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大約是太累了,她這一覺睡得特別安穩,醒來時更是神清氣爽。養足了精神,給夏錦良鍼灸時,她的動作極其精準快速,一旁的張氏看着長長的銀針有些提心吊膽,見夏錦良沒有什麼苦痛的表情才放了心。
玉珺整整忙活了一個時辰,施針結束後也不敢放鬆,眼不錯地看着夏錦良服下礞石滾痰散,又叮囑道:“若是服藥後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夏錦良面色疲乏地睡下,玉珺也覺乏力,轉身正要出門,差點嚇了一大跳。門口悄無聲息地站着兩個人,也不知站了多久。
夏昭雪頗無奈道:“郡主早早就到了,姐姐你太投入也沒發現。她又不肯讓我告訴你,就站在門口看着。”
“你們站了多久?”玉珺做了噤聲的手勢,替夏錦良掩了門方纔低聲問着,鄭世寧接過玉珺的銀針盒子,滿是新奇地讚歎:“玉姐姐你真是真人不露相,連鍼灸你也會!”
依舊是答非所問,玉珺無奈,只能轉頭問夏昭雪,夏昭雪在她耳邊低聲道;“有小半個時辰了,一直就這麼站着,從剛開始就這樣看着你,你太專注了,纔沒聽到。”
玉珺點點頭,一轉頭看見鄭世寧從針盒裡取出長長的銀針,拿着手指頭就往針尖上戳,她嚇了一跳,趕忙道:“當心傷着!”
鄭世寧縮了縮手,道:“我從前以爲鍼灸用的銀針長短都是相同的,今日才知道,原來這些針長短粗細都不太一樣啊?”
“原是這樣,”玉珺趕忙將針收好,解釋道:“人身上各個部位的皮肉豐厚程度不同,鍼灸時就要選擇不同長短的銀針。你剛剛拿的那根銀針,就適合大腿、臀部、腰部等肌肉豐厚處。”
“同你一比,顯得我像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鄭世寧癟嘴道。
那樣子十分可愛,玉珺憋不住笑出聲來,領着二人回了屋。張氏早些時候見過鄭世寧,早前又聽夏昭雪提起過她的身份,這會悄悄送了茶水進屋,也不敢造次,悄悄就退下了。
鄭世寧掃一眼屋子,直搖頭,“玉姐姐你太不仗義,離開了定國公也不同我說一聲。要不是大哥同我說,我都不知道這回事。你看這屋子一眼就看了個遍,住着肯定不舒服。要不然你跟我回王府住吧,王府的柴房都比這強!”
“我在這住得挺好的,就不麻煩郡主了!”玉珺趕忙擺手,鄭世寧料想她是這個答案,嘟了嘴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欠了你那麼大的情,想還你一點,你都不給我機會!”
“|若不是你,我或許早就死了。到底誰欠誰的,還真是說不清。”玉珺笑着答道,鄭世寧有些挫敗地搖頭:“旁人巴不得我欠她情,你倒好,推得一乾二淨。按我說,我欠了你的,你也欠了我的。反正是扯不清!”
“是是!”玉珺趕忙點頭,鄭世寧這才道:“剛剛進屋的時候,昭雪說你在醫治她哥哥的病,我着實吃了一驚。聽說前朝有位貴妃,長得特別漂亮,可惜不幸得了羊角風,太醫們想了無數辦法也沒能救回她。前朝皇帝一怒之下把所有的太醫都砍了。那皇帝縱然太過暴戾,卻可見這病難治癒。就算是到了本朝,也沒哪位太醫有這種本事。若是姐姐能治這種病,定能名揚四海了!”
“我也只是試試。”玉珺淺笑道:“我又不是男子,求什麼名揚四海!”
“話可不能這麼說!”鄭世寧認真道:“咱們大週一向看輕女子,女大夫更是少之又少。如果玉姐姐能治好男大夫不能治癒的病,不就是給咱們女子爭臉麼!太醫院的那些個太醫,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玉姐姐你可得加把勁兒,治好夏昭雪哥哥的病,好好地損損他們的臉面!”
“又說胡話了。”|玉珺搖頭,“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都是萬中選一,哪兒是我能比的!”
“那倒是,他是挺厲害的……”鄭世寧自言自語着,玉珺見她一會忿忿不平,一會自言自語,笑道:“怎麼,有哪位太醫得罪了你?”
“還不是那個玉滿樓!”鄭世寧衝口而出,玉珺心中只覺得咯噔一下,臉上佯裝不在意,問道:“玉滿樓,那是誰?”
“一個討厭的人。”鄭世寧臉上紅了一紅,怕被玉珺看穿,趕忙追了一句道:“他是太醫院的院使,是本朝醫術最好的人!就是太傲了,傲地讓人討厭。我同他說我遇上了一個很有本事的女人,他還不信!等你治好了夏昭雪的哥哥,我就去告訴他,這世上啊,一山還有一山高!不是所有女人都比不過男子的!”
