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反擊

“真是……”玉珺低聲呢喃道:“一如既往的囂張跋扈。”

如前世一樣,但凡出了事情,秦艽總是首先站出來。方纔一般胡話,她竟然還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毫無愧意。父親多年積攢的好名聲,真是要被她毀壞殆盡。

她再也忍不住,揚聲反駁道:“佛家有言,衆生皆平等,莫非在小姐的眼中,你和你表姐的命是命,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就該賤如草芥,就該任你踐踏而不發一言?”

“我何曾說過……”秦艽正要辯解,玉珺搶白道:“這兒是繁華之地,人潮熙熙然然,百姓穿梭其間。小姐的馬車行經此地,竟是速度半分不減衝了過來,險些撞傷了小乞丐,傷了他性命,小姐不知道歉,我家妹妹心地善良,舍了自己推開小乞丐,救了他一命,小姐卻要怪罪她衝撞了小姐的馬車!小姐要同我們對簿公堂,那正好!今日在場所有的人都能當我們的見證,看一看官家小姐如何輕賤百姓,如何歪曲事實!”

玉珺身上彷彿燃着熊熊怒火,一雙眼睛盯得秦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平日裡跟着林南薔,只有旁人看她臉色的命,哪裡有人敢這樣嗆她,她一時沒了言語,半晌支支吾吾道:“他不過是個小乞丐罷了……”

“乞丐又如何!”前後兩世,秦艽只懂傍着林南薔作威作福,林南薔久不出面,她就這麼不中用。玉珺嗤笑一聲,聲音越發洪亮,“威武將軍林牧之林將軍當年也是普通農戶出身,他年少時大齊戰亂紛紛,民不聊生。他也曾吃不飽,在街上行乞!正是因爲有這樣的經歷,林將軍才更懂民間疾苦,更加愛戴百姓!不似小姐這般,仗着他的福廕,在街上胡祖非爲,壞他名聲。”

兩句話擲地有聲,將秦艽逼得無話可說。

就在不遠處的豐年食府二樓,鄭思釗饒有興趣地舉起手中的茶,愜意地呷了一口,眼睛卻是落在人羣中,玉珺的身上。

“這個玉姑娘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你看她剛纔那個樣子,像不像一隻戰鬥力十足的鬥雞?”

“嗯……”對面傳來低低的應和聲。聲音依舊溫潤,卻也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的眼睛從鄭思釗的臉上轉到玉珺身上,隔着不遠的距離,他卻依舊能看到玉珺的嘴脣翕動。多年前雙耳失聰,他曾經覺得那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後來他努力學習脣語,今日才發現,這真是個不錯的技能。

茫茫人海里,他們隔着幾丈的距離,可是她一開口,他就知道她在說什麼,這個畫面只屬於他,只有他懂。

眼前揮舞着一隻手,他扭頭,就聽鄭思釗不滿地抗議道:“誒誒誒,別光顧着自己看戲啊!她又說了什麼?告訴我啊!”

他望眼過去,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她說,乞丐出身又如何。有良心的乞丐,勝過沒良知的名門閨秀千倍百倍!”

“嘖嘖,多大仇多大怨!”鄭思釗抖了一抖,搖頭道:“我看那個秦小姐鼻子都快氣歪了。說起來我和這位秦小姐倒是有一面之緣,雖然印象不深刻,可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怎麼今日被人逼得這麼狼狽?”

他猶自沉思着,扭頭看身邊的人早就起了身,他趕忙追出去,臉上卻不乏調侃:“我就說你怎麼可能坐得住……”

李善周頓了腳步,目光沉沉,鄭思釗趕忙將嘴一封,跟了上去。玉珺無論如何都是世寧的救命恩人,慶王府與威武將軍府又有多年交情,他們二人若是當真鬧起來,威武將軍府在名聲上吃了大虧,若真要護短,吃虧的是誰,他比誰都清楚。

果不其然,李善周剛走兩步,將軍府的下人們也不管旁人如何分辯,看趙婆子使了眼色,上來就要將玉珺三人綁起來。

玉珺心中雖是着急,可是一來她三人兩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夏錦良更是長期的病患,根本扭打不過他人,二來,圍觀的路人雖多,可是大多數卻是敢怒而不敢爲,只在人羣中嗡嗡議論,暗罵威武將軍府欺人太甚。

秦艽被玉珺幾番搶白,本就看她不順眼,這會也不上車,只站在一旁,眼神嘲諷地望着玉珺。

正當玉珺被人反剪雙手,人羣中卻突然讓出一條路來,幾個小廝當前,嘴裡嚷着“讓讓讓讓”,不多時,從人羣中走出一個人來,見了秦艽,好不驚喜道:“喲,秦小姐怎麼氣得面色發白,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咱們威武將軍府的表小姐!”

秦艽一見來人,滿臉的怒容轉作了笑意,方纔還盛氣凌人,此刻卻恨不能化作一灘水,嬌滴滴地行了禮,恭敬道:“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衝撞了我和姐姐的馬車,碎了我們的玉觀音。”

“這玉觀音真是好成色,可惜了……”他嘖嘖道,扭頭看見玉珺,眼睛卻是一亮,像是沒有看見她被人反剪雙手,而是帶着久別重逢的驚喜,上前道:“玉小姐怎麼在這兒?我今兒一大早就去尋玉小姐,才知道玉小姐一早不告而別。是否府上有所慢待,玉小姐住的不太舒坦?”

