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殊不覺得自己還像最初似的行屍走肉。她只是,嗯,也不如初出江湖時那麼朝氣蓬勃。
“我在懷着聖哲的時候,一開始的確很沮喪,十分不願意要成爲孩子的母親。
後來在鳳昀的陪伴下,加上現實的考量,才慢慢接受了孩子的存在。想方設法地賺錢,買異獸肉,滿足日益增長的口腹之慾。我只是單純地因爲沒有辦法去掉他,還能因爲他而獲得生存便利,才生下來他。
如果沒有星際法的規定,我知道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弄掉這個孩子。因爲我根本就不想要活下去。即使不能死,我也不想要多一個累贅。
生下他之後,我纔開始真正地學會了害怕。我不知道要怎麼爲人父母。我不知道要怎麼養育他。我對於養育新生兒的知識一竅不通。我對這個時代同樣一頭霧水。
鳳昀可以給我情感支撐,可他也還是一個小孩,能夠照顧好自己就已經是對我的最大的幫助。當時可以說,在養育新生兒的過程中,我沒有任何可以尋求幫助的人,更沒有可以依賴的人。正是因爲這麼多的未知,讓我在面對一天一變的孩子時,很快就陷入了恐懼狀態裡。”
夢夢還是第一次聽她說面對鳳聖哲時曾經陷入過恐懼狀態,“爲什麼?他是你的孩子,就算不是你的孩子,也只是一個軟弱的嬰兒。一個天賦再強的幼崽,也就是幼崽而已,不可能威脅到你的性命安全。”
鳳殊搖了搖頭。
“不是害怕他會威脅到我的生命安全,而是恐懼要去做他的母親。
我是生下他之後,才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做父母也需要經過考覈的話,那我這個沒有經過考覈的母親怎麼有資格成爲他的母親?如果做父母不需要經過考覈就上崗的話,那孩子生了下來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撫養孩子,教育孩子,那爲人母親的意義又在哪裡?
像我,小時候過得並不愉快,很長一段時間甚至都是晦暗無光的日子。我成長之後,是因爲遇到了溫柔善待我的人,才慢慢地走出了童年陰影。可更多經歷過不愉快的童年時光的孩子,卻需要用餘生去治癒童年的創傷。
我不知道要怎麼成爲一個好的母親。我們的文化自古以來對女性的要求就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們對女性婚後的衡量標準永遠都是至高無上的‘賢妻良母’。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國家社會或者家族對於男性有着類似的要求。
不管是婚前還是婚後,男性都是社會或者家族的既得利益者。資源永遠都是掌握在男性手中,如何分配,該分配給誰,什麼時間段,什麼時間,給哪一個特定的人,遊戲規則基本都由他們所制定,甚至大部分也有他們來執行。
女性沒有掌控資源分配資源的資格,歷史也好,現實也好,絕少優秀的女性拼死殺出一條路才能夠突破這一層森嚴的牢籠,站到很多普通男性一出生就已經擁有的既得利益者陣營。絕大多數的女性都是男性執掌的世界裡的遊戲參與者。
賢妻良母就是這個近似於嚴苛無情的法則的產物之一。
可我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夠成爲賢妻良母。
什麼叫賢妻?什麼叫良母?
女人要活到嫁人,纔有資格成爲妻子。可成爲某個男人的妻子還不算,還得是成爲賢妻,纔算取得合格的一半分數。要能夠生下足夠多的健康的孩子,尤其是必須要生下男嬰,才能夠算是一位母親。然而這還只是剛剛開始,還要完成良母的條件,纔算是補齊另外一半的分數。
賢妻良母,這就是社會和家族對所有女性的最終要求。是非常高標準的要求,卻奇怪地對女性全體做了同樣的指示。就好像老師要求所有學生都必須得到第一,否則就是差生,甚至連學生的資格都沒有。
單身的女子,會因爲無法成爲某個男子的妻子,而被全社會羞辱與恥笑,被自身家族排斥甚至放逐。
早早明白規則的女子,知道參與遊戲的重要性,所以早早順勢投入其中,然而一些女人無法生育,或者生下了不健康的孩子,又或者一直都無法生育出男孩,最終被夫家所拋棄。離婚的女人,往往也無法再回歸孃家。因爲女兒是嫁出去的人如同潑出去的水。
沒有夫家,又被孃家放逐,一些女人從此便成爲了人世間的浮萍。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這一部分女性都只能靠自身的力量掙扎求生,孤獨過活。
在這部分相當於被這種奇怪又早已內化的法則所排斥的邊緣女性羣體中,有些女性最終能夠因爲自身的實力或者個人魅力品性等等越過越瀟灑,越過越快活,有些人平平淡淡安安靜靜走完餘生,還有一些人卻可能因爲這種無形的桎梏而終生鬱鬱寡歡,在抑鬱灰暗的心態下了此殘生。
然而男人呢?男人在幹什麼?
你聽說過要求男人必須婚前從母婚後從妻妻死從女的說法嗎?沒有。
你聽說過要求男人在婚後要成爲賢夫良父的說法嗎?我相信也沒有。
男人由始至終,都只需要管好自己,發展自己,一心一意地投身於完善自己的生活中。
鳳聖哲是個男孩。我不知道要怎麼成爲他的母親,才能夠稱得上是他的良母。也因爲沒有把握真正教育好他,所以在君家人找來的時候,最終纔會決定帶他去君家。
因爲想着有君家這個家族作爲依靠,哪怕我這個母親不夠資格,哪怕他的父親也做的不好,最起碼還有家族可以給他相應的良好的教育,可以在他發生一些事情的時候給他依靠,能夠讓他順順利利地長大成人,繼而獲得獨立自主的能力。
作爲父母,我想我這個母親遠遠沒有君臨這個父親做的這麼好。從他現在對我們倆不同的態度上就可以分出來區別。
我一方面慶幸他已經成年,就算我依舊不知道要怎麼做他的母親,他也有自我保護的能力,不會因爲我做得不夠好,就對他產生無法挽回的壞影響;一方面也覺得遺憾,我到底是沒有能夠親自帶他長大,我沒有能夠在陪伴他成長的過程中克服那種爲人母親的對於養育孩子的恐懼感。
很多事情不立即面對,迅速反應,越往後拖延就會帶來越深重的問題。
鳳聖哲他估計多少也察覺了一些什麼,沒有幼年培養的親近感,他會怎麼做呢?是給我機會呢,還是想要給卻沒有能力給出這樣的機會?
