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忠當天就坐火車南下,不過沒有直接採訪宋維揚,而是先去了蓉城,找這邊的媒體朋友打聽消息。
真正牛逼的記者,不是莽着頭就搞採訪,需要做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至少得了解受訪者的基本信息,這樣才能做到有的放矢,而且更容易找到報道的側重點。
茶館裡。
《西康日報》的記者曹毅玭說:“你問那個小宋廠長啊?我知道,我還採訪過他爸。”
“還有一個老宋廠長?”耿忠驚訝道。
曹毅玭笑道:“有,老宋廠長是兩年前的西康省十大傑出鄉鎮企業家,如今在監獄裡蹲着呢。”
“說詳細點!”耿忠連忙掏出小本子。
“老宋廠長這個人啊,我跟他私交還不錯,可惜啊,可惜,”曹毅玭感慨兩句,繼續說道,“宋維揚的父親叫宋述民,是66年下鄉的盛海老知青,在農村結婚生子,80年開始搞釀酒小作坊。因爲投機倒把,關了半年監獄,放出來以後就把廠子掛靠在地方政府。”
“所以,他第二次入獄是因爲股權問題?”耿忠立即想明白,這樣的事情他見多了。
曹毅玭點頭說:“沿海地區在九二南巡之前,就已經開始搞鄉鎮企業的股權改造,但西康省不行啊。老宋嘗試了好幾次,都被地方上攔下來,所以就鋌而走險,左手倒右手利用外資改革酒廠。他差一點就成功了,結果被人舉報,證據確鑿,被判了八年多。”
耿忠問:“那這個宋維揚又是怎麼回事?”
曹毅玭說:“老宋進去以後,酒廠被收歸國有,宋家只剩下一個嚴重虧損的罐頭廠,由老宋的大兒子在打理。宋維揚是宋家老二,高中生……”
“高中生?”耿忠驚道,“你說那個在報紙上發表工商業抗戰檄文的宋維揚是高中生!”
曹毅玭似乎對耿忠的反應早有預料,笑呵呵說:“不信吧?剛開始我也不信,《蓉城晚報》去年還專門採訪過他,這小子在西康省的體制內非常出名,在省領導那裡都是掛了號的。”
耿忠說:“沒那麼邪乎吧?省領導還能關注一家小罐頭廠?”
曹毅玭道:“第一,他是宋述民的兒子;第二,這小子的事蹟太過惹人注意,《蓉城晚報》那篇文章在省內的影響力非常大。”
“他去年都幹了些什麼?”耿忠問。
曹毅玭說:“宋家的罐頭廠,總共欠了七八百萬,工人有好幾個月沒發工資。宋維揚利用放暑假的時間,偷家裡幾百塊錢去了趟盛海,借鑑大城市的先進銷售經驗,還說服了幾個投資人蔘股。一回到老家,他就動員工人處理罐頭存貨,回籠資金,又推出新品,拿出所有錢打廣告,一個月時間就讓罐頭廠扭虧爲盈。”
“這是個商業天才啊!”耿忠興奮地說。
曹毅玭笑道:“想採訪他就趕快,《蓉城晚報》的記者已經動身了。他這次搞得有點大,估計全國不少媒體記者都在趕來,你小心搶不到熱狗屎。”
“不着急,我們是月刊,動作再快也得下個月報道,”耿忠說,“你把報道宋維揚的報紙給我幾份。”
曹毅玭說:“那是去年的新聞,都堆在我辦公室裡,你自己慢慢找去。”
……
直到檄文發出的第五天,耿忠才坐火車前往容平。
臥鋪車廂裡,有四個身穿西服的男人扛着麻袋,袋子鼓鼓的,也不知道裝了些什麼。
還有一個文質彬彬,揹着揹包,脖子上還掛着相機套——這是個同行。
“朋友是哪家報社的?”耿忠搭話道。
那人掏出名片:“《南方週末》蓋春和。”
“這姓可稀罕了,”耿忠也笑着掏出名片,“《八小時以外》耿忠。”
一個是週刊報紙,一個是月刊雜誌,並沒有太大的競爭關係,因此兩人相處得還比較融洽,很快就圍繞着宋維揚閒聊起來。
蓋春和說:“這姓宋的路子太野,總編給我派任務的時候,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你們《南方週末》還怕人路子野?”耿忠笑呵呵說。
“不一樣,”蓋春和道,“宋維揚寫的那篇文章,可是跟中央招商引資政策對着幹,稍不注意就完蛋了!嚴重政治錯誤!”
隔壁鋪的男人正枕着麻袋睡覺,突然出聲:“喜豐公司不會真的出事吧?”
蓋春和搖頭說:“從這兩天的反應來看,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們報社並未接到官方下達的通知。”
“那就好。”男人瞬間鬆了口氣。
耿忠問:“你也是去喜豐公司的?”
男人說:“我是經銷商,想找喜豐公司合作。”
耿忠又看看另外三個男人,再看看他們的麻袋,心裡已經猜出了七八分——麻袋裡裝的全是錢。
火車在山間七彎八拐,每隔半個鐘頭就要在小站停靠,所耗時間竟比汽車多出一倍有餘。
好不容易熬到容平市火車站,耿忠與蓋春和先走,四個扛麻袋的經銷商緊跟在他們後頭。到了月臺,耿忠竟看到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而且那外國佬也揹着相機。
“驚動外媒了。”耿忠使使眼色。
蓋春和笑道:“不驚動纔怪,這事兒鬧得太大了。”
中國已經改革開放了十多年,但對於外國人來說,依然籠罩着一團迷霧,很多事情總讓他們無法理解。稍微有點什麼風吹草動,那幫外媒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分分鐘跑來搶食吃,然後發出獵奇式的文章在國外引起轟動。
別說宋維揚把事情搞得這麼大,就說叫囂着幹翻麥當勞的喬姓商人,開了幾家快餐店而已,歷史上都能引來美國三大新聞網輪番報道。
“出租車!”
耿忠站在路邊招手,一輛出租車剛停下,就有人搶先鑽進去。
蓋春和抽着煙說:“宋維揚這次發財了,剛纔進出租車的又是個經銷商,背了滿滿一麻袋錢趕着送上門。”
“抗戰首義,該他賺錢。”耿忠笑道。
蓋春和道:“只要他不亂搞,這尊金身至少能十年不倒。”
“那可不一定,”耿忠說,“我採訪過牟其中,這人的金身更大,但就是個瘋子,早晚得進監獄不可。”
“也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喜歡弄險的往往把自己給弄死。”蓋春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