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趙秀娥的巴掌最後並沒有落在二郎的臉而是落在二郎的胸前。 想起剛纔看到的,孫大娘和小紅的不凡穿戴,舉止氣派,還有擺的滿櫃的禮匣、尺頭、點心匣子,趙秀娥的心發飄,手發軟,她幫二郎理了理 衣襟,又臉上帶笑,轉身腳不沾地地搶着幹活。
飯菜做得了,周氏還是給了古氏一些體面,讓她也陪着孫大娘吃飯,另外一個有此殊榮的媳婦是蔣氏。周氏從始至終,都沒有搭理趙秀娥,不過也沒有再趕她走。客人吃完了飯,才輪到自家幹活的媳婦們吃。趙秀娥便也跟着要上桌吃飯。
“老二媳婦,”周氏就招呼何氏,指着趙秀娥道,“你先別吃飯了,送她回趙家去,回來你再吃飯。”
趙秀娥難得這樣忍氣吞聲的,沒想到周氏並不心軟,飯也不讓她吃,就趕她走。趙秀娥的心氣兒哪受的了,直氣的臉色通紅,捂着臉嗚嗚地哭着就跑了出去。
何氏見趙秀娥自己走了,看着桌上的飯菜,就有些捨不得動地方。
“快跟着去,把她送回鎮上,看着她回她孃家。”周氏瞪了一眼何氏。休趙秀娥也好,或者磨趙秀娥的性子也好,但都不能出了人命。周氏是怕趙秀娥離開連家人的眼前,出點什麼事,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何氏無法,只得追了趙秀娥出去。
至於二郎,本是想追趙秀娥去的,被連老爺子打發三郎給攔了下來。
吃過了飯,孫大娘稍微坐了一會,就告辭離開了。古氏跟着大傢伙一直目送宋家的馬車消失在村口,眼睛都溼潤了。
孫大娘這次來,雖然沒能夠將古氏帶回縣城去,但是從那天以後,古氏雖然還要每天操持家務,周氏的斥罵卻明顯比前些時候少了。
正 月初十,連蔓兒家的早點鋪子又在一串鞭炮聲中,重新開業了。 這開業的第一天,雖然還在正月裡,可生意着實紅火。來吃早飯的客人比前些時候還多了,其中很多人操的是南方口音。正如監工老黃所說 的,山上的工程正式開工,天南地北的能工巧匠都來了。
聽着鋪子裡的客人議論,這些來自遠方的工匠,大多就住在山上。那裡有頭年爲他們新蓋起的簡單住所。工匠們比普通的力工工錢多,早起自己做飯又麻煩。連家早點鋪子的吃食實惠、方便,因此他們大都選擇下山來吃早飯。
這天直忙到晌午,一家人才收了工。吃過飯,正打算回老宅去,連守禮就來了。
“老四,你跟山上的監工熟,能不能幫我問問,他們還要人不,我想趁着現在家裡沒啥活,去山上幹幾天。”連守禮向連守信開口道。
趙氏和連葉兒都沒說話,顯然這事,她們事先都通過氣了。
“三哥,你要到山上去幹活?”連守信吃了一驚,“咱爹和娘知道不?”
“我還沒跟他們說,先來你這問問,看人家還招不招人。”連守禮道,“這兩天總聽咱爹唸叨說沒錢,我這一去,好歹能掙倆錢。”
山上貼出了招工的招貼之後,因爲工錢不錯,去應招的人很是不少。這已經有些天過去了,連守禮怕山上已經招夠了人,不要他,所以纔來找連守信商量。
“三哥,你要是想去,肯定能讓你去上。”連守信道。憑老黃的關係,安排個人去幹活,連守信還是很有信心的。
“三伯,山上幹活錢多,可活也累。”連蔓兒在旁道。現在連守禮他們沒分家,像連守義每天閒逛,連守禮卻能想着去山上幹活給家裡掙錢。
“咱莊戶人家怕啥累啊。”連守禮道。
“三嫂,你也同意讓他三伯去?”張氏就問趙氏。
“前兩天就開始時候,願意去就去唄。”趙氏答道,“他在家也是閒不住。”
“對了,三伯,你有啥特長沒?”連蔓兒就問連守禮。
“特長,啥特長?”連守禮沒聽明白。
“就是手藝。三伯,你要是有手藝,工錢更多,乾的活也比挖土砸石頭扛木頭鬆快的多。”連蔓兒道。
“咱也就會種個地,還會啥手藝啊。”連守禮老實巴交地道。
“蔓兒說的有道理。”連守信就沉吟着道,他也想讓連守禮能幹上個輕省些,拿錢又多的行當。
“三伯不是會木匠?”五郎突然道,“我和小七那冰車,那木板還是三伯給刨平了,拼一起的。”
“那算啥呀,我又沒學過,就看人家幹過,記住了,自己個瞎琢磨弄的。”連守禮道。
連守禮是公認的手巧,像盤炕、搭鍋竈、搭棚子這些活,也沒人教他都是他看別人咋幹,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學會的。
