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梵以爲自己聽錯了,要麼就是剛剛耳朵出了問題,他愣愣地盯着云溪,彷彿整個人都一下子被人兜頭蓋臉打了一拳,徹底懵了。樂文小說|
云溪卻側着頭,看了一眼桌子,想了想,淡淡地笑了笑:“你有這個想法應該不是一時突發,先和我說說你爲什麼會有這個主意?”
其實,他們倆之間是合夥人的關係,說到底,云溪並不能決定他的做法,可他在徵詢她意見的那一剎那,還是存着一定的探究心理。畢竟,光是看她這兩次的專訪成功度,就足以讓他對她經商能力及運籌帷幄的水平徹底拜服。更何況,那部電影,若是沒有冷云溪的牽線搭橋,想要這麼快贏得全世界的矚目,簡直是無異於癡人做夢。
他是金字塔最頂尖的人,從來只有自己否定他人,可這一刻,被云溪一句話激得竟是忘記該有什麼反應,聽她這樣循序漸進,說是要聽他的想法,反而微微冷靜下來。
“從我個人看來,h國海運公司申請破產,主要是因爲如今資金支持無法跟上,一方面航運業務在全球範圍內沒有明顯增長趨勢,利潤逐年下降、成本就逐步上升,另一方面,沒有新進業務,創新水平有限,h國支持力度逐步減弱。但是,它的基礎其實還是在那的。”他說的其實很簡單,意思卻很明白。不過是覺得這間海運公司基本實力在那,如今陷入瓶頸,只要他投入資金,一定會迎來春天。“更何況,本來我旗下的航運公司就和這家企業有合作,接手過來,許多業務都更方便融合。”
云溪聽罷,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從桌子上抽出兩根牙籤,取出一張紙巾,蓋在上面,明明看上去輕飄飄的紙巾,可兩根牙籤根本支撐不住。
霄梵靜靜地望着她,不知道她什麼意思。
“你我都知道,h國是傳統海運大國,這間公司在國內是納稅大戶。但凡有一點可能,國家爲什麼不救?你要明白,申請破產成功後,那些稅收,h國也根本沒法再追回來。不到萬不得已,h國絕不會放任它這般落魄。”
見霄梵眉心一緊,云溪嘆息,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如果,連一個國家都支撐不住這個‘傳統支柱產業’,你覺得你一個人可以單挑一個國家?h國海事發達,本來就是靠着海運傳統行業發展出來的。的確,你名下的航運公司與衆不同、逆流而上,但是,這是因爲你的公司並不是單純的運輸業,而是結合了旅遊業。遊輪運轉,賺的是遊客的錢。如今因爲海上時裝發佈會、遊輪電影的緣故,你公司股市大漲,是因爲業內關注度急速上升。但是,h國最大的海運公司之所以宣佈破產,絕對是因爲負債率過高,甚至已經產生資不抵債的情況。在收購之前,償還債務,安撫員工、賠付違約金,光是這些,就夠掏光你所有的家產。”
富可敵國……。
這可不是古代。
一個國家都挽救不了的公司,除非他把自己所有的心血統統拋進去,還要提前做好血本無歸的打算。別說是立刻見到笑意,光是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就夠他分崩離析。
她不是不看好他,而是,他的算盤完全打錯了方向。
霄梵呆愣地看着她,像是徹底傻了,啞口無言。
云溪搖了搖頭,她是真把他當朋友,才實話實說,否則,見他好不容易賺回來的錢全部打水漂,於她又有什麼相干?
“你自己再想想吧,我先回去了。”說罷,轉身就下了樓。
留下霄梵一個人,木木訥訥地望着天空,似乎連她離開都不知道……。
云溪回到住處,倒是沒閒着,一直盯着股市大盤。因爲之前宣佈遊輪電影的事情,網上有不少人關注度都移到了遊輪、海運上,自有聰明的海運公司將遊輪與自家船隻進行對比,發佈各種吸引眼球的話題,博得了不少點擊率。在網上瀏覽了一圈,再擡頭,竟然已經快七點了,想想還沒吃飯,正準備去廚房,卻接到嶠子墨的電話。
“你今天見了霄梵?”他的聲音溫柔一如往昔,只是,音調似乎帶着淡淡的訝異。
“嗯,怎麼了?”云溪一手拿着手機,一手關掉電腦,心想,總不至於受不了打擊,去找他告狀吧?
