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番外:生子

番外三:生子(三)

“縱然有丹書鐵券,善均哥哥做了這麼多的壞事,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做了這麼多年的紈絝子弟,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若是讓他換個環境,只怕也是生不如死。”鄭世寧嘆了口氣道:“外人不是多少人盼着他死呢,哎

。”

玉珺原本還有些鬱卒,聽鄭世寧這麼一說反倒開心了:對於李善均這樣的人來說,這樣苟且的活着,或許真的還是更大的懲戒呢,不錯不錯。

見周姨娘面露擔憂,玉珺開導道:“娘,國公爺操勞了這麼多年,也該是時候休息了。雖然沒了官職,到底還有爵位,若是二爺上進些,國公府未必回不到從前的風光,再說了,國公爺不還有大爺麼?興許他一閒下來,反倒會到建州來看望咱們吶!”

周姨娘的臉上這才泛□□喜色,一把年紀了,臉上竟然還有些羞澀,撇開臉打開食盒子,頓時一股子香氣撲面而來。鄭世寧狠狠地抽了抽鼻子道:“周姨娘做了什麼,怎麼這樣香!”

“這是芙蓉雞絲粥!”周姨娘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來,道:“大奶奶近來胃口不大好,我就想,從前我懷大爺時,什麼都吃不下,唯獨吃得下這道粥,所以就煮來試試。”

“不然我先替她嚐嚐好了!”鄭世寧嘿嘿一笑,拿起一旁的湯匙舀了一點送入嘴裡,那粥不熱不涼溫溫熱熱地恰到好處,入口後軟糯甜香,配上雞胸肉和甜玉米粒兒,正是鮮甜味美!

鄭世寧喝了一口停下來,道:“周姨娘的手藝可真是好!你快給我說說,這粥是怎麼做的!玉滿樓最喜歡……”

她的話戛然而止,晃過神來臉已經紅了大半,臊得簡直要打自己的臉。

周姨娘只當沒聽見,一邊替玉珺盛粥,一邊道:“這粥料並不複雜,就是費些功夫,用上好的雞胸肉加料酒、花椒燉煮一個時辰後將雞肉放涼切絲,再將薑絲、胡蘿蔔末、枸杞、玉米粒等一起放入淘淨的大米和糯米之中,加入少許的胡椒和鹽,慢慢燉煮至粘稠就好。做菜都不難,難得是肯費心思……也不知誰有這樣的福氣,能讓郡主親自下廚。”

“我也就是隨便問問,問問……”鄭世寧嘿嘿一笑,將盛好的粥往玉珺跟前一推,道:“就屬你福氣好,誰都惦念着你!”

這話說的醋意滿滿,玉珺忍不住哈哈大笑,低下頭吃了一口雞絲粥,竟然不覺得反胃。見鄭世寧眼饞,她又分出了一小碗,道:“喏,你也吃點。如果你在我這吃瘦了,可有人要找我的麻煩!”

“呸。”鄭世寧不屑地接過粥,到底受不住那美味,正打算喝粥,姚黃含笑走進來道:“大奶奶,玉太醫來了!”

“玉太醫?”玉珺沒反應過來,“玉老太醫?您請他進來就是。”

“不是,是玉滿樓玉大人來了,說要找寧舒郡主。”

姚黃望向鄭世寧,鄭世寧粥都不喝了,慌慌張張起身擺手道:“你對他說我不在這兒,讓他走,讓他趕緊走!”

“人都找上門來了,你能躲哪兒去!”玉珺笑着揪住她,她趕忙拍開她的手道:“你這麼大的院子,他還能進來搜不成!你趕他走,我不願意見他!”

鄭世寧話音還沒落下,屋子外就響起玉滿樓氣急敗壞的聲音:“鄭世寧,你要再不出來,我就打斷你的腿

!”

“喲,這是尋仇上門啊!”玉珺從未想過風度翩翩的玉滿樓有一天也會這樣說話,還是對鄭世寧,當下疑惑地望向鄭世寧道:“怎麼,你欠他錢了?”

“呸!”鄭世寧狠狠啐了一口,揚了聲道:“玉滿樓你是不是活膩了,本郡主的名諱你也敢直呼出口!打斷我的腿?我這就出去打殘你!”

