掌揮過去,咬牙道,“人渣。”
“啪”的一聲響傳出病房,門外守着的兩個男人飛快進來,喊了聲:“三哥。”
孟青一揮手將兩人趕了出去,看着程思琪慘白一張臉,微微低頭,伸手用指尖捻了捻脣角一絲血跡。
程思琪一巴掌力道非常大,他不閃不避,蒼白的臉頰上甚至都現出指印。
孟青看着指尖一點血,微微抿脣,古怪地笑了一下。
“麻煩了。”他神色冷清地說了這三個字,目光深深地看了眼依舊埋着頭的小靜,轉身,大跨步離開了病房。
“什麼人啊!”緋川逸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低咒一聲。
程思琪氣悶不已,又因爲他剛纔的反應無比抑鬱,坐在牀邊,伸手將小靜攬了攬,柔聲道:“沒事了,別難過。”
“我好恨啊。”小靜撲進她懷裡,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聲音低低,一字一頓道,“思琪姐,我好恨,好痛,有人在撕扯我的心。”
“去我家好嗎?”程思琪伸手拍拍她肩膀,“先去我家。”
“嗯。”小靜好像累到極致,聲音低低地應了一聲。
程思琪擡眼看向了邊上的緋川逸,緋川逸點點頭,上前一步將小靜抱進了懷裡。
三個人出了醫院,上車離去。
不遠處--
孟青安靜地坐在後座裡,隔着窗戶,眼見緋川逸抱着小靜放進了後座,又看見他快步折回去開車,車子絕塵而去。
這過程,一言未發。
“三哥?”車前面,握着方向盤的男人小心翼翼自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試探着喚了一聲。
“走吧。”孟青收回視線,低低道。
該爭取嗎,還是該放手,讓他成爲她的過去。
那樣天真單純的女孩,跟着他,一直承受着委屈和苦楚。
車子拐個彎,駛出醫院,孟青坐在車裡,一張臉似乎籠在陰影裡,看不出絲毫情緒,慢慢地、消失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