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賓館裡,陸致遠見到了一位客人。
“你說你認識康國興?”
來人年近三十,戴副眼鏡。
“我叫崔東華,他是我的老領導,這次就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你在這縣城工作?”
崔東華搖頭道:“不,我在大理工作,專程過來見你。”
陸致遠延手道:“勞你專程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來,進來坐。阿風,倒茶。”
崔東華瞥一眼阿風手上拿的茶後襬手道:“不用,試試咱雲省的下關沱茶。”
說完他從提着的袋子裡拿出一包茶葉遞過去,陸致遠接過一看立知此貨不菲,不禁感慨道:“我雖少小離家,卻也知道這是‘滇中三寶’之一,衝之色澤烏潤顯毫、香氣清純馥郁、湯色橙黃清亮、滋味醇爽回甘。阿風,你須控制好茶量,細水高衝纔好。山英和金富呢?”
阿風接過茶葉沖泡,“他倆去街上買祭奠用品了。”
陸致遠點頭,問崔東華道:“你是京城人氏?”
崔東華搖頭道:“我是魯省人。”
“來這多久了?”
“兩年。”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認得我?”
“我提前過來幾天候着,陸先生大名鼎鼎,要在這龍寧小縣尋得蹤跡不難。”
陸致遠奇道:“我一香港做生意的商人,如何稱得上大名鼎鼎?”猛一拍腦門,“因爲《臥虎藏龍》?”
崔東華黯然道:“王度廬死了,如今這部電影又被提及,可謂相當紅火。”
“幾時死的?我竟不知?”
“2月死於鐵嶺。”
陸致遠嘆道:“王先生送我一場富貴,如今又暗裡佐我揚名,委實慚愧得很,這次去京城定要去瞻仰一番。”
“陸先生過謙了,《臥虎藏龍》在戛納奪魁,這是所有華人的榮耀,我等與聞後也不勝欣喜。”
兩人寒暄幾句,阿風端來茶水,陸致遠舉杯邀飲。
“好茶,真是好茶。不瞞你說,我少時曾經喝過此茶,後來再沒嘗過。如今再次入口,真是不勝感慨。”陸致遠說着眼角竟然紅了。
“陸先生年輕,今後常回老家也不難。”
“我之所以在縣城逗留兩日,就是因爲近鄉情怯。今後國內政策會逐漸向好,我確實該常回來居住纔是。就不知眼下陸家莊是何情形?”
崔東華笑道:“明日看過便知。”
翌日,崔東華去了趟龍寧縣政府,借了輛吉普車和一人同來見陸致遠。
“王晉生,我們一起工作過的。”崔東華指着那人介紹道。
“陸先生你好,衣錦還鄉也不招呼一聲,我們招待不週啊。”那人兩眼有神,伸手笑道。
陸致遠咧嘴笑道:“原來是父母官,還望今後多多指教。”
“指教談不上,希望陸先生今後不忘鄉梓多回來探望。”
“這是自然,我還準備今後回來長住呢。”
“那敢情好,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便是。爲人民服務嘛,我們當仁不讓。”王晉升強笑道。
幾人擠在一輛車上,搖搖晃晃直奔陸家莊而去。
陸家莊是個三面環山的小村莊,離縣城有二十多公里。
因爲路況不佳,吉普車走走停停,抵達陸家莊時已近中午。
下車那一刻,陸致遠差點落淚。
看着眼前山清水秀的故鄉和村口的衆多村民,他真的感到了一種心靈的寧靜。
心安處,唯家鄉耳!
陸致遠借用這個身份時日已久,早劃分不清自己到底屬於前生還是當世,來到這裡,便也相當於找到了自己的根。
“王幹部,你來村裡也不招呼一聲,我們......”一位老人上前招呼王晉生。
王晉生擺手道:“錯了,”指着一旁神思不屬的陸致遠道:“你們要迎的是他,離家十多年後今日還鄉來了。”
老人轉頭看往陸致遠,遲疑道:“莫非是陸老爺子之後、陸萬昌之子?”
陸致遠身子一顫,回頭看着老人,“我正是陸萬昌的兒子陸致遠,敢問老人家是......”
“我是你遠房三爺陸生堂,如今管這村子。”
“三爺?”陸致遠仔細看過纔想起來,登時就要下跪,陸生堂趕緊阻止,“此處不宜多說,還是先回你家看看吧。”
“我家?不都被堂叔強佔了麼?”
陸生堂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早已不同。走吧,我路上再跟你說。”
說完他揮手嚷道:“陸萬昌的兒子回來省親,大夥散了吧。”
等村民散去,衆人朝陸致遠的老家走去。
直到老屋在望,陸致遠才從無限感慨中回過神來。
大夥坐在院裡,自有駱山英、黃金富以及阿風夥同村民一起忙裡忙外收拾屋子。
“你說陸秉浩已遭報應家破人亡?”
陸生堂點頭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陸秉浩被一個姓何的商人砍死,說是分贓不均引起的仇恨,他兒子也因追殺何姓商人失足掉下山谷摔死,老婆氣急成病,沒多久就死了,兒媳婦跟着捲鋪蓋當天晚上也跑掉了,一家子就這麼散了架。”
“何姓商人?”陸致遠心想那多半就是何坤的堂兄了。
沒想到自己苦苦隱忍最終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結局,說好的衣錦還鄉報仇雪恨如今都已成了空談。
一時間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對,就是何姓商人,”陸生堂點頭道:“還沒跑出雲省就被公安抓獲,吃了槍子。”
“好吧,這仇算是報的一乾二淨,徹底沒自己什麼事了,”陸致遠這樣想道。
“那這老宅?”
王晉生插話道:“你的父母在平反名單上,本來老宅沒這麼快歸還的。因爲你拍電影爲國爭了光,政府特批提前返還你的老宅。”
陸生堂附和道:“對,其實你這宅子自打陸秉浩一家走後再沒人住,說是鬧鬼,所以一直荒着。”
陸致遠激動地問道:“那我父母可有下落?”
王晉生黯然道:“你父母葬在縣城亂墳崗,那年月就是這樣......節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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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因何而死?”
“算了,陸先生,還是別問了,往事已去不復再追,有些事真不好說。你非要找個原因的話,我只能說是懷璧其罪。”
陸致遠點頭道:“我懂了。”
他不是沒經過世事的小夥,做事自然知道分寸。
眼前這座老宅共有兩層,佔地面積不大,甚至略顯擁擠,但其中的佈局結構甚至內裡的暗渠溝道卻別有講究,房屋足夠多不說,還能做到“晴不曝日,雨不溼鞋”。
院門口“黎閣家聲”四字正是爺爺親筆所書,記得小時他曾笑稱:“黎閣家聲遠,福祿綿延昌,這裡面就涵蓋了咱爺孫三人的名字。”
陸生閣、陸萬昌、陸致遠,三人名字可不都在其中麼?