出了門左右一顧,正巧看見李斯年迎面走來,她二話不說上前就用雙手圍住李斯年的腰,李斯年措手不及,趕忙道:“誒郡主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啊你先放開我!”

活生生一副被調戲的模樣。

玉滿樓臉色一沉,罵道:“鄭世寧你還是不是女人,大庭廣衆之下與男子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我是不是女人關你屁事!”鄭世甯越發生了氣,從李斯年腰間抽出軟劍,一轉身就往玉滿樓身上劈,邊劈邊罵道:“你還要打斷我的腿?你還要打斷我的腿!?姓玉的,你簡直欺人太甚!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誰出不了這個門!”

她越說越生氣,每一劍都用了力氣,玉滿樓見她臉上落淚,心裡一軟,索性站在那任她砍,鄭世寧收劍不及,還當真削下他一縷頭髮來,當下也傻了眼,氣得一邊落淚,一邊將劍一丟,道:“你是瘋了麼,還當真讓我砍啊!”

玉滿樓臉上寫滿了悽惶,道:“你若是當真要我死,命給你就是了。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你一句,你留給我的信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鄭世寧咬着下脣,撇開臉。

院子裡圍了一圈人,眼見着二人都快成了戲臺上的角兒,玉珺揉了揉太陽穴,出聲勸道:“舅舅,不如你和郡主先進屋吧,進屋說。”

鄭世寧還不肯,玉珺使了眼色讓姚黃上去推她,她到底半推半就地進了房間,玉珺正要退出門外,鄭世寧嚷道:“你別走,我和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適!”

“玉珠兒,你先出去!”玉滿樓沉着臉道。

“不許!”鄭世寧拉着玉珺不肯。

“出去!”玉滿樓臉色越發沉。

“不許!”鄭世寧蹙眉,撇開臉哼了一聲!

“好,好好好!你不讓玉珠兒走,你別後悔纔好!”玉滿樓生了氣,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拍在桌面上,問:“你跟我說說,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看不懂!”

玉珺往哪信上一瞄,心頭不禁一跳:哇,好傢伙!“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滿滿的都是奸-情!

不行了不行了,她必須要走,這一個是舅舅,一個就是未來的舅母,差着輩分呢,她可不能忘了尊卑禮儀!

玉珺心裡咯噔一跳,趕忙掩面道:“世寧你看,我這肚子不太舒服,要去喝點安胎藥,你和舅舅先聊着……”

說完玉珺忙不迭地出了門,鄭世寧還不肯,怎奈玉珺走得極快,她連叫了幾聲,玉珺只當沒聽見,出了門,一轉身,躲到了窗戶底下聽牆根

。一旁的西竹靜巧瞠目結舌,玉珺使了眼色,做了個“噓”的動作,讓二人走開。

屋子裡,鄭世寧也是一肚子氣,心裡委屈簡直無處可說。那一日她和玉滿樓都喝醉了,兩人在牀上躺了一夜,雖然什麼都沒做,可在她的心裡,那就是既成的事實,生米煮成了熟飯了。她一直等着玉滿樓表示呢,結果玉滿樓無聲無息,什麼動靜都沒有,她實在氣不過上門追問,結果玉滿樓做了什麼,就給了她一本破醫書!

破!醫!書!

她將那本書拿出來丟在桌上,哭道:“你能讓我怎麼辦,從前你就告訴過我,你不喜歡我,你只想好好研究醫術,我偏不信,偏糾纏着你。可咱們都……都那樣了,你心裡還是隻有醫術。你給我這本書,不就是想要告訴我,你不想娶我,我只想跟你的醫書過一輩子麼?好,你既然無情,我便休!我就是想告訴你,往後咱們老死不相往來,那些……那些都不作數了!往後我不糾纏你,這樣還不行麼!”

她一頓痛哭,玉滿樓愣了半晌,卻沒有半分憐惜,冷着臉問她:“鄭世寧,你是豬麼?”

“我原本就是屬豬的,我惹你了啊!”鄭世寧埋着臉哭。

玉滿樓一時語窒,半晌問她道:“我給你這本書,你是不是沒翻開看過?”

“那書就是對我的羞辱,我看它做什麼!”鄭世寧氣道。等說完,才發現玉滿樓神色異常,她頓了頓,哽咽道:“莫非那書有什麼不對?”