“他晚上約我出去喝酒,”想了想,他還是加了句:“我還從沒聽過他這麼沮喪的聲音。”
從小到大,圈子裡什麼樣的事情也經歷過,哪怕被親身父母咄咄逼人、強迫他捨棄從商的時候,霄梵都沒有任何動搖過,可剛剛接到電話的時候,他簡直懷疑這個嗓子沙啞的男人究竟是不是霄梵。
“喝酒?”云溪一愣,想了想,倒是微微一笑:“也好,你去陪他吧,反正我在家自己也能解決晚餐。”其實,下午茶時糕點吃得挺飽,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逗逗他。
“晚飯還沒吃?要不要我帶點東西回來?”他果然關心。
“不用。今天我大約把霄梵給打擊很了,你還是去好好安慰安慰他吧。”云溪嫵媚一笑,心裡覺得忽然雲淡風輕。
說真的,他真是沒法想象,她到底幹了什麼,竟然能讓那個從來心高氣傲的霄梵受到打擊。哂笑搖頭:“好,你晚上早點睡,不用等我。”
“嗯。”云溪嗯了一聲,走到廚房拿了個蘋果,洗了洗,歡快地啃起來。
倒是嶠子墨掛了電話後,心中滿是好奇,拿了車鑰匙,直接去了霄梵約定的酒吧。
都不是喜歡熱鬧喧騰的環境的性格,更可況,霄梵眼下情緒鬱悶,更見不得別人歡騰,所以定的酒吧,其實是個布魯斯風格靜吧,倒是位置非常好,遠處可以直接看到倫敦大橋。
嶠子墨停好車,進來的時候,就見他拿着一瓶威士忌,靜靜地看着窗外,一臉莫無表情,身上像是自帶低壓一般,旁邊人都恨不得繞着走。
已經多少年,沒看到他這樣的表情了?
從來一副富貴公子哥,天塌下來他都能扛的樣子,如今乍然一見這幅模樣,嶠子墨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溪今天怎麼着你了?”明明不是他跑過來找云溪理論的嗎?沒記錯的話,早上還打了一通電話說他老婆先斬後奏,能力驚人。雖然說話間有點嫉妒冒泡的意思,但話裡的認可和讚揚,他還是聽到明白的。
霄梵回頭看他一眼,忽然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我一直想把航運公司做大,你知道吧?”
嶠子墨挑眉,朝服務員要了一瓶白開水,晚上還要開車,再說,霄梵醉了,誰送他回家?說是陪他喝酒,不過是看着他喝,讓他徹底發泄出來而已。
“我知道,要不然,你不會那麼重視這艘郵輪。”花了那麼多精力,又是舉辦海上時裝發佈會,又是拍攝電影的,有這功夫,做其他事業,也都成事了。
“h國海運公司申請破產的事情你知道吧,我想收購它,你怎麼看?”他忽然放下手中的酒瓶,定定地望着他,執着地等着答案。
嶠子墨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點名了他心情不快的原因:“云溪不贊成?”
霄梵“呵”了一聲,臉上帶着疲倦,似乎從骨子裡都透出一種蕭瑟來:“是啊,不同意,話說得太透,連讓我裝傻的可能都直接滅了。”
他不是不清楚,那樣一家巨型公司,背後的錯綜複雜,但是,從小,他就喜歡航運,喜歡那種在天地間,只有蔚藍海水陪伴的自由、放縱,所以,纔會這般執着於航運公司,甚至不惜和家裡人背道而馳,非要從商。明明現在全世界都聚焦在他的遊輪上,明明他公司的股票漲到歷史最高值,明明是收購h國海運公司的最好時機,可是,偏偏,在她的反駁下,他這些年心心念唸的夢想,變得這般可笑,竟無一絲可能。
是他太單純,被夢想矇蔽了眼,還是,她太冷靜,置身事外才會這般淡然?
