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真的。”何氏就道,“俺在鎮上乾果鋪子和雜貨鋪子都買過,都沒你這個好吃。蔓兒,還有沒,多給俺點。”
“二伯孃說笑吧,可不比鎮上買的好吃,二伯孃還是……”連蔓兒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上房裡傳來一聲尖叫。那叫聲十分悽慘,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何氏也顧不得向連蔓兒要花生了,幾步趕到上房門口。
“哎呦,花兒,你幹哈那,你這是鑽竈坑裡了?”何氏趴在門口,沒往裡走,而是一驚一乍地說道。
剛纔那叫聲好像是連花兒!連蔓兒忍不住好奇,也走到上房門口,往裡面看。
外屋地上亂糟糟地堆着柴禾,連朵兒正蹲在竈下燒火,臉上灰一塊,黑一塊地。連花兒站在那,一隻褲腳正在冒火苗。連花兒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在那一跳一跳的,似乎想要逃離那火苗。這樣做當然是沒有用的,連花兒的褲子是綢子的,燒起來特別快,眼看着半個褲腿都燒着了,火苗已經爬上了膝蓋。
連朵兒嚇哭了,不知道該咋辦。蔣氏正在後面的菜板上切菜,聽見連花兒的叫聲忙趕了過來。她一手忙着撲打連花兒腿上的火苗,可是力氣又小,又怕打疼了連花兒,根本沒什麼作用。
連花兒又急又疼,眼淚都下來了。
“嫂子,快想想辦法,燒得我疼。”連花兒道。
“快拿水,拿水潑。”蔣氏靈機一動,終於想到了辦法。
連朵兒在旁邊聽了這話,連忙抓起旁邊的水瓢,就舀了一瓢水,兩手端着,嘩地潑到連花兒的腿上。
火苗果然熄滅了。
連朵兒和蔣氏還沒來得及鬆了一口氣,連花兒就慘叫了一聲,栽倒在地上。
“朵兒,你拿的是啥水?”蔣氏忙去扶連花兒,她看出不對勁就問連朵兒。
“水,就是……”連朵兒往大鍋裡看了一眼。她根本就沒幹過活,慌忙之下,大鍋裡的水離她最近,她也只想到大鍋裡有水。
那是一鍋燒開了,翻着水花的水,大鍋底下的火還正在燒着。
連花兒已經疼得昏死過去了。
何氏這才放開扶在門上的手,走進屋裡。連蔓兒也跟着走了過去。
“哎呦媽呀,咋燙這樣,這腿不是燙熟了?”何氏看着連花兒的腿,“朵兒,你咋那開水燙你花兒姐,這下你花兒姐這條腿殘廢了,看你娘不打死你那那。”
連朵兒嚇得臉都白了,呆了一會,就往後院跑了。
這個時候蔣氏可顧不上連朵兒了,也哭了,一邊哭,一邊招呼連繼祖。
連繼祖聽見了聲音出來,看見連花兒的樣子,也吃了一驚,就和蔣氏把連花兒擡到屋裡去了。古氏聞聲從豬圈趕了回來,周氏和連秀兒也都過來了。
連繼祖就被打發出去請郎中。
“這是咋回事,咋她們倆燒火做飯那。”連蔓兒有些不解。
“你還不知道啊?昨天晚上,你爺發火了。說家裡成天干活的,都沒出啥事,不能再慣着大房一家了,今天就輪到她們做飯了。你奶也說了,讓她們自己幹活,誰都不準幫手。”何氏砸吧着嘴巴說道。
怪不得一早上就看到古氏提了豬食桶去餵豬。昨天連守信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張氏。應該是在連守信的想法裡,幹家務活就是天經地義的,根本算不得是什麼懲罰。
看來鄉下人家,可和那些城裡的大戶人家不一樣。連蔓兒心中想,她前生曾經看過不少文章小說什麼的,那些書裡,大戶人家對女眷的懲罰大多是禁足啦,罰抄經書啦,最嚴重的也就是跪跪祠堂什麼的。鄉下人家就沒那麼講究了。看來連老爺子經過思考,認爲大房和其他房的區別在於是否幹活,認爲勞動能改造人,就想通過讓連花兒她們參加勞動,來達到懲罰和改造的目的。
誰知道連花兒第一次燒火,就出了這樣的事。
連蔓兒正想着,就聽見屋裡傳來古氏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的花兒,我苦命的花兒……”
連花兒不會就這樣死了吧?連蔓兒忙跟在何氏身後走進西屋裡。西屋的炕頭上,連老爺子和連守仁都皺着眉頭,連花兒被放在炕梢,順着炕沿躺着。古氏坐在炕上,抱着連花兒,周氏在炕沿上坐着,連秀兒和蔣氏都在炕下站着。
連蔓兒走了過去,一眼看見連花兒露在外面的腿,心裡頓時緊了一下。那條腿上的褲子膝蓋以下,都燒成了碎布,零零碎碎地掛着,連花兒本來雪白的大腿,從大腿根往下都是通紅通紅的。有一兩塊似乎還有燒傷,後來又被開水燙了,更是慘不忍睹。
連花兒已經醒了過來,咬着牙忍着疼,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那眼睛裡的神情,讓人看着心中發寒。
“這可咋辦啊。”
“是腿上,骨頭應該沒事,好在沒破相。”周氏皺了眉頭說道。
“這……”古氏就哭了。
這也是破相啊,古氏心中道。連花兒嫁的可不是普通的莊戶人家。普通莊戶人家,娶媳婦長相還是其次,主要看心眼好不好,能不能幹,能不能生兒子。但是宋家那樣的人家,顯然要求的更爲精緻。宋海龍之所以非連花兒不娶,主要的原因就是連花兒長得漂亮。
而古氏作爲過來人心中非常清楚,女人不只是臉要漂亮,身上也不能醜,尤其是嫁進宋家那樣的人家。連花兒這條腿如果落下疤痕,那原來九分的美人就變成了五分。還如何抓住宋海龍的心,抓不住宋海龍的心,怎麼在宋家立足?
