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婦,你去叫你大嫂來。”周氏使喚何氏。
何氏答應了一聲,就要去叫古氏,連秀兒卻忙從炕上下來。
“娘,我去叫吧。”連秀兒道。周氏生氣了,她得趕緊去告訴古氏和連花兒,別人去,她不放心。
周氏掃了一眼連秀兒,哼了一聲。連秀兒見周氏沒有反對,就忙往西屋去了。
一會功夫,連秀兒就回來了,連花兒和連朵兒兩個扶着古氏也跟着過來了。
“娘,大嫂是真病了,聽您叫,強掙扎着過來了。”連秀兒笑着對周氏道。
周氏沒理女兒,只看了一眼古氏,心中就有了數。當她這把年紀是白活的,這點小伎倆就想騙她,想的美。
“娘,媳婦給您請安。”古氏蹲下身,向周氏福了一福。
周氏見古氏行禮行的鄭重,心裡略微舒坦了一些。鄉下人家,尤其是自家人是不講究這些禮數的。古氏這個福禮,卻是大家子纔有的規矩,正合了周氏的口味。
古氏見周氏的臉色好看了一點,又繼續陪笑說道,“一大早就想過來,就是我這個身子不爭氣,頭暈的厲害。怕娘擔心,就不敢和娘說,想等好點再過來。”
“是啊,奶,早上娘要來給奶請安,沒走兩步路,差點就摔了,可把我們嚇壞了。”連花兒道,“娘躺在炕上,還不住地念叨要過來,這是她做媳婦的該孝敬婆婆的規矩。說是自打奶進了連家的門,咱們家的規矩禮數就連城裡那些大家子都比不上的。”
周氏的臉不禁的從陰轉晴,實在是古氏和連花兒的話,句句說在她的心坎上。扭頭再去看何氏、張氏和趙氏,就覺得還是大兒媳婦懂事、貼心。
不過周氏卻並不會因此改變主意,該立的規矩還是要立的。以前不在一起,自然是好說。以後等她大兒子做了官,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到時候和古氏住在一個宅院裡面,少不得每日相處,就該趁現在好好地將古氏調理一番,也要古氏像張氏和趙氏那樣,對她百依百順,不敢說半個不字。
這麼想着,周氏的臉就有陰了下來,也沒有理睬連秀兒遞過來的求情的目光。
“你是秀才娘子,身子可是嬌貴。”周氏冷笑,“誰還記得我是秀才她娘那!”
“娘,我……”古氏聽周氏話鋒不好,忙又將腰背又彎了一些,做出更恭順的樣子來。
“這些年,你常時都住在鎮上,自在慣了。我這做婆婆也沒去伺候你,你這一回到家裡,昨天好好的,一早上我讓秀兒去叫你,你就不舒坦了。不如你到炕上來坐着,我去煮飯給你吃?”
古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周氏的話句句誅心。她自忖是個極聰明的,進了連家的門後,很快地就認清了連老太太周氏的秉性,逢迎的周氏極好。同時她也知道周氏的難相處,想了法子跟連守仁住在鎮上,免去伺候婆婆的苦差。
這些年來,她八面玲瓏,既不用伺候周氏,又是周氏面前最得臉的兒媳婦。
現在,她女兒馬上要嫁入孫家,她的相公選官有望,她馬上就是有身份的官家太太了,怎麼周氏反而變了臉,着實要拿捏她。
她也確實聰明,想了一想,馬上就明白了過來。周氏的性子最要強不過,周氏就是要讓她知道,即便她做了官太太,周氏也是老太太,在她的頭頂上。
只是,過了這麼多年的自在日子,難道以後做了官家太太,反而要受婆婆轄制了?古氏一時心中惱恨,就愣在了那裡。
“我這老婆子,老不死的,沒將秀才娘子伺候周到了,我該打啊!”周氏突然提高嗓門,嚎了起來,伸開兩隻巴掌,就往自己臉上打。
連秀兒、張氏、何氏等人忙上前阻攔。
連蔓兒已經看的呆了。
古氏如夢初醒,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知道,當今的朝廷十分注重孝道。連守仁要做官,孝字上不能有半點污點。她想要做官家太太,也是一樣。
“娘,您這可要折殺媳婦了。”古氏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了周氏的大腿,“媳婦在鎮上服侍大老爺,也是孃的吩咐。媳婦時刻不敢忘記孃的教誨,每天都要對着這老宅的方向,給娘磕頭。現在回來了,媳婦正要好好孝敬娘……”
古氏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這邊連秀兒、連花兒等又好言勸解周氏,周氏這才停止了要扇自己耳光的舉動。
“我要你孝順什麼,你既然回來了,就和你妯娌們一樣,輪流着做家事吧。”周氏道。
“是,娘。”古氏連忙點頭,站起身來,心裡說不出的苦。
當年她十幾歲,也是百家求的黃花閨女。高不成低不就,最後挑中了連守仁,還是做填房,一進門就要照看先房撇下的孩子。她圖的是什麼?沒錯,她看中了連守仁的皮相好。但若連守仁沒有個秀才的功名在身上,她也是不會答應下嫁的。
她本來指望着連守仁能很快中舉、做官,她也跟着做夫人。可是連守仁屢試不第,一直是個秀才。儘管如此,這些年在鎮上,她都是請了廚娘和雜役料理一日三餐和雜務(當然這些都是瞞着老宅這邊的),她和連花兒、連朵兒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養過來的。如今卻要在這鄉下地方,煮飯、餵雞、餵豬!
