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護國寺。
護國寺的香火總是旺的,來來往往,人流如織。玉珺虔誠地點上一炷香,心中默默唸着自己的願望,待出了門,李善周就在門口等着她,見她出來,伸手過來扶,邊走邊問道:“許了什麼願?”
“你猜。”玉珺微微一笑,風吹動她的臉頰,隱約帶着一股清香。李善周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猜……你是求子?”
玉珺的臉上浮上緋紅,用力拍了拍他的手嗔道:“我求的是家宅平安!”
“我也在菩薩跟前許了個願。”李善周舔着臉笑:“我求她讓我多子多福,福壽添丁!”
“你這樣嬉皮笑臉,菩薩理你纔怪!”玉珺不理他,他卻貼上來道:“我許願時可虔誠了……只是生孩子這種事情不能只我一個人着急……”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玉珺斜了眼睨他,這纔想起來問道:“怎麼,他還是不肯見你?”
李善周的臉色一沉,道:“是啊,誰都不肯見。”
那日蘇氏服毒自殺身亡,李善遠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醒來時長聲慟哭了一番,人也漸漸變得清明。長公主見狀大大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李善遠面上不動聲色,深更半夜時卻跑出了定國公府,執意要在護國寺出家爲僧。
等到定國公府發現二爺不見,並四處尋找時,李善遠早就落了發,長公主尋到他時,一切都晚了,他已經成了一個僧人。長公主哭過鬧過,李善遠卻死活不肯見她一面,定國公領着李善周和李善均上護國寺尋他,他執意不肯見,定國公一氣之下踹開了門,李善遠遙遙地朝定國公磕了幾個響頭,說是要斷了同塵世的任何干系,氣得定國公拔劍要砍了他,李善周好不容易纔攔住了定國公。聽說定國公後來獨自去了一趟護國寺,同李善遠徹夜長談了一番,自此之後,再不提讓李善緣還俗的事兒。
唯獨長公主不死心,每過幾日還要讓李善周和李善均來一趟,結果每回都是吃閉門羹。
玉珺原本打心眼裡就瞧不上李善遠這樣的人,礙着李善周的情面,她偶爾也會陪他來一趟,只是每回都不曾去找過他。兩人並肩出了門,毫無意外又在熟悉的地點看到了秦艽,她就一動不動地站在李善遠的門外。
“據僧人說,她每天黎明時分就會到這來,直到深夜時候才離開。二弟執意不肯見她,她也不哭不鬧,只站在那兒,等着二弟偶爾出門,她看他一眼。”李善周言語裡帶着些許的不可思議,“看不出來她倒是挺能堅持。只是那天她被砍了好幾刀,身上的傷一直未好,這樣不吃不喝地陪着二弟,不知道還能挺多久。”
玉珺多看了她兩眼,她似是若有所覺,移了視線過來看是她,又目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玉珺微微嘆了口氣,想來一切都是註定的,秦艽陰差陽錯遇上了李善遠,也不知是劫還是緣。
回府之後,兩人到了長公主跟前報情況,恰好定國公也在,他嘆了口廠長氣道:“他下了決心不肯回府,你又何必爲難他!”
“他是我的兒子,是從我身上掉下里的一塊肉!”長公主支着額頭默默流淚:“我一手將他帶大,他就是定國公府的希望,若不是遇上了柳萋萋,他又怎麼會變成這樣。還有蘇氏,你說她怎麼就這樣想不開,若不是因爲她,遠哥兒何至於……”
長公主每日裡要念叨這樣的話好幾遍,在她看來,李善遠最大的錯就是遇上了柳萋萋,而蘇氏則是害她心愛的兒子出家的罪魁禍首。這幾日她念,定國公也隨她,只是今日,她這話卻格外刺定國公的耳。當着李善周和玉珺的面兒,定國公出口制止她道:“好了!這話我不愛聽!遠哥兒有今日,你和我都有責任!自私、懦弱、毫無擔當,這還不是因爲咱們沒教導好他!他這樣的性子,即便將來成爲定國公的世子,定國公的未來也未必見得光明!”
“他是你的兒子!”長公主憤怒地回擊道,定國公冷哼一聲,道:“你可知道外頭人如何說咱們定國公府?貪慕虛榮,攀權富貴,爲了與北地結親,不惜逼着世子停妻再娶妻,生生逼死了兒媳婦兒,逼得世子出家爲僧!蘇氏屍骨未寒,蘇家人已經發誓要到聖上跟前爲女兒討個公道!咱們與蘇家多年姻親,如今卻是反目成仇,這都是誰的過錯?”