將來他會看到兩個弟弟是怎麼在父母的陪同下成長的,我們對他弟弟們越好,越親近,他可能越會想起小時候的孤單。可我們能夠對兩個小的不好嗎?也不行。否則他同樣會聯想自己身上,啊,就算父母在身邊,對他也不會有任何助益的。”
鳳殊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
夢夢翻了一個白眼。
“依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也想太偏了。
也許從前的時代男女不平等的問題是非常嚴重的,現實到哪怕強悍的女人也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可是現在是宇宙時代。不管你是什麼樣的性別,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努力爭取到和你實力相等的成就。
沒結婚怎麼了?誰說一定要結婚?沒孩子怎麼了?誰說結了婚就一定要生孩子?沒有生出兒子怎麼了?女兒照樣可以好好培養成爲頂天立地的元帥,戰神。”
洪月亮買給小妹的是夏季的裙子,八十多塊錢一條,在當地算的上是挺貴的了,也怪不得丁春花心疼錢。如果是自用或者是送給洪小星,估計丁春花心裡頭還能夠好受些,但平白無故地給關九花錢,丁春花自然是心裡不痛快的。
因爲總是往外跑,關九原本膚色就比一般的姑娘要曬得黑一些,加上長達半個月的軍訓,她這會兒黑不溜秋的,如果不是因爲齊耳短髮,完全就像是個假小子,裙子什麼的,暫時也不適合穿,而且在學校按規定每一天都要穿校服,她便把裙子拿回家來。
知道這個情況後,她二話不說,把裙子摺疊包裝好,第二天就讓洪愛國到鎮上趕集時把裙子寄給了洪小星。
哪怕她如此識趣,丁春花也依舊是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只是礙着洪愛國的面,到底也沒有敢再像從前那般對關九大聲呵斥或者打罵。
關九自從想開之後,對丁春花的態度便壓根不在意了。
反正不用愁學費,家裡也不愁她一口飯吃,雖然不能每餐都吃上肉,連衣服也總是穿兩位姐姐用過的舊衣服,但能夠繼續讀書,又能夠鍛鍊身體,她目前已經很滿足了,所以自覺日子過得相當平靜。
只是平靜的生活中也還是有一件對於她來說算是大事的事情發生了,洪衛國一家果然離開了。只不過這一次,是張彤先行帶了兒子去京都,洪衛國押後。
大概是出於愛才的心裡,也或者是希望利用她來督促兒子好好讀書,洪衛國這些年來還真的對關九照顧不少,支持她讀書也不僅僅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小學階段可是對她開過不少小竈的。
如果不是因爲洪衛國的耐心教導,關九也不能那麼快就融入到這個新環境中。所以對於這一位老師,她打心眼裡還是很尊重的。
知道他快要走的時候,她週末回家時特意到山上去轉悠了一整天,採回來一些野果,又打了一些獵物,機緣巧合之下還不靠毒箭,單槍匹馬獵殺了一匹瘸腿的公狼。
因爲額外的收穫,她便把一整張狼皮送給了洪衛國,還特意做了一張小弓,讓他拿去給洪陽,表示好歹相識一場,老同學走得急,分別禮物是不能不送的。
洪衛國對於她的說法好笑不已,原本是不想收下狼皮的,畢竟對她家裡的事情也知道得七七八八,這狼皮對於關九來說也是個賺錢的玩意兒,但是耐不住她執意要送,便收了下來。
爲了表示禮尚往來,他挑了一些書還有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回贈給她。
洪衛國算是老一派的知青,喜歡舞文弄墨,並不是嘴上花花,而是真正有本事的,他相當癡迷於書畫,閱讀量非常豐富,對於毛筆字與畫畫也都很是有一手。
這麼多年來他也執意要教兒子洪陽習字畫畫,洪陽一開始並不是個坐得住的人,無論如何管教也總往外跑,後來見關九成績總是能夠壓過兒子一頭,洪衛國便在她來請教間隙,每一次都也順便教她寫毛筆字。
關九最初寫的非常不好,總是惹洪陽笑話。但是她毫不氣餒,數年如一日的堅持,加上洪衛國大方地提供了筆墨與紙,還任由她拿回家裡去練習,初中時她的毛筆字已經寫得相當漂亮了,連帶得她寫鋼筆字也非常不錯。
但鬱悶歸鬱悶,洪陽到底不是個小氣的人,所以在兩人相處的氣氛不錯時,也會時常向關九討教該如何鍛鍊才能夠擁有好身手的問題,偶爾臉皮厚起來,還會跟在她到山上去亂竄。
因爲她的存在,洪陽這些年雖然有些鬱悶,但是學習成績保持的不錯,身體也長得不錯。洪衛國對這一切都心知肚明,甚至是樂見其成,所以對她很是和顏悅色。
讓洪衛國沒有想到的是,在回到京都不久,另外一個同樣對關九記憶深刻或者說十分欣賞的人就出現了,並且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每每藉着他的名義給關九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