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島人嘲笑香港人不懂音樂,那是絕對有底氣的。
陸致遠的唱片在臺島上市首日,就賣掉了5萬6千張,這是一個近乎瘋狂的數字。
當然,這個瘋狂的數字陸致遠暫時不知道,他也絕對不可能想得到。
讓萬米高空中欣賞藍天白雲的陸致遠更想不到的是,飛機下方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聽了這首歌后,眼淚婆裟地決定今後不再爭來爭去了,不再熱臉舔人冷屁股了,一心一意搞活經濟提高治下生活水平纔是正道。
皇冠出版社的編輯鄧成鬆在辦公室看到了同事留下的唱片,心裡不停打鼓,此陸非彼陸吧?應該不會這麼巧吧?
聽完歌曲後,他更加後悔了,自己這次爲了微薄小利丟掉的很可能是一棵價值連城的搖錢樹。
他不由自主朝牆角望去,茶几雖然不翼而飛,膝蓋猶自隱隱作痛。
進入1973年的香港股市依然牛氣沖天,1月3日開盤之後就連漲四天,市場買賣氣氛已達白熱化,股民更是熱血沸騰,熾烈成狂。
週五短調之後,1月10日股市依舊上漲。
遠東交易所裡,吳老三看着長江實業絕塵而去的股價,失魂落魄地蜷在地上,絕望地嚎啕大哭:“股神給我介紹的啊,就這麼丟了。”
原本他想做做差價,沒成想拋掉之後再無從容買入之機,就此踏空。
旁人圍了過來。
“股神?誰是股神?”
“吹牛的吧,這世界真有股神?”
“他是誰,你告訴我們唄?”
吳老三誰也不理,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出了交易所。
“股神”之名就此不脛而走,無數人開始瘋狂打聽這位“股神”究竟是誰?他在哪裡?
第二日,股市還在上漲。
這個時候,投資者已經瘋狂了。
熟人相聚,沒有買股票的都自慚形穢,不敢作聲。
此時的社會環境正如報上所說““達官貴人販夫走卒俱缸客,炒股已經蔚然成風。”
實際上香港股市“擊鼓傳花”的遊戲已經來到了末端,籌碼紛紛從外資的手中傳遞到了力量不足的華資手中,缺乏持續資金注入的股市已經到了懸崖邊,只需一陣微風吹來,立馬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
針對股市無理性瘋狂炒作的現象,港府官員及各界領袖開始紛紛提出警告,叮囑投資者要小心股市泡沫。
港府在成立“證券諮詢委員會”的同時甚至開始以行政手段干預。
香港政府公開聲明,禁止公務員利用辦公室電話或擅自到交易所炒股,同時勒令交易所逢每週一、三、五下午停止交易。
港督麥理浩也公開指出香港股市已經“過熱”,呼籲投資者不要盲目投機。
在政府部門種種手段打擊之下,股市終於在1月12日顯著回落,單日下降了68.3點。
香港證券交易所裡,渣打銀行職員麥巴林臉色蒼白地看着電視牆上的股票報價。
他昨日私自從銀行挪用50萬港幣投進股市,沒想到轉手就虧了7萬港幣。更要命的是渣打銀行已經公開申明,自今日起遵從港府決定,不許員工私下炒股。
直至收盤,他的虧損不但沒有挽回,甚至還有擴大之勢。
麥巴林絕望了,抖似篩糠般走出了交易所。
角落裡,一個一直關注麥巴林的年輕人起身跟了上去。
就在陸致遠所乘飛機即將抵達香港的時候,九龍嘉禾剪輯室裡,導演羅惟拿着膠片扭頭對剪輯師張耀宗問道:“這後面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要問青瞿才知道。”
“把他叫過來。”
片刻後,陳青瞿推門而入。
“老陳,這些膠片拍的是什麼?”
“導演你忘了?上次嘉良跟人比試,我見效果不錯,就拍了下來,當時還跟你講了的啊?”
“啊,想起來了,我們還給了錢的。”
“對,那小夥兩千,嘉良五千。”
“怎麼輸了的拿的反倒更多?”
“輸的名氣大,脾氣也大嘛。”
“呵呵,就你賊。乾脆我們把這個放在片尾做花絮,你覺得怎麼樣?”
“本來就是這麼安排的啊。”
陸致遠拿着行李出了啓德機場,也沒打車,徑自步行前往報社。
“先生,買點水果吧?”
“大哥,買點紅棗吧?”
“來啊,新鮮的爆米花嘞。”
街邊叫賣之聲此起彼伏,陸致遠本已走了過去,卻停下腳步退了回來。
他從叫賣聲裡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衣褂褲腳滿是補丁、散亂的頭髮、那張俊俏帶黃的臉蛋,果然是她。
只見她耷拉着腦袋盯着地上,嘴裡有氣無力地叫賣着。
“這紅棗多少錢一斤啊?”
“不貴的,只要十塊…大哥,是你啊,你要紅棗?”女孩見有人動問,頓時擡起頭來,見是陸致遠,驚訝問道。
“走吧,拿着紅棗跟我走。”
旁邊一家茶餐廳裡,陸致遠點了幹煎雞、雞蛋仔、生抽蝦和烤鴨,然後問道: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這裡離你家不算近啊,你自己走過來的?”
“嗯,我一大早就過來了。”
“爲什麼來這麼遠的地方賣這些?”
“他們說這裡的價格好賣些,可以貴兩三毛錢呢,而且在這邊賣不怕被爹看到。”
“你爹反對你賣紅棗嗎?”
吳尚香點了點頭:“他一直想讓我去做保姆或者下人,說那樣錢多。可是我去了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敢去了。”
“爲什麼?”
“那家主人看我的眼神讓人不自在。”
“所以你就瞞着你爹出來賣紅棗?”
吳尚香眼圈一紅,拿衣袖擦了擦,點了點頭。
陸致遠嘆了口氣,見飯菜上桌,說道:“餓壞了吧,來,趕緊吃。”
吳尚香卻沒有先吃,而是拿出一個小毛巾,包了幾個雞蛋仔。
陸致遠趕緊制止道:“不用,我來。”
他轉身叫服務員拿兩個熟食袋來,又夾了烤鴨和生抽蝦進去。
吳尚香接過熟食袋,這纔開始大口吃菜。
她一時吃得猛了,噎住了喉嚨,陸致遠趕緊遞了茶水過去。
吳尚香喝了兩口:“大哥,謝謝你。”
陸致遠看着她,笑道:“不用,你慢點吃。”
吃飽喝足後,兩人出了茶餐廳。
陸致遠走在前面,女孩提着東西卻沒跟上來。
“怎麼了?跟我走啊?”
吳尚香深深地鞠了一躬後,說道:“謝謝你大哥,我知道你要帶我去做什麼。可是我就想自己把它賣掉,受人恩惠只能一時,做人還得靠自己。謝謝你了。”
說完,吳尚香扛着那袋紅棗,提着熟食袋,踉踉蹌蹌地跑掉了。
陸致遠看着女孩倔強的背影,心裡有些熱乎,鼻子有些痠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