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奧古斯汀滿腔的綿綿情思, 被馮小滿馮教導主任的一句話直接給噎了回頭。力證自己品學兼優的好少年只能無奈地解釋, 今天是週末,他利用週末雙休的時間,特地從巴黎趕過來,就是想看看, 兩天裡, 能否見到馮小滿。
結果, 馮小滿非常認真地跟他強調:“可是,你明天得上學, 現在已經這麼晚了,你難道要連夜趕回巴黎, 然後再去學校嗎?這樣的話, 你怎麼能夠上課時不打瞌睡呢?”
莉莉婭在邊上看着奧古斯汀眨巴着眼睛的無奈模樣, 咯咯直笑。她覺得,這個男孩子實在太好玩了。嗯,她見過奧古斯汀,每次她的朋友比賽的時候, 他都在。
奧古斯汀非常沮喪。
他原本很開心。
只有短短的兩天時間,他甚至連藝術體操基地的具體方位在哪兒,都沒有搞清楚。他害怕自己一旦弄明白之後,就會忍不住跑去直接找馮小滿。他需要的是上帝的引導。這麼大的莫斯科, 沒有任何提示,她居然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奧古斯汀原本打算是坐下午五點鐘的那班飛機走的。結果,吃過午飯的時候, 他又改了主意,推遲了幾個小時,坐最後一班飛機走。他其實已經有點兒沮喪了,他都想着要不要想辦法聯繫馮小滿了。可是少年那點兒委委屈屈的心思,卻讓他又賭氣般的選擇了來看馬戲。他相信命運的指引。
上帝憐憫了他,將他思念的女孩子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而這個女孩子卻是分外的冷酷。馮小滿看着委屈不已的奧古斯汀,嘆了口氣:“奧古斯汀,我希望我的存在不會成爲你的困擾。如果我的存在,讓你的生活變得糟糕的話,我會有很強的負罪感,覺得我打擾了你的生活。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總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
奧古斯汀連忙強調:“哦,不,小滿,你的存在對我來說,非常的重要。因爲有你,所以我覺得我很快樂。嗯,請你不要剝奪我的快樂。能夠見到你,因爲你的存在,我就能夠感受到快樂。”
馮小滿一時間有點無語。她不知道,這個男孩子的執着究竟從何而來。也許年少的時候,我們總會拼命的去追逐一些人或事,覺得非他(她,它)不可,但是時間會改變一切東西。
她無心傷害這個可愛的法國男孩,但是她必須得告訴他:“奧古斯汀,非常抱歉,我想我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但是,你想要的,是我沒有辦法給你的。因爲現在,我的精力並不在這些事情上。你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確很開心。但是,這種開心無法支撐起我的生活。你明白嗎?我的生活是藝術體操,我希望我能夠在這個領域當中有所成就。所以,我沒有辦法分出時間跟精力來。否則的話,我就沒有辦法達到我想要的成就了。”
奧古斯汀連連點頭:“哦,我明白,我非常明白。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一直在你的身邊,我期待着你的成績。我希望你能夠站在那個最高的領獎臺上,哦,不,或者說,我希望你能夠快樂。”
馮小滿笑了。
她很願意跟奧古斯汀交談,這是個性情溫和的男孩子,他總是能夠說出討人喜歡的話來。然而她不得不催促少年:“我想你應該趕緊出發了。你的航班,大概快要起飛了吧。”
奧古斯汀很想說,不要管什麼航班,他只想跟她多待一會兒。可是,這個性情堅毅的女孩子卻冷靜地要求他不要爲她停留。
“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不要將時間跟精力分散到太多的事情上去。”
他只好嘆了口氣:“上帝還是太吝嗇了。他應該再多給我幾個小時的時間。”
馮小滿笑了,搖搖頭道:“不,早幾個小時的話,恐怕我也沒有時間跟你交談。很抱歉,我的生活現在被藝術體操佔得滿滿當當。現在,它是我所有熱情的來源。”
莫斯科的地鐵雖然舉世聞名,被稱爲博物館一般的地鐵站。但此時,還沒有地鐵能夠直達機場。雖然奧古斯汀表示自己可以轉車,但是阿芙羅拉還是善意地開車送他去坐機場大巴了。奧古斯汀會說的俄語寥寥無幾,本地人又基本上鮮少說英語,她真擔心這個男孩子會暈頭轉向地錯過了飛機。
莉莉婭快活地看着馮小滿,慧黠地衝着她笑:“哦,這個男孩子是過來看你的吧?”
