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朝會之期。
與會的就是京里正三品以上堂官,幾位大學士,掌部王爺,以及進京朝賀即將返程的幾位督撫大員。
與太和殿的陰冷不同,養心殿裡的溫度偏高。
曹顒站在隊列中,額頭直要冒汗。
曹顒開始不覺,而後覺得不對,擡頭偷偷地看了雍正一眼。
雍正臉色如常,並無掩飾與病態。
曹顒狐疑不定,思量其中緣故。
反常既妖,入冬以來,他在養心殿參加小朝也有數次,如此異常的溫度還是頭一遭。
因做過內務府總管,他對於宮裡的事務相對比較熟悉。宮裡每座宮殿下都有地龍,另外就是各種炭盆。
上到皇帝,下到太監、宮女,每人每日用炭等級數量都有定製。
而雍正又是出了名的畏暑。
畏暑之人,通常都不怕冷,這養心殿的高熱,卻不會是無緣無故。
曹顒心下一沉,望向十三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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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阿哥站在衆人之前,曹顒只能看到背影,實看不出。
這會兒功夫,雍正已經開口說起西北用兵之事。
卻不是準格爾部,而是西藏阿爾布巴作亂,現下與朝廷西藏駐軍僵持。
西藏與準格爾部不同,西藏在大清版圖上,上至帝王,下至地方駐軍,誰都時承擔不了“失土之責”。
準格爾部是騎兵擾邊,反而沒有那麼急迫。
雍正下令其來年大臣前往,應帶領兵丁,目今預備,俟青草發萌時前去。
雖說對西藏再次叛亂之事很意外,可曹顒沒想雍正這就決定發兵。
在康熙朝時,朝廷可是先遣欽差問責,又安排活佛教化一番,最後對方實在不給朝廷面子,朝廷才正式發兵。
前前後後,正經需要一些功夫。
因要進藏,初定幾處人馬,都是靠進藏區的地方綠營,西安綠營、四川綠營、雲南綠營三處抽調兵丁。
現下點的兵馬人數,陝西八千、四川四千、雲南三千,總計一萬五之數。
滿兵只抽調成都府八旗駐軍四百人。
並非雍正愛惜八旗子弟,捨不得滿蒙八旗進藏,實在是成都府駐防八旗滿員也只有兩千六百人,西北另一處有駐防八旗的地方是陝西寧夏府,滿額也只有一千六百人。
因此,真等應對準格爾時,定要出動駐京八旗。
綠營多是步兵,步兵對蒙古騎兵,那纔是玩笑。
就算雍正爲了省錢糧,不願派駐京八旗長途奔往西北,想要各地駐防八旗抽調,八旗上下怕也不依。
不上戰場,就沒有軍功。
旗人騎射傳家,誰不指望賺個爵位傳承子孫。
雍正定下大方向,京城那邊要派大臣帶領大軍進藏,這人選便由議政王大臣會議商討。六部這邊,除了兵部籌備相應軍需外,就是戶部要撥銀三十萬兩,做出兵將士的安置費用。
如今戶部銀庫存銀充足,張廷玉與曹顒這兩個戶部尚書底氣也足。
說完兵事,雍正的情緒有些低沉,正趕上吏部尚書上前回了大校之事,立時捱了一頓呵斥。
吏部尚書田從典,是從戶部調的,早年曾做過曹顒的上司。
如今他已經是古稀之年,髮辮稀少,躬身跪在御前,看着也甚可憐。
曹顒望望田從典,又看看兵部的兩位尚書,怨不得十六阿哥說年底六部要有變動。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書權勢最重,要是不和帝王心思,那也幹不了多久。
吏部說完,刑部又提了幾個案子,都是存疑遞到御前的。
直到巳正二刻(十點),雍正才宣佈散朝。
在退到養心殿門口的時候,曹顒忍不住再次往十三阿哥望去。
雍正並沒有開口留人,可十三阿哥站在原地未動,並沒有隨衆人退下。
曹顒不知,在衆大臣退出養心殿後,養心殿裡雍正卻對十三阿哥黑了臉。
十三阿哥因站在百官之前,所以沒有人他的異狀。此刻的他,臉色煞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雍正“騰”地從龍椅上起身,衝旁邊侍立的太監陳福呵道還杵着?快將怡親王扶到暖閣”
陳福忙上前,十三阿哥半倚着陳福,腳下挪的艱難。
雍正死死地皺眉,冷哼一身,上前幾步,攙住十三阿哥的另一邊。
“皇上……”十三阿哥神色有些惴惴。
雍正依是繃着臉,直到將十三阿哥扶到暖閣,將他按在炕上坐了,纔開口道你是朕的手足,又是總理王大臣,既是身體不康泰,這樣生挨着又是爲何?你折騰的身體,也在往朕的心上插刀子。御前設親王座椅,又不是本朝開創先例,你有受不得的?”
十三阿哥無奈道雖有先例,可世祖皇帝時,有座椅的是叔王;聖祖皇帝時,是兄王,都是皇家長輩。臣是卑幼,豈可受此隆恩?”