玉滿樓沉着臉道:“你去看,你再去看看!”

鄭世寧趕忙將那書拿回來,翻了翻,不外乎是本《本草綱目》,打開一看,倒是有好幾頁沒折起來劃上了橫線,鄭世寧一張張翻過去,念道:“你讓我看什麼,不過就是枳實、地骨皮、威靈仙、細辛、厚朴、破故紙、人蔘、甘草……”

漸漸的,她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隱隱地有些心虛。玉滿樓問:“你看懂了?”

鄭世寧搖搖頭道:“都是些藥材,我怎麼能懂?你是大夫,我又不是!”

“當真不懂?”玉滿樓怔了怔,不由地提高了嗓門,鄭世寧嚷道:“不懂,怎麼了!犯法了!不過就是些藥材,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總讓我猜,我若是猜錯了怎麼辦!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明白啊!”

鄭世寧痛痛快快地吼出來,越說到最後越是生氣:憑什麼啊,他一句話都沒說,就讓她猜,她不願意猜了不行麼?問她懂不懂,她就是懂也不肯承認,就是不肯……

鄭世甯越想越氣,調頭要走,哪知手上受了力,一轉身就撞進身後人的懷裡,沒來記得掙扎,嘴上卻被一片柔軟附上。

屋外的玉珺只聽屋子裡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扒了窗子瞧了一眼,趕忙低下身子,唸了句“哎呦非禮勿視”,嘴邊卻上揚着:“哎呀,好肉麻

!”

一擡頭,李善周正亮着一雙眼睛看着她。玉珺也不知道他究竟站了多久,就聽他重複着:“枳實、地骨皮、威靈仙、細辛……馮夢龍的《桂枝兒》?”

“誒聽牆角可得低調些!”玉珺一把拽下李善周,“噓”了聲,就聽屋裡玉滿樓低聲道:“你說你不懂,那我便直白些告訴你。你聽着……”

他清了清嗓子,慢慢唸到:“你說我負了心,無憑枳實,激的我蹬穿了地骨皮,願對威靈仙發下誓願。細辛將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書也當破故紙。想人蔘最是離別恨,只爲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

“好了,你別念了,我知道,我知道了……”鄭世寧哀哀地求饒,玉滿樓不肯還要再念,她紅着臉,捂着他的嘴道:“念些酸詞算什麼,我聽不明白!”

“我就是想告訴我,我想娶你,鄭世寧。”玉滿樓低聲道,“‘白芷兒寫不盡離情字,囑咐使君子切莫做負心人’,這句話我會牢牢記在心上,莫不敢忘。”

屋子裡又漸漸沒了聲響,玉珺蹲得腳都麻了,李善周還想偷看,被玉珺一把抓住,做了嘴型道:“非禮勿視!快扶我起來,我,我,我要……!”

“……”玉珺原本想說“抽筋”,話到嘴邊卻覺不對,她將將站起身來,就覺得肚子猛然抽了一下,一股暖流順着腿根兒直直流下來,她的眼睛越睜越圓,深深深呼吸了兩口氣,握住李善周的手,說話時嗓音卻有些顫抖——“夫……夫君,我要生了!”

番外四:生子(四)

屋子裡玉珺的叫聲一浪高過一浪,李善周緊緊握住玉滿樓的手,問:“不是說懷胎十月麼,怎麼這才八個月玉珠兒就要生了!會不會,會不會……”

他不敢繼續說下面的話,可是在腦子裡,所有最壞的結果都一涌而上。儘管他不是大夫,可是爲了玉珺,他曾經仔仔細細問過玉老太醫。玉老太醫曾經說過,在整個大周,能懷上三胞胎的孕婦少之又少,玉老太醫一生行醫,除了玉珺也就遇上過一個孕婦,那個孕婦爲了生下肚子裡的孩子,還險些喪命——生孩子本就是搏命的過程,更何況一次要生下三個。

李善週一想到這些,簡直要恨死自己,爲什麼要生孩子,不生孩子他們也能活的好好的,不生孩子玉珠兒也就不用面臨這樣的危險,不生孩子……他咬咬牙,恨不能揪住自己的頭髮:爲什麼自己要將她置於這樣危險的境地。