馮小滿想都不想,矢口否認:“當然不可能,他是來莫斯科有事,剛好碰上了而已。”
奧古斯汀眼巴巴地坐在邊上,想要加入她們的談話,卻不得章法而入。現在唯一能夠充當翻譯角色的馮小滿壓根就不想讓他再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
莉莉婭表示不相信。她雖然聽不懂中國話,可是人類的肢體語言都是相通的。那個巴黎來的男孩子明明非常熱切地看着她的朋友。
馮小滿嘆了口氣,用俄語直抒胸臆:“對我而言,現在我的生活當中,並沒有時間跟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我希望我能夠盡我所能好好的練習。嗯,我希望,將來我能夠獲得一枚奧運會的獎牌。這樣的話,就是對我最好的獎勵了。”
阿芙羅拉笑着點點頭:“祝你好運,孩子,我期待着你的表現。”
只會用俄語簡單打招呼的奧古斯汀只能茫然地睜着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阿芙羅拉的先生哈哈大笑。莉莉婭則是衝被笑得不知所措的男孩子聳了聳肩膀,上帝祝他好運吧。噢,雅蘭達說的沒錯,男孩子總是會對她們這些漂亮的藝術體操運動員想入非非的。
她們回宿舍的時候,龐清還沒有回來。
直到馮小滿背完了兩頁的單詞,龐清面色緋紅地出現在房間門口。她興奮地跳進了屋子裡頭,她從來沒有這樣放鬆過。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拘束不安。但是她後來完全放開了以後,就非常痛快了。真的跟雅蘭達說的那樣,你會扭動身體就行了,沒有人不會跳迪斯科的。
龐清很快就放鬆了下來。她覺得這的確是非常好的方式,一直施加在她周身的壓力,就這麼被甩開了。她興致勃勃地建議自己的小師妹:“你也可以試試。當然不是去舞廳,而是在,嗯,我們可以在體操館裡這樣練習。”
已經太晚了,兩人趕緊收拾完畢就躺上牀睡覺。
龐清想起來問馮小滿的行蹤:“你們晚上去幹什麼啦?”
馮小滿翻了個身,語氣掩不住欣喜:“阿芙羅拉帶我們去看馬戲了。”
龐清立刻擔憂地問馮小滿:“你的錢夠不夠花呀?我這兒還有一些盧布。”
出來之前,隊裡幫她倆換了一些盧布,但是量並不多。因爲她們的食宿都在體操基地裡解決,所以並不需要太多的開銷。
馮小滿搖搖頭:“阿芙羅拉給我買的票,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可是莉莉婭告訴我,阿芙羅拉經常這樣做。她時常帶着大家去看馬戲,去看芭蕾舞,去看話劇。她說這些都是藝術體操學習中的一部分。”
龐清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出門在外,她總是不想手心向人的。畢竟她們身上,還穿着國字號的隊服。她不想給人留下,她們愛佔別人便宜的印象。
馮小滿嘆了口氣:“我現在開始真正明白,爲什麼俄羅斯的藝術體操那麼強大了。除了專業技術訓練以外,更多的是他們的文化氛圍的薰陶。無論是芭蕾還是馬戲,或者是話劇什麼的,這些潛移默化的,培養出了她們的氣質。所以,她們才能在藝術體操舞臺上,那麼出衆。”
龐清也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是啊,其實不止藝術體操,就是花樣滑冰還有花樣游泳啊,他們的表現都相當好。連裁判都說,不聽國籍,只看表演,就知道選手到底是不是俄羅斯製造。“
馮小滿信心滿滿道:“有一天我們也會這樣的。不要忘了我們可是有着悠久的文化傳統。終究有一天,我們會需要更多美的薰陶。等到那個時候,自然就是藝術體操最受歡迎的時刻了。”
任何一項運動,必須要有龐大的羣衆基礎,才能夠長盛不衰。
戲曲觀衆少了,自然學習的人就少了,出精品的機會,也就微乎其微了。同樣的道理,也可以運用到藝術體操上,只要觀衆多了,市場大了,那麼願意學習藝術體操的人,自然就多了。優秀都是百裡挑一,千里挑一,必須要有那個基數,才能挑出來。
龐清也笑着點頭:“是啊,事情總會朝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的。別的不說,你看我們現在就有機會出來學習,起碼能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啦。”
是啊,總會越來越好的。
似乎是爲了驗證這對師姐妹的夜談,接下來的訓練時間時光,她們狀況越來越好了。馮小滿順利地修改了她的成套動作,音樂也重新剪輯好了。龐清也逐漸進了了狀態。