“讓他們告去!即便是告到天上去,蘇氏也是自己服毒自盡,誰還能將罪名扣到我頭上!”長公主嘴角一撇,不屑地罵道:“我看蘇學士也是黔驢技窮,就想着用蘇氏的血爲自己在聖上跟前扳回一點顏面吧!”
“你……”李博文氣得直哆嗦,“遠哥兒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蘇氏也是人家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同是爲人父母,爲什麼你就不能將心比心!你的心思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歹毒!簡直……簡直面目可憎!”
當着李善周和玉珺的面,李博文不顧一切,拂袖而去,走之前面色鐵青地叮囑道:“我勸你趁早斷了與北地結親的心,如今咱們定國公府的名聲早就臭了,誰還敢將自己的女兒往咱們這火坑裡送!”
看看李善周和玉珺,李博文更是怒上心頭,招了招手道:“你們倆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走!”
李善周和玉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默不作聲地起身道了別。簾子將將落下,身後響起瓷器碎裂的聲響,爾後是長公主歇斯底里的怒罵:“李博文,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你不就是想逼走了遠哥兒,好讓他把世子之位空出來麼!你死了這條心吧,即便不是遠哥兒,我還有均哥兒,你永遠不可能……”
後面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誰攔住了她。
李善周和玉珺面面相覷,兩人都有些尷尬。李博文嘆了口氣,揚了揚手對他二人道:“你們的母親心情不好時難免說氣話,你們別放在心上。”
李善周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又道:“護國寺人來人往,二弟身份又是這樣特殊,在那修行畢竟不妥。他若當真不想回來,咱們不如另立佛堂,讓他安生在家當個居士,我們也好照拂他一二。”
“他不願意。”李博文道:“不論是心裡有愧疚還是對定國公府有了芥蒂,他都不想再呆在定國公府,也不想呆在京師。此去京師一百里有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那裡有個寺廟,他已經想好了要去那。”
“一百里?”李善周道:“只怕母親未必同意。”
“她已經逼得你二弟出家爲僧,總不見得還要逼死他。”李博文淡淡道,想了一想,又問:“我聽說近來有人在暗地裡查你三弟,你可知道有這回事?”
李善周不動聲色的搖搖頭,道:“大理寺辦案想來行蹤保密,若是其他人手上的案子,我也不知情。”
李博文直愣愣地盯着他的長子看了好一會,那是一張神似他的臉,多年來,長公主的刻意打壓讓他的鋒芒藏了一時,到底沒能藏住一世。此刻他坦坦蕩蕩地望着自己,李博文反倒覺得他像是一隻泥鰍一樣抓不住。
“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李博文輕輕說了句,拍拍李善周的肩膀,道:“遠哥兒一走,府裡就剩下你和均哥兒,不論如何,你們二人都是親兄弟,凡事應該互相照拂。”
那一廂,宣慈長公主仍舊在屋子裡發着脾氣。她心裡着實鬱悶。和李博文成親這麼多年,李博文從未說過這樣的重話,說也就罷了,屋子裡還有李善周和玉珺,還有這許多的丫鬟,他竟是當着衆人的面讓她這樣下不來臺!
長公主哭了好一會,身邊的婆子勸她道:“長公主方纔不該同國公爺說那樣的話,您應該知道,這麼多孩子中,國公爺花在世子爺身上的心思最多,他最疼的也恰恰是世子爺。”
長公主想起李善遠出生時李博文的欣喜若狂,以及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李博文對李善遠的耐心調教,她一直以爲李博文偏心李善周,可是細細想來,他待所有的兒子幾乎是一樣,甚至在某些方面來說,他的確更疼李善緣。
長公主一時悲從中來,哽咽道:“我何嘗不知道這些道理,可是我能怎麼辦?我極力促成與卡卓結親,不過是要讓定國公府的地位更加穩固罷了。我這樣費盡心機,最後得到了什麼?兒子,兒子恨我,到現在都不肯見我。丈夫,丈夫厭我,他說我心思歹毒……我的苦,又有誰知道!”
“您的良苦用心,國公爺定然也是知道的。”婆子勸道:“世子爺自小性子看着溫和,實則倔強,像極了國公爺,他若是做了決定,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您強行拉他回來,他也定然不肯再當這個世子,沒準還要怨恨您。既然如此,您何不放他在外頭逍遙自在?恰如您所說,您不止有二爺這麼一個兒子,您還有三爺,他也是您肚子出來的一塊肉,您不能只想着二爺,不想着三爺啊!”
長公主強打了精神,道:“均哥兒無論如何都比不上遠哥兒懂事,不說旁的,就說他那個媳婦兒也夠讓我操心的。聽你說,她爲了那一千五百兩,將自己的首飾都拿去典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