玉滿樓看他這樣坐立難安,勸慰道:“你別太着急,多胞胎的胎兒這時候也算足月了,生下來也不算早產。李嬤嬤是宮裡最好的產婆,她手上接生過不少雙生子,我和父親又在這兒,一切都會順順當當的……”

玉滿樓正說着,屋子裡玉珺撕心裂肺地又喊了一聲,直把站在一旁的鄭世寧嚇白了臉。鄭世寧一邊替玉珺念着經,一邊苦着臉道:“生孩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不說倒好,越說李善周心裡越慌

。李善周擋開衆人就想往產房闖,西竹攔着他道:“爺,您可不能進產房吧……”

“你放我進去!她需要我!”裡頭的哀叫一聲高過一聲,李善周眼眶都紅了,拉開西竹就要往裡走,屋子裡卻突然“哇”一聲,嬰兒的哭聲乍然響起,西竹臉上一喜,長鬆了口氣道:“爺,奶奶生了!”

“生了生了,生了兩個少爺!”屋子裡的靜巧生怕衆人等不及,趕忙出來報喜道:“恭喜爺、舅老爺、老太爺,奶奶生了兩個少爺!一會收拾好了就抱出來給大家看!”

“兩個,不是三個麼?”李善周怔了怔,玉滿樓掩不住臉色的喜色,捶了一把李善周道:“你當是母豬下崽呢,說下就下啦!玉珠兒估計還在努力吶,你不能進去,但是可以朝屋子裡喊喊話,讓她加把勁兒啊!”

“對對,趕緊給她加把勁兒!”鄭世寧眼睛一亮,道:“三胞胎,頭兩個是男孩,那最後一個定然也是男的!”鄭世寧歡喜地捶了下李善周的肩膀道:“行啊善周哥哥,一下子得了三個兒子!整個大周的男人都沒有你有這麼好的福氣,真是羨慕死人了!”

“呸!”玉滿樓一巴掌呼在鄭世寧的後腦勺上,道:“大喜的日子不許說不吉利的字!”

鄭世寧吐了吐舌頭,趕忙道:“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一頭到底是擔心屋子裡的玉珺,伸了頭進去,道:“不對啊,產房男人不能進,我是女人,我進去看看!”

將將走進屋子,一屋子的血腥氣險些沒把她薰暈過去,她捂了鼻子往裡走,就聽產婆喜道:“生拉生拉,最後一個也生出來了!”

鄭世寧心下歡喜,心裡頭總算落下一塊石頭來,正想着要看看三個小子長什麼樣子,突然聽到產婆驚慌失措地嚷道:“快,快,快去請玉老太醫,玉大奶奶這血止不住,怕是要血崩了!”

鄭世寧腿一軟,趕忙奔出門去,驚聲叫道:“玉滿樓,快去救玉珺!”

玉珺這一覺睡地極長,醒來時,牀邊坐了個胡里拉碴的人,屋子裡的燈光昏暗着,她花了很長時間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夫君李善周。她動了一下,李善周也醒了,睜開眼一動不動地望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她還活着。

玉珺瞧着他心疼,摸了摸他的臉道:“往後別留鬍子了,真醜,像土匪。”

她兩句話說出口,李善周的眼淚卻簌簌然往下撲,一出口嗓子都是啞的,抓住玉珺的手不肯讓她放:“往後咱們不生了,都不生了,三個孩子,咱們夠了!玉珠兒,你打我吧,是我害你險些丟了性命!”

玉珺這才恍然想起來,誒對啊,自己生了三個孩子呢!她摸了摸肚子,原本撐得肚皮都快變透明的三個搗蛋鬼早已經出來了,這會不知道在哪兒。初爲人母,她連孩子的面都沒見上一面,所以母愛一點都氾濫不起來。倒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真是讓她心疼死了。

自己大出血那會,還是有一點點感覺到,就像是在夢魘裡,周遭的一切她都有所感知,只是不能動罷了

。那會李善周衝進產房時她就想說,產房多晦氣啊,他一個大男人不能進來,可是當時他歇斯底里地求她別走,他撲在她身上說他需要她,當時她就說不出話來了——雖然那會她也確實沒了力氣說話,不過她確實想告訴他,她活了兩輩子才遇上一個他呢,她也捨不得走。