就是鋪子裡的桌椅板凳稍微有啥毛病,也都是連守禮幫着收拾的,釘個榫頭,這裡鑿鑿,那裡敲敲的,就能給收拾利落了。
“要我看,三伯想去山上幹活,這是好事。我看三伯心裡靈,手巧,咱跟黃大叔好好說說,看能不能安排三叔給那些木匠、畫匠啥的,這些能掙錢的手藝人打個下手。三伯也能掙錢,還能學着點手藝。”連蔓兒就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只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的眼睛也都亮了起來。
“蔓兒姐,要真能這樣,那可太好了。”連葉兒激動地道。
“能學個手藝,少掙倆錢兒都行。”連守禮也很激動。
莊戶人家樸素的想法,就是有手藝在身,這輩子就不會少了一碗飯吃。
“那三哥你去跟爹說好了,明天我就跟老黃商量。”連守信道,“不管咋地,這事也給你辦成了。”
連守禮老實厚道,輕易不會開口求人,所以他這一開口,連守信特別當一回事。當然,連守信還有另外一個心思,連守禮到現在還沒個兒子,如果能有一技傍身,以後也有點依靠。
連守禮立刻就回了老宅,一會工夫,他又回來了。
“老四,爹讓你去一趟。”連守禮搓了搓手,有些不大自在,“我跟爹說的時候,二郎也在。他、他也想去山上幹活。”
事情牽扯到家庭,一個人的事往往就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它能牽扯出來的方方面面,有的時候,是難以想象的。用牽一髮而動全身來形容,似乎有些不貼切,但是那情形,卻也差不了多少。
大傢伙就都回了老宅來。
“……趁着還沒種上地,去山上先幹倆月也行。”連老爺子道,看來他是贊同連守禮和二郎去山上幹活的。
連老爺子有他的考慮,家裡的幾個孩子眼看着都大了,三郎的親事要張羅了,連秀兒也到了該定親的時候,連繼祖和二郎要爲連家開枝散葉,小孩子出生,要養活也得用錢。能趁着這兩個月掙些錢,也能減輕一些家裡的負擔。
“老四,你跟山上監工的能說上話,你看讓老二、老三、二郎、三郎他們都去,行不?”連老爺子就向連守信道。
從連守禮一個人去上工,變成了四個人去上工。那麼給連守禮找個輕省的,還能學到手藝的活,這事就可能有些變化。
連蔓兒看了一眼連守禮,從他的表情上看,這事他也想到了。
聰明與厚道,是兩種極好的品質,卻很難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發現這兩種品質。聰明一些的人往往失於厚道,而厚道些的人,往往又不那麼機靈。
連守禮毫無疑問地屬於後者。
若是有些心機的人,遇到這麼好的事情,肯定會嚴防死守。可連守禮就是缺乏保護自己的利益這根弦。
“我二哥……”連守信看連守義並不在屋裡,就問。
“不知道他幹啥去了,我讓三郎去找他了。這事我說了算,讓他去幹活,也省得每天到處亂逛去。”連老爺子就道。
“爹,山上招工是好幾天前的事了,不知道現在還招不招人。明天我問問,這事我盡力,也不一定能找到滿意的活幹。”連守信沒有將話說滿,找活幹容易,但是他怕連守義挑剔。
“那行,咱不挑活計。”連老爺子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他也相信連守信說了盡力,就會真的去盡力辦。
說完了這件事,連老爺子沒讓連守信立刻走。
“你 大哥那,這幾天我也找找人。好歹他念了那老些年的書,還是個秀才。不管哪個村子裡,好賴給他找一個館。繼祖,”說到連繼祖,連老爺子嘆了口氣,“這孩子書 沒念出來,地裡的活他也幹不慣。好歹他有點唸書的底子,我打算,今年再讓他念一年,……到時候要是再考不上,……也就死了心,讓他回來跟我種地!”
連老爺子這是將一家子的安排都想好了。
“老四,你開了個鋪子,人來人往的認識人多,幫着打聽打聽,哪裡有館,給你大哥介紹介紹。”連老爺子對連守信道。
“行,這事我記着。”連守信點頭。
“還有一件事,”連老爺子又道,“三郎也到年紀了,該娶個媳婦。還有秀兒,也該找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