玉珺暗自送鬆了口氣。乍然聽到舅舅的名字,連她都被嚇了一跳,好在舅舅沒事,要不然娘在地下都不安息。娘曾經說過,舅舅是醫術上的天才,當年娘離開時他才八歲,在醫術上的造詣已經超越娘許多,今年他也才二十六歲,已經成爲太醫院的翹楚,大周最年輕的院使。
父親曾經說過,她這位舅舅恃才傲物,又天性涼薄,油鹽不進的性子最是容易得罪人。
玉珺暗自捏了把冷汗,笑道:“聽你這麼說,你還是很欣賞這位太醫大人的麼?”
“胡說!這天底下就屬他最討厭!”鄭世寧囁嚅了兩句,三兩下轉走了話題,兩人聊了好一會,鄭世寧起身離開時,突然提到:“善周哥哥最近似乎很忙,聽大哥說,聖上給他安排了不少差事。他成了聖上跟前的紅人,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原想讓他幫忙多照顧你,只怕眼下他是顧不上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改日再來看你。”
玉珺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呆,這幾日忙到沒時間睡覺,可是偶爾停下來時,卻總能想起他,都說雛鳥有雛鳥情節,會把出生時看到的第一隻活的動物當作自己的母親,難道她也有類似的情節,心裡總惦念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幾日不見,心中還有些空落落的。
她嘆了口長氣,正要轉身進門,背後突然站出個人來,她低低“啊”了一聲,退後兩步,李斯年虛扶了她一把,賠笑道:“又把姑娘嚇着了吧?”
“李大哥你這是……”玉珺無奈,這幾日他不聲不響地,她還以爲他早就離開了呢,沒想到他還在,還是用這種方式出現的!
“對不住,沒把握好時候!”李斯年面上帶了笑,從袖中掏出個小包裹來,用普通的絹絲包着,看不出是什東西,他往前遞了遞,道,“大公子近日太忙,沒顧上來見姑娘一面。只交代小的將這個東西交給姑娘。”
玉珺遲疑道:“不知是什麼東西?”
“大公子說,這是姑娘落在定國公府的物件,姑娘看了便知。”李斯年將東西往他手裡一塞,腳下一用力,又不知躲到哪處去了。
玉珺原想問問他這幾日吃住如何解決,又想到他這樣的高人,怕是什麼都難不倒他,索性不管。
拿着東西回了屋子,打開絹絲布,現出一個不大的木盒子來,看材質是上等的金絲楠木,上頭雕刻着的蓮花栩栩如生,蓮花旁邊是兩隻生動的鯉魚。也不知道里頭是什麼貴重的物品,竟用這麼好的木匣子裝。
玉珺微微有些發怔,等打開木匣子,見着木匣子裡頭的桃木簪子,更是腦子一片空白。
那日她央着李善周帶她去救夏昭雪,李善周情急之下從她頭上拔下桃木簪子打掉夏昭雪手上的刀。當時她看着簪子碎成兩段,回頭去找就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竟是被李善周撿了去。
當時場面兵荒馬亂,難爲他還能記得這岔子事兒。
這個在旁人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桃木簪子,此刻已經修整完畢,碎裂的地方用金銀巧妙地融合在一塊,像是原本就該盤旋在上面的鷺鷥花,成雙成對,生死難分。
“都說你很忙,你怎麼還有閒暇弄這些……”玉珺喃喃着,用手撫着木簪子上的鷺鷥花,心緒難寧。許久之後,她長嘆了一口氣,將木簪子放回匣子中,束之高閣,眼不見爲淨。
夏錦良的病連着治療了七天,七天後,他的面色紅潤了許多,原本兩三天就要小發作一次的羊角風也再也沒發作過,玉珺看他脈象比之前平穩從容,心裡頭一塊大石總算放下,笑着對張氏和夏昭雪道:“夏大哥的情況很好,若是能一直這麼下去,大約不出三個月我就能功成身退了。再往後,夏大哥只要按時服藥,注意休息,痊癒指日可待!”
“太好了!”張氏喜得合不攏嘴,道了謝就說要出門買菜,做一頓豐盛的好好謝謝玉珺。剛踏出門,她又風風火火的跑進來,一臉驚詫道:“玉……玉……玉姑娘,外頭來了好多好多人,說是要找你的!”
“找玉姐姐的?”夏昭雪道:“大約是郡主或者大公子?娘你這麼驚訝做什麼?”
“不是……”張氏頓了一頓,嚥下口水道:“那人送了好多禮!全在門外候着吶!”
玉珺疑惑地往外走,夏家的院子裡魚貫而入幾個僕從打扮的人,幾個人手上都提着物品,瞧着有綢緞,有吃食,更有裝在匣子中,一看就是成色極好價格不菲的南珠串成的項鍊。一旁的張氏看得眼睛都直了,玉珺卻是疑惑地看着領頭的人。
那僕從很快就打消了她的疑惑,將一封信交給了她。玉珺打開一看,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幾行詩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玉珺的臉蹭一下通紅,再看落款,竟是“知名不具”。她終於忍不住,將那封信狠狠甩到領頭僕從的臉上,肅臉吼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僕從們面面相覷,領頭的更是小心翼翼道:“玉姑娘你這……”
玉珺操-起院子裡的笤帚,惡狠狠道:“出去!再不出去,別怪我把你們全部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