“李善周。”她一開口,也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樣氣若游絲,怪不得所有人都以爲她要死了,她定了定神,又大聲說道:“李善周,我不會死的,我會陪着你。”

“你睡了七天。”李善周眼眶一紅,道:“整整七天,誰也叫不醒你。外祖父斷定你今天會醒,我還以爲他是騙我。萬幸,玉珠兒,萬幸。”

“所以你看,我肚子好餓。”玉珺牽扯起嘴角,不滿道:“你看你,說要對我好,可是卻這樣餓着我。我拼死拼活替你生下三個孩子呢,我才捨不得走,我走了,就會有女人佔我的房,睡我的牀,搶我的男人,打我的娃。這是賠本的買賣,我纔不願意幹!”

玉珺摸了摸李善周眼角的淚,呢喃道:“李善周,我還要當一品夫人吶,你別偷懶。”

“好,我不偷懶。”李善周摸摸玉珺的臉,一滴眼淚落在玉珺的手背上,溫熱地灼着她的皮膚。

玉珺後來才知道,她這次大出血幾乎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玉老太爺和玉滿樓兩人聯手,好不容易纔將她從閻王手中搶了回來。雖然躺了七天,但是在玉老太爺看來,一半是多虧運氣,一半是多虧了皇后平日賜給玉珺的那些名貴藥材。

生個孩子去了半條命,玉珺想想都打個哆嗦,再想到李善周那張餘悸未消的臉,越發心疼。

她在牀上躺了七天,原本就想着早點看看孩子,怎奈李善周生怕她見了孩子不放手,又生生拖了她兩三天。她分娩完第二天,餘氏恰好到了建州,在她身邊守了幾天也幫不上忙,只全心全力照顧她幾個外孫去了。玉珺得知後,到底放心了許多,想想自己的性子,若是見了孩子,只怕當真閒不下來,時時刻刻都要陪着孩子,不僅自己休息不好,只怕還要過了病氣給孩子,也就隨李善周的心意好生休養。

期間餘氏和周姨娘來看過她幾回,見李善周時時刻刻都呆在她的身邊衣不解帶地伺候着,餘氏看了心疼,勸他休息休息,李善周雙眼通紅,仍舊咬牙不肯。

玉珺見狀故意惱他,推了他一把道:“你成日都守在我身邊怎麼成,府衙裡也需要你,還有孩子們,你多久沒去看他們了?”

餘氏笑道:“你昏睡了這些天,善周只怕魂都飛了,心都在你身上,哪還有空看孩子?我猜他啊,是一眼都沒正眼看過孩子吶!”

“還是看過一眼的……”李善周小聲嘀咕道。說起來到底有些心虛,那日玉珺生孩子大出血,他嚇得心驚膽戰,當真也只是匆匆看過孩子一眼而已,三個皺巴巴的肉糰子,有什麼好看的?孩子在玉珺肚子裡時,他還隱約有些期待和好奇,眼下既然知道是三個男孩,也就沒了神秘感——反正是三個調皮搗蛋鬼就對了!不過,他們到底長什麼樣子來的?

不想也就罷了,這麼一想,他反倒有些心癢癢。

李善周突然有些魂不守舍起來

玉珺瞧了他一眼,不做聲:讓你故作不在意,這會就讓你急一會好了!

周姨娘抿嘴一笑,道:“三個孩子長得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像爹,只是老三比較鬧一些,性子比較活潑。對了,三個孩子的名字取好了麼?”

“夫君說要讓他們自己翻醫術呢,選中哪個是哪個!”玉珺斜睨了李善週一眼,李善周重重咳了一聲,想起曾經取的“李玉”,不由地一窘,笑道:“這幾日我閒來無事好好翻了翻醫書,已經替他們取好了名字,就叫君遷,厚朴和蘇木好了。”

“君遷,厚朴,蘇木?”餘氏默默唸着,問道:“都是些藥材,不過意思倒是不錯。只是這個‘蘇木’,蒙語裡頭是‘箭’,戾氣未免重了些?”