古氏現在是真的頭暈了。
“就是那些活,你前些年都幹過,先去做飯吧。手腳麻利點,你爹他們就該回來了。”周氏衝着古氏揮揮手,讓她去幹活。
連蔓兒拉着張氏從上房出來,走到院子裡,張氏就停住了腳。
“蔓兒你們先回去,娘幫你大伯孃做飯。”張氏道。
看來張氏還真是傳說中的,手腳閒不住的超級勤快人。
連蔓兒拉着張氏的手不放,周氏要拿捏古氏,張氏若是個聰明的,這個時候就該躲遠點。而且以古氏的精明,應該能很好的應付,張氏何苦跑去做炮灰。
可是這些話又不好明說,起碼現在還不能。
“娘,您心裡,奶和大伯孃,孝順誰更重要?”連蔓兒問張氏。
“當然是孝順老人重要。”張氏正色向連蔓兒解釋,“你大伯孃和我是同輩,她居長,平時要敬着些,卻沒有個孝順的說法。”
“這就是了。奶要吃大伯孃給煮的飯那,大伯孃不管煮的怎麼樣,都是她的一份孝心,奶吃了心理都舒坦。要是娘去做了,那不是搶了大伯孃孝順奶的機會。奶和大伯孃都不會高興。”連蔓兒道。
張氏覺得連蔓兒說的好像有道理,可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娘和你三伯孃,平時還不是互相幫着的?你奶也沒說啥?”張氏道。
“大伯孃剛回來啊,第一天做家務那,當然不一樣了。”連蔓兒道,“大伯孃家有花兒姐姐,還有朵兒,都好能幹的,哪裡用娘你去幫忙。……等大伯孃需要幫忙的時候,她自己會開口的。”
連蔓兒這麼說着,心裡卻不是這麼想的。她想的是爲什麼要幫古氏,古氏可是要拿她換錢保她自己女兒的好姻緣那,當然是不應該去幫的。
張氏有些猜到連蔓兒心思,正在猶豫,連秀兒從上房走了出來。
“四嫂,三嫂,你們還不進屋來幫大嫂幹活!娘雖然那麼說了,你們心裡可得清楚,大嫂是秀才娘子,可不是一般的莊稼女人,花兒馬上要出門子,朵兒年紀小,哪裡幹得了莊稼院的活計。四嫂,這點活計在你手裡不算個啥,就算都包了,也不費你多少力氣。”連秀兒噼裡啪啦地道。
這連秀兒是怎麼回事,使喚張氏跟使喚傭人似地。連蔓兒幾乎被氣笑了,這算什麼?就算她本來要幫忙,這個時候也不想去了。
“奶就吃不得秀才娘子做的飯了?”連蔓兒走到東屋窗下,故意大聲道,“大伯孃以後要做夫人,也是奶的兒媳婦,花兒姐和朵兒也是奶的親孫女,奶咋就不能吃頓她們給煮的飯了?”
周氏在屋裡聽見連蔓兒說的話,暗暗地點頭。
“秀兒你屋裡來,讓你大嫂幹活。”周氏衝着外面道。
連秀兒無法,瞪了一眼連蔓兒,只得回屋子裡去了。
古氏在竈臺旁團團打轉,她連火都點不着,更別說做飯了。連花兒和連朵兒嫌棄這活計髒,都躲到屋子裡去了。連花兒還鼓動了連秀兒,找張氏和趙氏來做飯。可是連秀兒卻把事情搞砸了,古氏在竈臺旁急的直跺腳。
她實在不會做,也不想做這些活計。可週氏分配的事,不做又不行。
“三弟妹、四弟妹。”古氏挑門簾出來,衝着趙氏和張氏陪笑,“我好久沒回來了,這做活手都生了,兩個孩子也不頂事。你們都是能幹的人,就給我搭把手!”
張氏就要答應,連蔓兒忙有扯了扯張氏的袖子。
“大嫂你等等,我一會過來。”張氏對古氏說完,就帶着連蔓兒回了西廂房。
古氏站在門口,臉沉了下來。
“蔓兒,你心疼娘,娘知道。”西廂房內,張氏正色對連蔓兒道,“只是有個道理你要明白。這一家子人,不能分的那麼清楚,斤斤計較。一家人過日子,總得有人吃虧,要不然這大家子人咋能過下去。蔓兒你要記住,幹活累不死人。娘好手好腳的,娘乾的多,吃飯香,吃飯硬氣。”
連蔓兒有些語塞。張氏所說的都是足可以記載到任何書中的正道,但是不能認清周圍的環境,就太過迂腐了,白白付出,連基本的尊敬都得不到。
“娘,你說的都對。可也要看對方是什麼人……”連蔓兒道,如果你的好,你的寬厚和忍讓對方選擇性地無視,將你的這些好處當做是軟弱好欺負,那你該怎麼辦?更甚而你的“軟弱可欺”會影響到你最親的人,比如說你的孩子,讓他們敢於對你的孩子下手的時候,你該怎麼辦,還要繼續吃虧不計較下去嗎?
連蔓兒的一番話讓張氏如遭雷擊,怔怔地掉下淚來。
“蔓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