她倆都覺得輕鬆了很多。這種輕鬆不是因爲她們的訓練量減少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俄羅斯的藝術體操,之所以能夠在世界舞臺上,長期處於霸主地位,很大一部分也需要歸功於她們的艱苦訓練。
即使是像雅蘭達這樣千方百計堅決不加訓的人,每天也要在藝術體操基地待足八個小時。一個禮拜六天訓練,剩下的那一天休息時間裡,阿芙羅拉還會經常帶着她們去看芭蕾劇,去看話劇。更多的時候,她們自己也會去選擇畫展或者博物館,偶爾也會聽一場音樂會什麼的。這已經構成了她們的生活的組成部分。
馮小滿明顯能夠感受到龐清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她現在的表現更加生動了。連阿芙羅拉教練跟奧爾加教練都誇獎了她好幾次。奧爾加教練甚至讚歎道:“上帝保佑你,你終於是在表現藝術體操而不是競技體操了。我老是害怕你走錯場地。”
龐清非常不好意思。爲了使得自己的表現,能夠更加打動奧運會的評委。她的成套動作,已經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加到了極致。
馮小滿簡直有點兒擔心她的身體會吃不消。龐清的情況不比她,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什麼傷痛。因爲長期的藝術體操訓練跟繁重的比賽任務,龐清一直得不到足夠的休息時間。她身體各處關節都磨損得厲害,之前上場比賽連封閉都沒效果,不得不打了麻醉針才能上場。
龐清嘆了口氣。每次回到宿舍的時候,她都是筋疲力盡。
馮小滿擔憂地看着她,一邊用腳踩着幫她按摩腰部,來緩解她腰上的疼痛,一邊建議她要不要放鬆一點兒。這樣子訓練的話,她擔心她的身體會吃不消。
龐清搖了搖頭,笑道:“你以爲娜塔莉亞身上就沒有傷嗎?其實她身上的傷可能比我還要嚴重呢。可是,她還是堅持練了下來。藝術體操或者說所有的競技運動,都是這個樣子的。每一個運動員幾乎都傷痕累累。可是既然想要在賽場上取得成就,那麼就必須得堅持住。”
馮小滿難過地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事實。孟超打球的時候,頭磕破了皮,照樣頂着頭上的傷口,就上場比賽。
她只是比大部分人幸運太多了。諸諾恩女神格外眷顧她,讓她的身體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包括以前練習基礎動作的時候,有些偏差,容易讓關節發生磨損的方法。這一次,奧爾加教練也幫她糾正了。
馮小滿突然間發現,其實她的肩上也有付沉重的擔子。因爲所有人似乎都把他們的好運氣,給她了。他們彷彿想讓她證明,如果沒有傷病困擾的話,一名運動員可以達到怎樣的成就。
龐清笑了起來:“你明白這點就好。”
她真擔心馮小滿在這兒玩瘋了。每次訓練結束以後,她都要跟莉莉婭一起,在體操館裡瘋玩上許久,纔會回來洗澡休息。背單詞什麼的,現在已經完全被口語對話取代了。現在馮小滿的俄語水平,可謂是突飛猛進。基本上跟他人溝通,都沒有什麼困難了。甚至有一次,她們去看十年前的老電影《毒太陽》的時候,馮小滿居然能夠連蒙帶猜的,明白電影中的人究竟是在說些什麼了。連莉莉婭都驚歎她的進步。
今年的春節在一月份。她們在莫斯科待了沒多久就到了舊曆年的最後一天。可是如果不是龐清感慨的話,馮小滿壓根忘了這件事。她似乎已經感受不到時間的流淌。她每一天都在如飢似渴地汲取着新知識,她甚至想不起來其他事情了。
這一天裡,阿芙羅拉非常體貼地爲她們特地準備了餃子。她笑着邀請這兩個中國女孩子,嘗一嘗俄羅斯的餃子。
“嗯,對你們來說,新的一年開始了。我祝福你們好運。”
馮小滿原本對春節沒有太大的感覺。她已經習慣了長期離開母親,在外面訓練的生活。可這一次,阿芙羅拉的話一出口,她卻忍不住想要哭。她想媽媽了,非常非常的想媽媽。
龐清幫她撥通了家裡的電話,然後看着她眼眶泛紅,開始哭哭啼啼地傾訴對媽媽的思念。
阿芙羅拉在邊上看着,忍不住露出了點兒微笑。馮小滿這個孩子給她的感覺非常奇怪。她似乎擁有着非常成熟的靈魂,可同時又有着一顆童心。也許在媽媽面前,她就能完全成爲孩子了吧。
馮美麗聽了心疼,女兒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她怎麼能夠不想?可是,這是爲了女兒將來好。作爲媽媽,她只能將所有的思念,完完全全地藏在心底。