“男子漢取個刀槍劍戟的名字是尋常事,不礙事。”玉珺笑道,“蘇木這個名字我也很是喜歡。”

“可是,老三是個女……”周姨娘正要辯解,靜竹站在屋外低聲道:“奶奶,林家老夫人又來了,說是要見小少爺們,玉老太爺在外頭都快跟她吵起來了。”

“林家老夫人?”餘氏沉了臉冷笑道:“她怎麼還有臉來?我去會會她。”周姨娘道:“我陪你去。”兩個人說着話就往門外走。

玉珺怔在原地,簡直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這個林家老夫人,不是旁人,就是林牧之的親孃,她血緣上的親祖母。前幾日她生下孩子,林老夫人不知道從誰那兒得到消息,特意趕了來要見幾個孩子,那會她還不能動彈,事情都是聽李善週轉達的。

說是那老夫人一進門沒說上兩句話,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起玉珺是自己的親孫女兒,,玉珺既然已爲人母,前程往事她既往不咎,還想認回玉珺,餘氏原本還以爲林老夫人是年紀大了,這會沒了人承歡膝下心生感慨,所以纔來這麼一趟。餘氏知道玉珺的秉性,事已至此,絕對不可能再回到林家,所以婉拒了,沒想到林老夫人一言不合,頓時換了嘴臉,說是玉珺不回家可以,如今林家無後,既然玉珺生下了三個孩子,就該送一個回林家,改姓林,給林家當孫子。

餘氏一輩子見過的人多了去了,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理直氣壯着無恥的人,當下黑着臉請林老夫人離開,把林老夫人氣的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沒想到林老夫人人老了,臉皮兒跟着歲數漲,頭一天被人請出了門,隔天還來,門房趕她也不好,不趕也不好,只能晾着她,轉眼都幾天了,她還來!

“她到底要做什麼!”玉珺搖頭道:“林南薔雖然被趕去了莊子,到底還活着,老太太就不能等着她招贅麼?”

李善周遲疑道:“我也覺得事情蹊蹺,所以找人打聽了下。聽說林南薔在莊子裡日子也不大好過……她自盡了?”

“自盡了!”玉珺唬了一跳,李善周點頭道:“聽說林南薔錯信了個江湖術士的話,以爲自己臉上的傷是中了蠱毒。那個江湖術士誆她陰陽合和之術能除蠱毒,她就信了,每日跟他……還將自己和林夫人剩下的銀兩都送給了那個江湖術士,後來才發現那個江湖術士根本就是流氓痞子,家裡還有好幾房妻妾,他的髮妻上門打罵了林南薔一頓,林南薔大約也是羞憤之下,一時想不開……”

“……”玉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李善周摸了摸她的頭道:“也是她該有此報應

。那個江湖術士後來因爲欺詐被官府抓了,據他後來交代,是有個姑娘出錢讓他騙林南薔的。從他的供詞看,那個姑娘或許就是秦艽。林夫人得知時,也崩潰了……”

“世事無常。”玉珺感嘆着,想來林老夫人也是無法,纔會死皮賴臉想到她的孩子。真是……

玉珺搖搖頭,反正無論如何,她和林府是半點關係都沒有了,林老夫人想要怎麼鬧騰都隨他去吧。

屋子外一時噪雜,李善周揚了頭往外看,道:“我還是去看看吧,老太爺年歲這樣高,萬一動了氣不大好。”

“去吧去吧。”玉珺念着,等李善周出了門,屋子裡一下子空了下來,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孩子的哭聲。她心頭一動,汲了鞋子往外走,走到隔壁院子,正好看到姚黃帶着三個孩子正在曬太陽,三個搖籃一字排開,姚黃一邊要着搖籃,一邊對着孩子們說笑,見玉珺出來,趕忙道:“大奶奶,您身子還沒大好,可不能下牀!”

玉珺擺了擺手道:“今日無風,不打緊。我都在牀上躺了十天了快,再躺下去都快發黴了。”

她走近了,就看到三個粉雕玉徹一樣的小團娃子,長得都是一個樣子,白白的皮膚高高的鼻樑,紅潤的嘴脣似櫻桃,三個糰子的眼睛都睜着,好奇地看着這個世界。

玉珺的心一下子就萌化了,抓起其中一個的手,小糰子一下子就握住了她的一個手指頭,像一隻貓一樣打了個哈欠,而後嘴邊掛起了一抹笑。

“你是君遷還是厚朴,亦或是蘇木?”玉珺彎下身子與他對視,卻聽他“哇”一聲哭了。孩子的哭鬧就在片刻之間,方纔還是和風旭日一下子就是暴風驟雨。玉珺愣在原地,就聽姚黃道:“哎呀三小姐怕是尿了!”

