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店向來以奢華斐然著稱全球,此間四季更是坐落在覈心商區亮馬河畔,緊鄰東北部第三使館區。一般常人更本不會來此居住或消遣。
眼下,酒店外間,車來車往,繁華喧囂,引人入勝,裡間,穿梭於酒店內的客人多是追求五星級奢華享受的旅人及本城精英名流。不論是平日揮金如土的富豪,還是名譽內外的各界名士,此刻,望着那從傾盆雨幕中走來的嶠子墨,頓時失聲,皆若靈魂出竅。
大堂內雕樑畫棟、色彩斑斕,地毯上盤龍飛舞,明黃金箔相契,可這樣的尊貴與財富在那個人一路走來的這一瞬,卻讓人只覺得如流雲般空無一物,一切都成了襯托那人的浮華背影。
從沒見過這般黑得純粹而黝黯的眼,光華瀲灩,渾然大地似銀,月上如霜。
也從來沒有看多長得這般極致的男人,眉斜飛入鬢,薄脣微勾,神色疏朗,深淺莫測,夾着幾分雍容隨性,偏讓人看着如墜雲霧,置身仙境。
一位在大陸耳熟能詳的女星坐在會客區沙發雅座上,呆呆地握着咖啡杯,渾然不知咖啡已經灑在身上,沿着下襬一路滑去。雙眼若中了蠱,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心中不知不覺地響起一段往日曾背下的腳本:“秋到農居爽籟生,玉湖澄碧畫橋橫”。竟真的有人,遠看若水,近看如雲,不墜青雲,微波晃漾而波瀾漣漪,如夢似幻。
云溪站在原地,看着嶠子墨徐步走來,看着他驚呆貴客無數,卻始終神色不動,恍若這世上的一切皆不過過眼雲煙。
終是,她眼神微微一動,瞬間恢復平靜。嘆息地望着他一路走來,口裡喃喃默唸了一句話。
李嫂就站在她身邊,可壓根眼睛都快看凸出來了,哪裡聽得到云溪在那念着什麼。直到發現,那渾身恍若帶着光芒的男人竟然是一路朝着自家小姐走過來,當下嘴都張得合不攏,一副嚇到魂飛魄散的模樣。
云溪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心中頓時不知是哭是笑。看來美色不僅不分國界,連年齡大小都還無問題,剛剛還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眼下卻完全變身外貌協會會長了。
當嶠子墨停下腳步,恰好站在云溪身邊的時候,李嫂已經要把臉都快埋在胸口上了。
老天,竟然這麼大的歲數,看人能看到晃神,簡直太……。太…。那個啥了……。
臉上也不知道是羞愧的,還是尷尬的,兩團紅暈掛在那,怎麼搓揉都消不去。
“既然要見的人已經見到了,我接你回去。”自出生起,早已習慣各色注目的眼光,嶠子墨對於這滿室的安靜圍觀以及李嫂那窘迫的模樣毫無反應,卻是望着眼前這乾淨凌冽到幾乎透明的眼神,神情稍稍一頓,繼而眼波微微一蕩。
云溪早料到自己一出現在此處酒店,自然有無數人找上門來,她雖詫異竟然蕭然第一個出現,但心裡還算是有底,卻絕沒有料到,嶠子墨竟然會屈尊來接她。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總不會他也派了人來盯她吧?
“grantham打電話給我,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他眼神在她手中轉了一圈,語調自然地回答。
云溪有點無語,grantham和他才認識幾天啊?怎麼忽然關係這麼好?
不過,到底別人是好意,云溪從來禮儀出衆。“謝謝你來接我。”一路在歐洲的時候,都算是佔着大公子的光,她卻已定決定回到北京無需別人來安排自己的住宿。“不過,不用那麼麻煩了,我已經定了酒店,自己回去就行。”
她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竟然會有人拒絕這樣的男人?女人們紛紛覺得她腦子壞了,男人們只覺得,這個女人竟當衆不給人面子,是欲拒還迎,還是真的連這樣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剛剛還都只停在嶠子墨身上的眼神,隨着云溪這一聲落下,頓時有一大半都移向她的身上。
那眼神中,羨慕、嫉妒有之,不甘、憎惡亦有之,還有躍躍欲試、摩拳擦掌,不一而足,但凡人類眼神可以包含的意思,幾乎都來了個大閱兵。
這場景實在太過怪異,弄得云溪即便再心態平和,眼下也是嘴角一僵。
嶠子墨看着她,明明聽到她拒絕了,表情卻沒什麼變化,彷彿早料到她會如此。“我送你去酒店。這麼大的雨,打車不方便。”
外面的瓢潑大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簡直就像是要將整個地面都淹沒的架勢,才這麼一小會,離酒店不遠的地方已經積了一灘水,路人的鞋子幾乎都淹在裡面。
云溪見狀,自然不會再拒絕,直接拉着還在狀況外的李嫂跟着他往酒店門外走。
少言少語,這在三個月相處間,兩人都已經習以爲常。別人卻覺得冷云溪果然是早有預謀!人潮間頓時響起一陣嗡嗡聲。
那羣剛剛爲嶠子墨的風采所獲的人士此刻雙眼緊緊地盯着冷云溪,視線來回在他們兩人之間晃悠,閃閃亮着的都是八卦之光。
這一看,竟然才發現,這位一直摟着個老婦人安慰的女子,當真好相貌,氣質更是空靈脫俗。最難得的是,那渾身散發出來的優雅與冰冷竟渾然一體,隱約間,與那位男子氣場極爲相近。
眼見這三人先後朝酒店大門走去,門外的門童已經將一輛極爲低調的黑色轎車打開。
就在所有人戀戀在所有人戀戀不捨地將視線流連於他們二人之間時,突然……。
——“云溪!”