她絮絮叨叨地叮囑女兒,出門在外,萬事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千萬不要凍到了。她聽人家說,莫斯科特別冷,耳朵凍了在外面揪一下,都能直接被撕下來。所以一定要做好保暖。
馮小滿一邊點頭一邊笑,眼淚還掛在臉上。
龐清看她的樣子,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哎喲,這都成小花貓了。比起馮小滿,龐清的情緒要好很多。因爲從小在外面練習藝術體操,很早就要出去比賽。所以,她回家的次數非常的少。現在,她已經漸漸習慣獨在異鄉的感覺了。
馮小滿絮絮叨叨地跟母親說了許久的話,才戀戀不捨的掛斷。她是真的想家了。她現在是一個有家的人了,可以有人被她牽掛。
莉莉婭同情地看着馮小滿。她擁抱着自己的朋友:“哦,晚上我們一起玩兒吧。嗯,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再去看馬戲表演。或者我們一起跳迪斯科吧,那樣會讓我們變得開心起來。”
最後大家選擇了在體操館裡,跳迪斯科。爲了不打擾其他加訓的運動員,助理教練幫她們開了小館的門。幾個女孩子就在這裡,伴着電子舞曲蹦蹦跳跳,莉莉婭表示她們的目標是狂舞到天明。
然而到了十一點鐘的時候,她自己先打起了呵欠。
馮小滿也是睡眼惺忪,她們結伴回宿舍,然後好好的洗把澡,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了。一睜開眼,就是新的一年。這一年裡,她們將在藝術體操舞臺上,綻放出新的光彩。
藝術體操世界盃莫斯科站的比賽,在二月份舉行了。龐清跟馮小滿沒有在歸國參加集訓,而是分秒必爭地在莫斯科訓練到比賽前夕。
孫巖和丁凝從遙遠的江省體操訓練基地,風塵僕僕地趕到了莫斯科。馮小滿跟龐清都想去機場接她們。然而,赫主任不允許。
赫主任要求她們要將分分秒秒的時間,都用在訓練上面:“你們要知道,你們是沒有資格放鬆的。因爲,你們在莫斯科花的每一分錢,都是老百姓的錢。他們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上交給國家,國家拿這些錢來供養你們,他們希望的是你們能夠出成績。所以,你們的時間屬於國家,不允許浪費。”
馮小滿戰戰兢兢地在電話裡連連稱是。她哪裡敢忤逆赫主任的意思。
這個春節過後,赫主任終於辛苦地運轉成功的一件事。他把被退回省隊的盧星安排進了當地的體彩中心。盧星迴省隊後,她媽無論如何都不讓她再練藝術體操了。可她本人因爲從小在體校長大,文化課底子薄弱,也不想去讀書。
赫主任就找了門路,給她安排了這份工作。這樣,盧星好歹也是有一個鐵飯碗了。將來就是有什麼,多多少少也是一個依靠。
馮小滿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赫主任的以權謀私。他的確是走了關係,可他又的確幫助了盧星。
要知道,退回省隊以後,比賽時機會有限,津貼也就基本上等於沒有。盧星的工資只那麼多,她又是出生在單親家庭,媽媽收入有限。母女倆的生活想必艱難。如果到了體彩中心工作的話,經濟狀況肯定能好轉起來。
一開始因爲盧星的事情,大家其實對赫主任非常有意見。如果不是他這麼一直壓迫着大家的話,說不定盧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可是,她們又沒有辦法真的將赫主任怎麼樣。況且,這個人並沒有存什麼壞心思,他只是不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會產生的後果。
這就是最悲哀的地方。懂運動心理學的人太少了,懂的人又不重視。所以,硬生生地將人逼出了問題以後,纔有人意識到事情不對。
馮小滿曾經對赫主任怨念頗深,這個人一手造成了盧星的悲劇。如果不是林醫生力挽狂瀾,還有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悲劇。
龐清勸慰馮小滿:“相形之下,赫主任已經算相當不錯了。起碼事情發生以後,他沒有甩手不管,直接將盧星丟回省隊拉倒,而是竭盡所能的想辦法,去彌補這件事。不管他這麼做是真的心疼盧星,還是單純地彌補自己心頭的不安。好處是實打實的,這纔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