“三……小姐?”玉珺後知後覺地指着小糰子:“不是……不是三少爺麼?”

“大奶奶,您真愛看玩笑!”姚黃噗嗤一笑笑道:“孩子可是您自個兒生的,您還不知道啊。您總共生了兩個少爺一個小姐,就是這個調皮的三小姐在您肚子裡呆得不肯出來,才讓您遭了大罪吶!您看三小姐,跟兩位少爺長得一模一樣,沒準長大後也跟您一樣有出息,勝過世間無數男子!”

玉珺看看三個糰子一模一樣的臉,愣怔地想起:這個傻乎乎的李善周啊,可能他到如今都不知道,他的三個孩子中其實有個女兒吶!兒女雙全,世間有何種幸福抵得過如此?

她一低頭,就見她的小蘇木嘴邊咧起一抹清冽的笑,微風清拂,楊柳依依,一個嶄新的生命悄然綻放,彷彿預示着一個嶄新故事的開始……

這是玉珺的二十歲,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奔去,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還有更加美好的六十年。

三十歲時,李善周終於當上了文淵閣大學士,玉珺也成了他的一品夫人,他們順利地從建州回到了京師

那一年被判重刑流放到了長白山的李善均終於熬不住,死訊傳來,宣慈長公主哭昏過去。李善遠一心想要修道,在定國公府苦苦支撐了五年,最終還是選擇回了寺廟,自此不出紅塵。世子之位就這這麼落到了李君遷的身上——在宣慈長公主看來,李君遷命好,命裡該他當定國公府的小公爺——雖然宣慈長公主很是不喜李善周,可是她卻很愛這個長孫。

君遷,君遷,如他名字一般,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自小愛舞文弄墨,不到十歲時就已經中了舉人,世人皆贊其天縱奇才,宣慈長公主更是把他當作掌中寶,手中玉,逢人都要誇讚他一番。

二子厚朴也是人如其名,質樸忠厚,同他兄長截然相反地是,他自小愛舞槍弄棍,餘氏惜他如命,自小便帶在身邊訓練,五歲時,更是拜當今第一高手爲師,不到十歲,已是一身武藝,少年英雄。

三女蘇木,不能文不能武,但是在醫術上,卻頗有天賦,什麼醫書到了她這都是過目不忘,別的小孩在念三字經時,她已經抱着一本黃帝內經當閒雜時打發時間的讀物。別的姑娘在玩過家家的時候,她已經拿着木偶練鍼灸。在她的曾外祖父玉老太爺的眼裡,她就是這樣獨樹一幟——聽說她的性子像極了她的外祖母玉橋,玉老太爺對對玉橋的遺憾變成了寵愛,都加倍償還在了她的身上。

三個孩子吵吵鬧鬧了度過了他們的頭十年,十五歲時,他們三個分別成了大周最年輕的文狀元、武狀元和大周第一女太醫。李善週一門俊傑,當今天下無人能比。

在李善周和玉珺跨過四十歲的門檻時,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孫子和外孫,並且,他們的女兒還成了太子妃。

在李善周和玉珺六十歲時,他們迎來了自己的四世同堂——他們成了曾祖父,他們的後代成羣,繞膝承歡。

李善周和玉珺一輩子從未有過爭吵,只有不停地互敬互愛,一直到李善周八十二歲合上雙眼——那一年,玉珺八十歲,她已經是個滿頭銀絲,目光慈愛的老太太,她趴在安詳離去的李善周的耳畔,輕聲說:“你去吧,我會好好的,等到了年歲就去找你。”

再過兩年,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了。眯着雙眼,只覺得春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無比溫暖。

她的兒孫們圍繞在她的身旁,問她:曾祖母,你這一輩子最大的成就是什麼?

時光像是一下子越過了六十年,那個英俊的少年將她堵在那個小小的客棧裡,嘴角揚起驕傲的笑容,堅定地對她說:“有了我,或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暖風吹過,桃花瓣飄揚,落在她的銀髮之上。

迷糊間,那個英俊的少年站在她的跟前,淺笑嫣然,對她伸手。她嘴角彎了彎,輕聲笑——

“老東西,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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