一道帶着磁性,飽含深情的聲音從電梯口處傳來。
有人驚訝地發現,站在電梯口的那人,竟是……。
距離走到大門處還有十步的距離,云溪擡起的腳步一頓,微微回首。
冷眼看着蕭然不知何時也跟下了樓,衝到大廳,如今大步一邁,迅速跑到她的眼前。
這下子,已經完全不是呆滯,而是爆炸式的轟地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閃光燈一樣刺過來了。
若說剛剛還有幾個人對冷云溪的外貌有些眼熟,眼下,看到這位名震帝都的商界帝王一路追出來,已經完全憶起了這三個月來最複雜的一樁新聞!
被有關部門請去調查的冷家,不上不下地吊着三個月,竟然還沒有一個定論!
這在過去絕對不可能發生。
而且看着樣子,這位三個月內消失的無影無蹤的冷家三小姐竟然和蕭家的這位繼承者關係匪淺。
只不過,這位容貌堪稱極致的男子又是誰?明明是來接冷小姐離開的,此刻爲什麼看到蕭公子追上來,卻一臉不爲所動的模樣?
世態炎涼,攀附權貴的人永遠都長着一張善變的臉。剛剛明明在房間裡,被她的話傷的絕望,卻一想到她接下來要承受的那些壓力,便再也按耐不住。蕭然一路追到樓底,深怕她已經離開。卻發現,她竟然還在大廳。還好,還好。至少,這一次,他還來得及。
“云溪,冷家的事情,我會出面解決,你不要……。”趕得太急,以至於連站在云溪身後的嶠子墨都沒有發現。在一甘觀衆看來,卻是誤以爲蕭家這位天之驕子不屑一顧某人罷了。
云溪冷眼看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隻手,神色輕鬆,卻是隨手輕輕地撥開:“蕭先生,我的家人如何就不牢你費心了。”
“蕭先生”,這三個字一出,蕭然臉色豁然一變,從來沒想過,她竟然只用一句話,就能將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蕭然呆呆地看着她,聽她在說到“家人”那兩個字時,尤爲停頓了一會,只覺得,五臟內服一下子被人打碎,疼得一顫。
“云溪,你知道,我……。”他想解釋,可眼前的女子並非柔軟需要人依靠的嬌弱孤女,早已淡淡地抽出包裡的紙巾,慢慢地擦了擦剛剛被他握住的手腕,彷彿像是要拂去那莫需有的塵埃一般:“蕭先生,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以你的身價和名氣,總不至於在大庭廣衆之下還要死纏爛打吧。”
這話說的,連平日裡被狗仔追的灰頭土臉也始終要緊牙關隱忍的那位坐在一旁的女星都忍不住有些怒目相視。
憑她再好的出生,此刻冷家這樣處境艱難,她冷云溪也不過是落架的鳳凰,在蕭家這位頂級豪門前,竟然這樣不識好歹!
女星暗笑此人實在太過公主病,看不出形勢,便是長相實在出衆也算不得什麼。
可下一刻,所有人眼中睥睨商界、唯我獨尊的那個帝王竟一臉頹然地悲涼垂着眸,低聲慘笑:“我只是想幫你,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曾幾何時,他竟然會對一個女人低聲下氣至斯,更何況還是在四季酒店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
這風聲要是傳出去,便是蕭家裡那些早已不主事的長輩怕是也要震驚地跌下椅子。
云溪看着面前這個從未見過的蕭然,若是當初,這個人肯這樣遷就,肯這樣爲她着想,或許如今,一切都不是這樣。
可這世上,用錢或許什麼都能買到,卻最不可能買到後悔藥。
既然已經成了昨日的罪孽,如今再口口聲聲地來說愛她,又有什麼用?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笪筱夏。他卻還念念不忘過去的一切。
當初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東西,如今卻成了他的孽障。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輪迴因果。
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種倦怠,連看着他想要報復的心態都變得淺了幾分:“蕭先生,或許你不知道,一年多前,其實我們曾經還見過一面。”
蕭然倏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年多前?”