“和我說說,究竟怎麼回事。”嶠子墨知道,這是個心結。每個人都有自己追逐的東西,有些人是名利,有些人卻是從小就懷有的夢想。他親自幫霄梵倒了一杯酒在杯子裡,遞了過去。
霄梵毫不遲疑,仰頭,一飲而盡。
三言兩語,其實,也的確沒有太多需要贅述的內容,就是云溪怎麼說,他怎麼重複。
嶠子墨靜靜地看着他眼中的神采,此刻都灰了下去,那種以往有點洋洋得意的表情徹底不見了,像是被云溪一下子從天堂打落到塵埃中去,臉上的光芒都散盡了。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她說的,你覺得是故意針對你嗎?”聽完霄梵的闡述,嶠子墨沒有急着去安慰或者開解,而是反問了一句。
霄梵一愣,隨即臉上慘笑。
怎麼可能?
就是因爲,她說的話,太一針見血,他毫無反駁能力,眼下才會這麼灰心喪氣。
就像是感覺,自己這一年,完全是在做一個春秋大夢一樣。
那樣的不可一世、那樣的驕傲自豪,不過是自己自作聰明,到頭來,在她眼中,竟然連一點實施的可能都沒有。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受打擊?
“你就當我矯情,腦子一時犯抽,喝完酒就好了。”其實,心底裡是最清醒不過的。即便,酒越喝越多,他也明白。冷云溪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錯一個字。
可就是因爲這樣,他才難以忍受。
明明是合作的夥伴,明明是一直相處愉快的朋友,爲什麼,她會這般扔刀子一樣,作風犀利?
“你要明白,你如果真想收購,於她來說,沒有半點關係。她和你說實話,是不想你付出了所有,卻沒有獲得想象中的結果。”嶠子墨怎麼會看不出來他的糾結。只是,這種事情,總不會是一兩句話就能解脫出來。人,因爲堅持,纔會執迷不悟。那麼多年,心中念念不忘的事業,明明覺得天大的機遇就在眼前,偏偏被他信任的夥伴一句話戳醒,這種透心涼的感覺,怕是,他真的沒有嘗試過。
一路上,順風順水慣了,在事業上連瓶頸都沒有遭遇過的人,哪裡吃得消這樣的打擊。好在,還知道找他來喝酒,而不是一個人自己反鎖在酒店裡,已經是不錯了。
“說真的,我挺佩服她。”霄梵又喝了一杯,眯了眯眼,轉頭看向他。
中文沒有he和she的區別,可兩個人都知道他口裡的“她”指的是誰。
“不管什麼樣的情況,都能一直前進,什麼樣不可能的事情,都能做到。鬥垮了蕭氏,扶持了‘古玉軒’,跨界時尚圈,成立娛樂公司,好像什麼事情她都能手到擒來。我自詡自己看過那麼多名門淑女,也沒見過第二個能和她比較的女人。”他的眼睛忽然有點迷濛,轉頭望向窗外的車水馬龍,“可就是因爲知道她是這樣真材實料的人,我才覺得沮喪。”
因爲,事實的確如她所說,他太過於理想主義,因爲最近取得的成功,而有些飄飄然了,忘了最起碼的腳踏實地。
“既然都清楚,就自己放過自己。”嶠子墨忽然挑眉一笑,心裡明白,霄梵鬱悶的不僅僅是他的夢想沒法實現,還有一點,是他突然發現,即便是被外界再怎麼稱讚爲青年才俊,依舊比不上云溪的洞察力和敏銳感。
他,只不過是,好勝心太強,今天,敗得太難看。
但,這麼多年的情誼,他哪能不知道他的品行?
果然,霄梵消極了沒一個小時,忽然緩過勁來了。大聲吆喝着,臺上的主場換一首歡快的曲子,口哨吹的是又響又亮。
心胸氣魄,他霄梵從來不缺,被一個巨浪打趴下了,就爬起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一輩子鮮花滿地、萬事如意。
嶠子墨輕笑着看他一眼,便是,霄梵這是真的沒事了。
“你喝得也差不多了,走吧,我送你回酒店。”撈起大衣,他準別離開。
霄梵卻忽然止住了臉上的笑,定定地望着他:“說句實話,子墨,你老婆這麼厲害,你有時候會不會有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