古氏越想越着急,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連花兒金貴着那。這要是俺燒火燒成這樣,還能給俺請郎中?不得罵俺不會幹活?”何氏氣哼哼地小聲道。
連花兒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何氏的話,眼神冷冷地掃了過來。連蔓兒站在何氏附近,都感覺到了那目光裡的怨毒。
正在這個時候,就聽見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連繼祖請了村中的李郎中來了。
大家都忙讓到一邊,古氏也顧不得男女有別,請了李郎中坐到炕下,爲連花兒看傷。
“這是燙的?拿啥燙的。”李郎中看了連花兒的傷勢,就皺了眉。鄉下人平常幹活,不小心也會弄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傷來,但是像這麼嚴重的,還是少見。
“是……是開水。”古氏哭着央求,“李先生,求求您,救救我閨女。不管用什麼法子,千萬別留下疤。我家花兒,才十六歲,下個月要出閣咧……”
李郎中是村中唯一的郎中,這個年代也不分內科外科,尤其是鄉村中的郎中,通常都是萬金油,樣樣都行,但同時也是樣樣難以精通。
平時看一些小病還可以,若是大病,或者是這樣的燙傷,而且傷者還有這樣的要求,李郎中顯然就無法辦到了。
“你家花兒這傷,我怕是看不了。”李郎中就道,“我平常也配了些燙傷刀傷藥,都是給村裡的老爺們用的,能止疼止血就行,不落疤這個,我就辦不到了。要不,你們還是去鎮上的濟生堂看看,聽說他們那裡有專治燙傷的藥膏,肯定比我的要好的多。”
“先給花兒止止疼吧。”連秀兒突然插嘴道。
連蔓兒就瞧了連秀兒一眼,看來連秀兒是真心待連花兒的,那件事,竟然沒有影響她們倆的關係。
“對,對,先給花兒止疼。”古氏也忙道。
李郎中點了點頭,很快開了個方子,交給連守仁。
傷者連花兒現在已經醒了過來,而不留疤的要求,他又做不到,李郎中覺得這裡沒有他能做的事情,開完了方子,就站起身,告辭走了。
“就不該請他來,村裡的郎中能看啥病。”古氏等有些着急,扭頭向炕頭道,“那還不快去鎮上抓藥,把藥膏買回來。”
“繼祖你快去,你妹子就全看你的了。”連守仁就吩咐連繼祖。
蔣氏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眼睛在屋裡人面上掃了一掃,終歸沒有說話。
“哎。”連繼祖答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走。
“你這個做爹的,就不能去一趟?不能只買藥膏,再請一個郎中來,對,就請王太醫來。”古氏抓着連花兒的後,眼淚就沒停過。
“行,我去一趟。”連守仁就從炕上站起身。
“爹。”連花兒突然開了口。
連花兒醒過來後,看了自己腿上的傷,就再也沒說一句話,只是緊咬着嘴脣。這個時候突然開口,不知她要說什麼。
“爹,去請石太醫。”連花兒對連守仁道,“就是給四嬸看病的那個石太醫。”
“對啊,”連花兒的話提醒了古氏,“請石太醫,他不是從宮裡出來的嗎,伺候過太后和娘娘們的,他手裡肯定有好藥方,能讓花兒的腿上不留下疤。大爺,這可不止關係花兒的一輩子,不管怎樣,也要請了石太醫來。”
“爹,女兒求求你,一定要請石太醫來。”連花兒含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