差不多是她剛進大學,拿下能源競標案,打敗蕭氏的時候?
可那時,他才從國外回到北京不久,除了百年講堂那次宣講,還有什麼時候,他們見過?
云溪看着他,忽而勾脣一笑:“你不記得了。有一晚,你送給故人一捧薰衣草。”
一捧薰衣草……
漆黑的夜晚,閃着冰冷光澤的路燈下,纖細的背影朝着北方,蕭瑟而冰涼,那個偌大的墓地裡,兩個緊緊挨着的墳墓。
那束碩大的薰衣草,綻放得如此精緻美麗,溫柔無比,就像是一個童話。
她指尖緊緊地扣進皮肉,滿手鮮血地望着那尊無字碑,他離開的腳步與她不謀而合。
他不知,那晚,在他看望墓碑上故人的之後,故人姍姍而來,望着那漆黑寂靜的無字碑,滿心蒼茫絕厲。
蕭然臉上一片慘白,在他不知的那一瞬,他曾與云溪竟擦身而過,就在她的墳墓邊……。
云溪牽着李嫂的手,神情平淡地從他身邊走過。
每一步,每一個腳印似乎都印在他的心坎上,可他動不了,連伸出一隻手都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就這麼看着,她隨另一個男人,一步步離開。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個一直站在云溪身邊,不插手、不牽涉的男人的真正模樣。
剎那間,他雙目大睜,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眼看着他與云溪並行走出酒店。
李嫂呆呆地任云溪拉着,車上的司機恭敬地下車伸出帶着白色手套的右手輕輕擋住車頂,屈身請她們上車。
外間雨勢驚人,就連此處都被濺了點水漬。云溪腳底忽然一絆,沒有來得及抓住車門,整個人一下子往左邊倒去。
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潔淨乾燥的手,微微一扶,恰好搭在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攙起。
“小心地滑。”他站在她身後,說完這四字,神態自若地抽回雙手,轉身上車。
站在大廳裡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發生的蕭然,忽然痛苦地閉上雙眼。
“嶠子墨。”爲什麼,爲什麼是他?
爲什麼嶠子墨會和云溪攙和到一起?
這聲音太低,竟沒有一個人聽到。
而站在酒店門口的云溪被他扶起後只愣了一下,就跟着上了車。
三人坐在車後座,依然覺得空得很。
李嫂坐在兩人中間,有點神不守舍。云溪見她這樣,便拿出紙巾擦了擦李嫂的手心。
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嫂的手心都溼了,難道是緊張的?她望了一眼表情不變的嶠子墨,心中暗歎,這人氣場實在是……。
“你剛剛在念什麼?”忽然,從來不主動和她開口說話的嶠某人竟然丟了個問題過來。
“嗯?”云溪有些跟不上他思路。他指的是什麼時候?她剛剛唸了什麼?難道是和蕭然說話的那會?
思緒沉浸在剛剛蕭然追上來後她說的話上,一時間,神色莫名。
“就是我剛到酒店的時候。”嶠子墨極稀有地朝她露出一個淺笑:“我看你一直站在那默唸什麼。”
云溪表情一滯,完全被這人的洞察力所驚,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
卻見某人眸色淡然地望了過來,一副微帶好奇的模樣,靜謐的空間裡剎那間恍若光芒大盛。
云溪轉過頭,望着窗外的雨景,嘴邊又一次無聲默唸。
脣齒相接,空氣中似有暗香浮動。
兩人在歐洲已相處三個月,嶠子墨卻第一次發現,冷云溪的身上竟有股幽然沁香。
好笑地看着她正經危坐地在那無聲呢喃,心底順着她的口型慢慢研究,終是看得分明,那翻滾在紅脣白齒間的字句依稀是:“東郊時雨、銀錠觀山,怎麼能有人長成這樣,就不怕天怒人怨?”
清幽的眼底微微一沉,脣邊不知何時瞧瞧地爬上一抹淡笑。
原來,冷云溪竟然是這樣看待他的?
坐在前座一直小心翼翼開車的司機一個不小心,看到自家主子這抹微笑,頓時傻了眼,差點方向盤一滑,連車帶人都衝向一邊的圍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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