雍正冷哼一聲,道朕不管……”說着,對陳福道傳內閣中書擬旨,即日起賜怡親王坐着聽朝。”
“嗻”陳福躬身應了,退出去喚人去。
十三阿哥還要開口,被雍正瞪了一眼止住……
曹顒回到戶部,心裡有些煩悶。
雖說論起往來相熟,他同十六阿哥要親近的多,可認識將近二十年,要說同十三阿哥沒有情分那也是口不對心。
早年出於找個靠山的想法,未雨綢繆,他爲十三阿哥弄了不少治風溼的偏方,那時候瞧着十三阿哥也漸好。
沒想到這幾年,雖身居高位,可十三阿哥身體每況愈下。
從怡親王府雍正三年、雍正四年出生的兩位小阿哥相繼夭折,可見一斑。
這兩位小阿哥的夭折對十三阿哥打擊甚大,歸根結底的原因是因這兩位小阿哥落地就孱弱。用最好的補藥調理,也沒用調理。
曹顒曾聽十六阿哥唸叨一句,說因兩位小阿哥夭折的緣故,十三阿哥開始獨居,同向來恩愛的十三福晉分居,就是不願再使妻妾受孕,再經喪子之痛。
這話曹顒只是半信半疑,畢竟這個時候也有避孕方子,如此說法過於牽強。
可別說是十三阿哥這樣早年傷了根基的身體,就是好人,每天三、四點起牀,從早忙到晚,這身體也好不了。
只是雍正是事必躬親的帝王,又因見過文武百官同流合污,對官員信任度不高,又防着宗室,差不多將所有政務都壓在十三阿哥頭上。
不能改變十三阿哥勞煩的局面,就要眼睜睜地看着十三阿哥生命走向衰亡?
曹顒使勁拍了拍腦門,往椅子裡靠了靠,只覺得無力。
連平素看慣的公文,此刻也覺得礙眼。
不過位置越高,責任越重,曹顒也不能隨心所欲。他遏制的情緒,集中精力,用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功夫,終於將公務都處理完畢。
他放下毛筆,揉了揉手腕,這時就見蔣堅進來大人,李督臺來了,正往這邊。”
曹顒雖覺得詫異,可依舊立即出身,主動迎了出去。
纔出門,便見李衛大步走來。
兩人雖在早朝時見過,可因人多站的位置有不同,沒有機會湊到一起;等到散朝,曹顒回戶部,李衛等着陛辭,兩人就沒說上話。
看李衛穿着官服,戴着寶石頂戴,再算算,顯然是從宮裡陛辭出來。
曹顒忙使人上茶,李衛顯然是渴了,也不同曹顒客氣,先大口吃了兩盞茶,纔開口聽說田文鏡大鬧戶部,我雖不像他那麼各色,可既到了京城,總要遵循慣例,往戶部走一遭。”
曹顒往西面指了指,道張中堂不在?”
李衛行事是爽利豁達,絕對不是沒眼色。
不管爲何到戶部走一遭,戶部衙署畢竟張廷玉是老大,曹顒補的滿缺,可張廷玉還是大學士,於是排位就顛倒。
戶部衙署正堂,左右兩側,便是兩位尚書的辦公之所,曹顒因補的滿缺居東,張廷玉居西,所以他指了指西邊。
李衛笑道張中堂還在宮裡等着侯見,捧了一尺來高的公文,估摸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曹顒聞言,不由失笑,李衛果然是來溜達的,纔會選了張廷玉不在的時候。
要不然的話,督撫到衙,多是由張廷玉與曹顒出面,談得也是地方賦稅民生相關的政務。
當然,像田文鏡上回,直接找上河南司理論,也是**份之舉。若是他直接往戶部大堂來,張廷玉與曹顒總要給他個說法。
對李衛來說,戶部並不陌生。
康熙五十八年到康熙六十一年,他一直在戶部任郎中。
說起來,戶部還有不少相熟的司官,是他昔日同僚。
只因他當年行事“不守章法”,連王爺也敢得罪,衆人怕受他牽連,都離他遠遠的;現下他風光了,那些人想要舔着臉貼上來,李衛也不屑一顧。
“我就是要招搖招搖”李衛挑了挑眉,帶了幾分得意道當年他們口口聲聲說我的仕途長不了,議論起我來都不揹着人,現下我做了一省父母,他們卻還是在郎中位上熬着。滋味兒如此,只有他們曉得”
話雖如此,曹顒卻曉得,李衛還不至於專程爲“衣錦還鄉”走一遭。
不管早年同僚之間是非如何,如今一方是封疆大吏,一方依舊是不入流的司官,以後多半也不會再有交集。
果不其然,說笑幾句後,李衛的神色轉爲鄭重,站起身來,對着曹顒拜了下去曹大人,我李衛這些年來受大人照拂甚多,一直沒機會回報,本不當厚顏再開口,可京城之中,我實沒有能託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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