玉珺怎麼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會再遇到李善均,她這麼狼狽,可是李善均卻裝作毫無所知,又上前一步,揚聲道:“玉小姐可是我的貴客,若是府上招待不週,那我可真是過意不去了!”

他兩三句言語無不告知衆人,她與他有很好的關係,她是他的貴客,她不告而別。

秦艽只聽這兩句,心中便震驚不已,顫着聲問道:“三公子與這位小姐是舊相識?”

“不……”玉珺一個“不”字還未出口,李善均已經非常爽快地應道:“是的!我們很熟!”

李善均這纔像是看到玉珺身後的下人,一雙鳳眼慢慢帶了笑意,涼涼道:“不知道玉姑娘如何衝撞了秦小姐的馬車,嗯,林小姐也在車裡麼?我同她解釋解釋……”

他說着就要去掀馬車的簾子,秦艽攔也攔不住。從前聽說李善均是太后最喜愛的外孫,從小衆人都愛巴結着這位,以至於他成了混天魔王,誰也不怕。這下子才真的領教了。

秦艽心中着急,馬車裡恰好傳出一聲低低地呻吟聲,略有些迷茫:“表妹,咱們這是到哪兒了?外頭怎麼這樣吵?”

那嬌滴滴的聲音,雖然帶着股虛弱,可是那嗓音,卻依舊如烈日裡的冰凌,一點點地澆滅人心頭的火,讓人無端端地從頭舒服到尾。

秦艽心中一凜,趕忙攔在李善均跟前道:“表姐這幾日全心禮佛,在佛堂裡守了幾天幾夜,不慎感染了風寒,萬萬不能再見風!”

李善均收了手,也不上前,只在馬車邊站着,道:“林小姐,在下李善均,我家客人無意衝撞了您的馬車。您看看,能不能高擡貴手,放他們一馬?”

“李三公子好……”林南薔溫文有禮地答應着,又解釋:“我這一路昏昏沉沉睡着,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趙媽媽,發生了什麼事?”

趙婆子硬着頭皮上了馬車,在林南薔耳畔一番耳語,不過片刻,馬車裡傳來一聲怒斥,“趙媽媽,你好生糊塗!”

她話音剛落,馬車裡趙媽媽嚷着一句“小姐,不可”,就見馬車裡施施然出來個人,亦是一身月白色織錦長裙,銀色雲紋滾邊,一條淺粉色織錦腰帶束腰,三千青絲淡挽飛雲髮髻,只斜插着紫雲釵,再無任何繁複點綴。

她的臉上還罩着面紗,並不能看清楚她的真容,可只這一個身影,就讓方纔還嬌俏動人的秦艽也不知不覺遜了幾分,她輕移蓮步,嫋嫋婷婷,腳下真如秦艽所說,有些虛浮,可是仍舊對着李善均行了禮,林善均似乎早就做好準備,二人微微頷首致意。

一衆路人早已經被林南薔的聲音迷得失了魂,只恨見不到真人,這會見了真人,更是恨不能一陣風吹掉她的面紗,好讓他們得見仙子真容。

夏昭雪愣愣地對夏錦良道:“哥哥,我記得你跟我說過,有個詞叫看殺衛玠,我從前不信,現在信了……怎麼會有人這麼好看,光一個身影,就讓人轉不開眼?”

夏錦良也是愣愣地望着林南薔,衆人只當看到了仙子,唯獨玉珺,心中所想五味雜陳,見了林南薔,竟是冷不住想要發出一聲冷笑。

只見林南薔先是去看了小乞丐,分明是個髒兮兮的小孩,她卻絲毫不介意一般,扶起那孩子仔細看了他的傷勢,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款款地走到三人跟前,行了禮,充滿歉意道:“家人無狀,傷着了姑娘了。真是萬分抱歉!”

“沒……我沒事。”夏昭雪呆呆地應了句,林南薔身子一震,險些站不穩。夏昭雪趕忙虛扶一把,秦艽道:“姐姐身子虛弱,是我不對,吵醒了姐姐。”

林南薔搖了搖頭,道:“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對我和哥哥們更是管教甚嚴。今日會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我沒能管教好下人,慚愧慚愧。我家表妹年幼,也並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姑娘今日的醫藥費,我願意全部承擔。”

她言辭懇切,三兩句話便春風化雨,夏昭雪夏錦良二人方纔還是滿腹委屈,只聽她兩句話,反倒手足無措,忙道無妨無妨,林南薔依舊讓下人送上了兩個荷包,一個給了小乞丐,一個給了夏昭雪,荷包的分量沉甸甸地打手,夏昭雪推說不要,她卻不肯收回。

這一陣忙碌,她早就頭暈眼花,扶着秦艽的手說:“今日之事,牽涉人等,該去領罰的,自個兒去管家處領罰。下不爲例!”

“姐姐,我們的白玉觀音……”秦艽還要出口,站在一旁的李善均笑眯眯道:“太后娘娘前些時候賞了我一柄玉如意,那玉質和雕工,都是世間無雙的精品。林姑娘若是不嫌棄,我願意替玉姑娘賠給林姑娘,權且當作將軍夫人的壽禮。”

“這禮未免太過貴重。更何況,這位玉姑娘本就無錯,錯的是我們。三公子太過客氣。”林南薔頓了一頓,一雙眼若有似無地掃過玉珺,四目相接時,林南薔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眼中竟是帶上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怨毒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